銀漸層的飼養手冊（8）

停燈獃獃和系統沉默，一人一統都艱難地看著任務進度一下子下滑了6%。

前面的車裡，柬蘇被節目組叫了出去，暫停了拍攝。

停燈幽幽開口：【你看到了，這不是我的問題。】他還不夠努力嗎？

系統：【你去跟主系統解釋。】

【誤會，肯定是有誤會。】

但是柬蘇肉眼可見的掉粉數量，讓停燈沒辦法再自欺欺人。這段時間以來，不只是停燈粉絲，還有退出《夜聆》拍攝的小花粉絲，都非常不滿柬蘇，只是礙於風評不能直言。

這次，連柬蘇那個隊友的粉絲也加入了戰場。隱約間，停燈覺得這個四面楚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畫面有點眼熟。

像是劇情里他應該經歷的……

這個想法一出現，停燈就緘默了。

節目組疏散了人群，車子也行駛到了賽道下。

停燈：「你可以鬆手了嗎？」

路從順著他的話，鬆開了手，說道：「事出有因。抱歉。」

當然有因了，正常人都不會像他那樣接受媒體採訪。可是！

被破壞了任務進度的停燈臭著臉下車，不想跟這個命里犯沖的主角再多說一句話。

貓貓已經完全忘記了是誰一路上半抱著他還給他要來了暖水袋取暖。

……

但是沒忘多久。

手指冰涼的停燈又默默放慢腳步，讓路從輕鬆追了上來，牽住了他的手。

那隻可惡的溫暖的手又摸了摸貓毛。

【他真的好過分，】停燈忿忿不平，【等下賽車的時候你給我開個掛，我直接一騎絕塵甩開他！劇情進度不管了，我們在打壓主角的進度上努力！】

系統：【……那我給主系統寫個賽車掛申請？】

【寫！】

夜色中，托斯賽爾賽道的能見度確實不高，雖然節目組斥巨資安排了小型無人機照明，一路上的路燈全都打開，而且還選擇了最平穩幾乎沒幾個拐彎的路段，周圍也滿是護欄，還是讓人感到不安。

其他選手們也在觀察賽道，和跟在一旁的教練們交流。這一次的獎勵太令人眼熱，沒人想要放棄。

停燈隱約感覺和主角牽手不太合適，手指暖和了一些就掙扎了一下，路從察覺到了卻沒鬆手，而是握得更緊了一些，問他：「怎麼了，前輩？」

停燈思維很亂，低聲說：「你不是有個……巴黎的那個，為了他你來了這裡……」

路從「嗯」了一聲。

不知為何，停燈突然覺得心裡有點不爽，貓貓臭臉，趁著路從沒注意就掙脫開了手，往前面跑了幾步。

他聽到路從在身後慢悠悠地開口，

「那個人，就是你。」

*

停燈將路從手機上那個莎士比亞書店監控視頻看了第三遍，確定了真的是自己。

視頻中，他買書的時候還說錯了一個法語單詞，最後用英語矇混過關，窘迫的面容帶著少年期的青澀，但依然漂亮得無以復加，周身帶著閃光的鋒芒。

當時他好像還在心裡問系統法語的發音，生澀得根本說不出幾句話。

路從慢慢撫摸著他垂落在身側的頭髮，像是對他說，也彷彿是對自己說，

「五個小時之前，我就收到了這份視頻。」

不等停燈開口，路從接著說：「在那之前，我對巴黎那個人只是好奇，我很想問到他那天在街頭彈奏的那章樂譜。那一日異國街道人群熙熙攘攘，那首曲子…我的確很希望得到。但是看到視頻，看到是你之後，我的想法改變了。」

路從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對那首從未聽過的歌產生悸動，迫切地想用任何手段得到。重金購買或者別的方式，他一直在尋找那份悸動。直到為了樂譜，他來到節目組，和停燈相遇。

停燈亮晶晶的眼睛側頭望著路從。似乎是黑夜裡會閃閃發亮的貓咪瞳孔，那種明亮，令人有直面著閃光燈的錯覺。

停燈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你想說什麼？想要那首歌還是……」

停燈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思維太被系統誤導。

誰說身敗名裂和給主角挖坑，只能用一種方式的？

眼前就有一條捷徑——一段失敗的戀情！

到時候，被他狠狠傷害的主角兼金主肯定會讓貓貓死得很慘。

系統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停燈正躍躍欲試，它也不好阻攔，埋頭繼續寫賽車掛的申請書。

路從卻沒有回答停燈。

謝揚說的節目上的活動，出道第三個月的骨折。來的路上，路從都已經查過。

夜風中，少年銀白的頭髮落在身後，外面穿著帶鉚釘的夾克，雪白的手腕上連血管都是冷冷的藍紫色。有一種開在雪山中的草，它的葉莖也是藍紫色。

等不到路從的回答，他賭氣一樣又轉頭走。

眼前的少年爭強好勝，愛慕虛榮，盛氣凌人，在謝揚提起的那個節目里，他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活動撞開了同伴，自己也在泳池中失溫遇險。他曾去過世界上最盛大的舞台，聽人聲為他鼎沸，為他亮起整個場館的燈光。

也許他曾經是不太喜歡名利的，剛出道的時候，只有他身上乾乾淨淨，一個logo也沒有，一個裝飾品也不帶。後來同台的偶像們光彩奪目，他在其中還是耀眼得像顆不熄滅的星辰。

後來他也變成了金光閃閃的人群里的人之一。聽說那天演出完之後，他拿著剛收到的報酬立刻去了奢侈品店，出來時手指手腕脖頸都掛滿了亮晶晶的飾品。

「你一直在我的身旁，但我錯過了很多。」

前面，銀白辮子的少年慢慢停住了腳步。他的背影和三年前比起來黯淡了好多，耳朵和臉部輪廓也蒼白了許多。

他像是不太習慣這樣的氣氛，低聲說：「至少給我打了錢。」

【金主怎麼還自責呢！】

路從走過去，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他。身後，節目組的聲音遠遠煞風景地傳過來，

「停燈老師，給你安排的車拋錨了，你看這個怎麼整？」

停燈：「……」

捏緊了肉墊，對掉鏈子的兩腳獸忍氣吞聲。

路從在最開始的尷尬之後卻輕輕笑了下。

停燈難以相信地投了個目光過去：「看我淘汰很高興？」

路從立刻雙手舉起以示真誠，「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夜色中，少年的目光相接，像是落在燒紅的煤炭上面的雪，呲啦啦冒出氣泡又很快消散。

貓貓懵懵懂懂地想，這算是初戀嗎。

系統終於意識到了到底是哪裡大事不好。

想著用「失敗的戀情」算計天命之子主角的貓貓，根本沒有真正的戀愛經驗啊！

*

工作人員不住地和停燈賠不是，「這個車來的時候還是好的，可能天氣太冷了……」

看著對方也在外面凍得不行，高傲漂亮的大明星還是僵著臉，側過了眼睛，「……算了。我也不想玩。」

其他選手已經陸續準備好去錄製了。為了安全，這次活動並不競速，以觀賞性為主。

在比賽過程中，節目組會隨機抽取幾道題目，通過車載通話詢問選手，也會計入小分中。

不到兩分鐘，工作人員去而復返，還帶來一個耳機。

「停燈老師，你的隊友願意和你一起完成任務，」工作人員很高興地說，「不過你們要回答的題目會變多哦，這也是為了增加難度。你就坐他的車吧，車上攝像頭會拍下你們一路上經過的賽道雪山風光。」

「什麼……」隊友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停燈就看到不遠處，路從在車前等他。

金主把手錶摘下來隨手拋給了工作人員，換了賽車服，在無人機的燈光下，向他投來注視。

停燈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之下走過去，旁邊的攝像小哥還在喋喋不休叮囑等下拍攝的流程。

金主沉靜地望著他，「停燈。」

停燈：「那個冤種隊友就是你啊。」

金主沒有回答這句話。

賽道上燈光明亮，在雪山的反射中，彷彿正經歷北極的極光。他們說話的時候吐出白霧，觸及對方的臉頰之前纏綿地消散。

「托斯賽爾賽道被稱為全世界死亡率最高的賽車道，在這裡如果有人坐上誰的副駕駛，代表捨命同赴，『我將性命和你的榮譽綁在一起』。Iwillliveanddiewithyou.（我會和你同生共死）」

金主緩緩地開口，神色間帶著永遠沉穩的笑，在工作人員想要為節目的安全性辯解兩句之前，伸手向還在猶豫中的停燈，

「現在我想問你，願意坐上我的後座，讓我用生命和榮譽捍衛你，與我同享終點桂冠與榮光嗎？」

同一時刻，系統終於回來了：【賽車掛申請下來啦！燈我給你裝上？】

停燈感覺莫名的熱氣一湧上臉，很不爭氣地用貓爪扒拉開系統，對路從點了頭。

等坐在後座繫上安全帶，得知他們的賽道更長而且有好幾個拐彎的時候，已經晚了。

路從給他把風中容易遮住視線的頭髮綁好，安慰：「我有專業賽車執照。」

停燈：「……」

後座再加安全帶，這種路段能出什麼事。

誰害怕了。

路從車技確實很穩健。

停燈也漸漸放鬆下來。隨著時間推移，耳機里終於響起節目組給的題目，他一題一題問路從，路從都回答了出來。

「我們小分應該夠了吧，」停燈數了數，已經十三道題目，「後面答錯也沒關係。」

讓金主也放鬆一下！

路從：「嗯。」

似乎察覺到停燈的竊喜，耳機里又響起了聲音。

停燈一邊聽一邊複述，「第十四題，世界上最昂貴的鑽石是什麼？」

這次路從沉默了好幾息。

賽道上，只有他們在夜風中疾馳，安靜得不像話。

「可以答錯是嗎？」路從問。

停燈震驚金主居然真的有被難倒的時候，但還是點頭：「可以啊，那我們跳過吧……」

「Yourbeautyandbeautyandbeautyandbeauty.」

「Your……什麼？」複述到一半，停燈遲疑了。

「世界上最珍貴的。」路從說。

十幾分鐘后，終點處已經響起了人群為他們而響的歡呼。路從的賽車技巧在曠麗的雪山和險峻的托斯賽爾賽道，的確是一場華麗的享受。

停燈已經準備下車。貓貓從第十四個問題之後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不存在的尾巴尖都紅通通了起來。

但是路從突然關了引擎停車，從駕駛座上起身動作利落乾脆，翻過車座，單手隨意地把車載攝像頭關閉，在停燈慌張的抬手攔擋下，他的吻只落在了停燈的頭髮上。

和之前冷飲店裡，謝揚悄悄落下的地方几乎一致。只是吻得更深。

停燈動都不敢動，像是聖誕節會擺出來的水晶球上壞掉的蠟像，只能小心翼翼在風雪中被跨過一整排車座親吻。

「這是我的獎勵，」路從平靜地解釋，「我贏了。」

銀白辮子的少年沉默了一會兒，不自然地側過了臉：「……開車。」

路從不知道心中是不是失望，但依然輕聲道：「柬蘇的事，我會幫你解決。」

這一次停燈抬頭直視了他，皺眉開口：「監控熱搜……已經夠了，他得到了懲罰……」

路從摸了摸他被綁起來的頭髮，像大人用聖誕老人馴鹿的故事哄小朋友一樣，漫不經心的語氣：「不夠。」

停燈有點絕望。

【我們是已經放棄劇情進度了是吧，】他想要自我安慰，尋求系統的肯定，【只要有打擊主角的任務進度，還有我身敗名裂的任務進度就夠了對吧？】

系統冷漠。

【統？】

系統：【……你還記得我寫了半個小時五百字的賽車掛申請書嗎？？？你就這樣上了別人的車？？？】

路從已經回到駕駛座，重新打開了攝像頭，繼續開車。因為比賽已經結束，這次他沒有炫技，駕駛得更加穩健。

停燈試圖解釋：【你聽我說統……】

系統已經黑化成了鈕鈷祿系統，根本不聽：【反正到了時間你還是會死亡，別太真情實感。】

停燈後面想要解釋的話噤聲了。

【好吧，那打擊主角的任務進度應該不會很低……】過了會兒，他小聲說，【也挺好的。】

他看著車窗外，托斯賽爾賽道飛快地向後滑行，天空中是無人機的閃光，

今天晚上貓貓也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