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學，我來了！

2004年6月下旬的一天，史溍雙手插褲兜，靜靜地佇立在自家的金色池塘邊。外面陽光燦爛，有點刺眼，曬在身上還很燥熱，史溍依偎在大樹旁，凝視著面前如金子般跳躍的水面。微風習習，吹拂著他額前的短髮，他聽出了大自然的呼吸聲，也聽到了自己胸腔的心跳聲，他嘴角上揚，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此時此刻，自然與人，兩種氣息的律動互為參照，綿綿不絕，他的心從未有過的平靜和從容。

經過一天的思想鬥爭，史溍算是想清楚了，的確，他不該為與一本線僅差一分的高考成績而生悶氣，畢竟，經過一年的努力，他的高考總分數大幅度提升，總計115分，簡直就是一個不小的奇迹，也算是對得起自己過去的付出和努力了。而江州大學，權且當作心中的美夢，永久的封存，或許哪天，他還會捲土重來，通過考研進入這所夢寐以求的大學深造呢！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史溍突然想到了唐朝詩人杜牧的《題烏江亭》，心中默念了幾遍，頓覺豁然開朗。他終於鼓足勇氣，帶上填寫志願的相關資料，前往江陰縣老一中填報高考志願，這些天，他幾乎翻看了每一本高招簡章書籍，確定了他的第一志願，那便是江州化工學院，這所院校近幾年來蓬勃發展，到這所學校讀書，大有可為，今年它的校名正式更改為「江州工程大學」，而史溍選的專業是電子工程學院機械設計及其自動化專業。

這個專業是史溍情有獨鐘的，他從小就有一個「inventer」的夢想，他想通過自己未來四年所學，發明創造一些高端機械產品，做中國的愛迪生。

至於錄取的可能性，因為江州工程大學是一所二本院校，是江州市二本院校的佼佼者，如果第一志願填報的這所院校，以史溍的成績，十之八九就會被錄取。

史溍胸有成竹，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等史溍拿著相關資料到了江陰縣老一中教室，裡面烏壓壓一片人，都是來填報志願的，他們先是從袁老師那裡拿到志願填報卡，然後用鉛筆將高校的代碼塗在上面，最後交給袁老師，算是完成了志願填報工作。

在教室裡面，有一個中年男人特別顯眼，史溍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位同學的家長，他手裡攥著一張紙，紙上用鋼筆寫著一所院校和專業的名稱，力道遒勁，便是：

「江州大學！土木工程學院！土木工程專業！」

原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同學，才是他們班最大的「黑馬」，他超常發揮，總分超過了六百二十分，拔得頭籌，過了江州大學的投檔分數線。

多麼令人羨慕啊！史溍朝思暮想的大學夢沒想到被他的同學「奪走」了，他原以為「黑馬」這種事不太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會發生在身邊，可現在，原來還真的有這等奇事！幸事！

而自己呢？難道就這樣認命，讀一所二本院校嗎？不行，我要再尋求轉機？於是，他主動走到袁老師面前，也顧不得老同學金聰、代巍和伍艷華在場了。

「袁老師，我的分數離一本線還差1分，有機會上一本院校嗎？」史溍單刀直入，問得直接，顯得急不可耐。

「這個，機會還是有的，你看！」袁老師沉穩地拿出一份志願填報卡，遞給史溍，說道：「你只要填了這份志願，高考總分會相應增加二十分的，這是江州市今年推出的一項新政策——共建生計劃，

這是江州市七所全國重點高等院校為了留住江州本地考生，而特別制定的，這七所院校分別是：江州大學、江州科技大學、江州師範大學、江州理工大學、江州財經政法大學、中國地質大學和江州農業大學。」聽著這些光彩照人的中國高等學府，史溍彷彿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於是，他從袁老師那裡接過這份「救命丸」，找了一個桌位坐了下來，仔細揣度該怎麼填報，翻看了那幾本高招簡章書籍，最後他鎖定了江州農業大學，他心想：「顯而易見，這所大學每年的錄取分數線幾乎墊底，剛剛過了一本線幾分，他的分數是560，加上20分，就是580分，被這所院校錄取的幾率才是最大的。那專業呢？江州農業大學也有工程技術學院，不過是農業機械設計及其自動化，管它的，先把它填上去，不是還有備用的一份志願填報卡嗎？我就當作沒有填共建生志願卡，即便不被它所錄取，我還是被江州工程大學機械設計及其自動化專業錄取。」

決定好后，史溍就開始塗黑志願卡了，這時，金聰謙和地走了過來，他好奇史溍填報的是那所院校，純粹表示一種關切，畢竟他和史溍同窗了四年，而且同宿舍了兩年，他哪裡不知道史溍的品性和努力呢？填完志願，或許他倆就此別過，各自到所在城市所在大學學習了，他心裡多少也有點在意這個言語不多的老同學史溍的。

史溍也謙和地望著金聰，他對這個瘦高個、帶著金絲眼鏡的、喜歡談論政治軍事的翩翩少年是有好感的，雖然史溍和他交流不多，金聰率先開口，問道：「你報的是哪所大學呀？」

「江州化工學院！」史溍一下子亮出了底牌，說出實話。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個時候是願意跟這位昔日同窗說實話的，因為分別在即；另外，他顯然也不認為自己會被江州農業大學錄取，只是填著玩唄，碰碰運氣而已。

「呃，是江州工程大學吧！挺好的，綜合實力不錯……呃，祝你今後旗開得勝，順風順水的。」金聰給予史溍最大的友善和祝福，在史溍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謝謝！你也是！」史溍忘記了問一下金聰報考的大學，就這樣他們之間進行了簡短的談話，此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聯繫過。經過時間的洗禮，高三（9）班的那些同學們，真正走進史溍心中的不是同窗三年的劉成，而是這個與他談話不多的翩翩少年金聰，因為從他身上，史溍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尊重和理解，還有那份淡如清水的君子之誼。

對史溍他們來說，2003年的畢業季不是最終的分別，2004年才是，該是告別高中時代了。在快門閃過的那一刻，他和這幫可愛的同志們將自己最美的青春年華定格了下來，他們曾經在這裡共同奮鬥過，在這裡同呼吸，共命運，還有那些給予他們無限幫助的「長者」老師們，即便他們終有一天離開這裡，飛入築夢之地，走進象牙之塔，他們不會忘記這段短短一年的師生之情。

青春萬歲，老一中不老！

史溍回到了家中，有一個星期都無所事事，在姐姐史秋菊的帶領下，他倆到網吧查詢他的錄取情況。

身為姐姐的史秋菊，她是高史溍一屆的高三學生，在江陰縣三中讀書，她讀的是文科，高考結束，她選擇到省內非江州市即G市的一所專科院校讀書，讀的是電子商務專業，在史溍讀高三和復讀期間，她其實給予了他更多的鼓勵和耐心，無論是寫信，還是電話聯繫，在史溍最消沉的時候，總會有她的良言相送，最後妹妹史冬梅也加入到寫信的行列，只是這些血脈溫情都幾乎被史溍忽視了。史秋菊知道今年弟弟史溍的高考成績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心裡自然很寬慰，多年來，全家的共同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只看史溍的志願錄取情況了。

姐弟倆守在電腦前，打開中國招生網，輸入考生的准考證號，點擊「查詢」，網頁卡頓了好久，卻未能顯示結果。史溍眼睛都快盯花了，腰部都快佝酸了，正要抬頭伸一伸腰，放鬆一下，史秋菊拉住史溍的手，激動地說道：「出來了！」

「江州農業大學——水產學院——水族科學與技術專業！」電腦屏幕上顯示出這些信息。

「天哪！我居然被江州農業大學錄取了，全國重點大學呀，不對，這個專業，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不是農業機械設計及其自動化嗎？」史溍絞盡腦汁回想填志願的那一幕。

「子承父業！呵呵！」史秋菊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驚醒夢中人。

不過，這句話如一記重拳砸在史溍的心頭上，什麼叫子承父業？他才不願子承父業呢！

後來，史溍才慢慢地緩過神來，原來當初他在填寫共建生計劃志願卡的時候，草率地勾選了「服從調劑」一欄，農業機械設計及其自動化是江州農業大學的王牌專業，本來就分數不夠的史溍自然是企及不上，所以他就被調劑到了第二志願——水族科學與技術。

陰差陽錯，史溍被江州農大的水產學院錄取，史秋菊說他是「子承父業」一點兒也不錯，可是在情感上，史溍一時半會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快到家的時候，姐弟倆碰到了父親史鳳仁，他正在撐船，往池塘中央投放稻穀，餵魚，史鳳仁忐忑地問道：「什麼學校？」

女兒史秋菊高興地回答：「江州農業大學。」

史鳳仁只有小學文化，也不知道這所大學的具體情況，但是聽到「大學」二字，覺得兒子這次真是不負眾望，苦盡甘來，升學在望，心中的那份自豪感油然而生，心想：「沒想到，兩年來，我膝下的一對兒女都考上了大學，也不辜負我多年來的辛苦勞作，我真是太高興了。特別是兒子史溍妥妥地為我揚眉吐氣了一回，從此史家第三代子孫中，總算出了一個正宗的大學生，是第一個『吃螃蟹』的，真為我長臉！」

史鳳仁想到這裡，內心洋溢著無比的喜悅，他甚至想高歌一曲，但在家人面前，他也不想太失態，借著那股勁，聲嘶力竭地吆喝著不遠處飛來的魚鷹，白色的魚鷹猛烈地撲扇著翅膀，在水面上空騰挪旋轉，不時發出尖銳的鳴叫聲，彷彿也在為這家的喜事歡欣鼓舞，這也引來了對面池塘同行的注目。

很快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史家三姊妹先吃完，頭一次相約到池塘邊遊玩，姐妹倆手挽著手，交頭接耳，有說有笑，而史溍在她們身後慢悠悠地跟著。史鳳仁和韓瑞坐在小客廳里，望著外面三個長大的子女，心中無限欣慰，韓瑞突然想起丈夫的五弟的兒子也是今年高考，讀的也是江陰縣二中，好奇地問：「史浪也是今年高考，他考得怎麼樣？」

經她這麼一說，史鳳仁才想起之前五弟史鳳信談過這個話題，思緒飄到了前天的那次碰面……

「甭提了，都沒過本科線，只能填報江州職業技術學院，專業選的是船舶工程技術。」史鳳信連嘆了三聲，直搖頭。

看著五弟懊惱的樣子，史鳳仁猛吸兩指間夾著的香煙，吐出一口煙霧，然後寬慰他道：「要不明年準備再考？」

「恐怕不行，復讀的壓力不是誰都能扛的，萬一明年他又考不上，比你家史冬梅還不如，又是一次雙重打擊了。更何況他也不是一塊讀書的料，有個書讀就隨他去吧！」

史鳳仁聽著五弟說的話，雖然是大實話，但是他聽著格外刺耳，也沒繼續說什麼。

「他落榜了！和溍溍去年一樣，恐怕只能讀一個專科。」史鳳仁接過妻子的話茬，回答她道。

「看來溍溍比你五弟的兒子史浪要強許多！你那五弟媳婦張揚跋扈，是那種能教育好子女的人嗎？」韓瑞義憤填膺地說道。

「現在還看不出來，讀書行，不代表著其他方面都行，史浪也是不錯的。」雖然史鳳仁心裡也認同韓瑞的評語，但是他還是要極力維護家族內部的和睦團結。

史溍現在只是坐等錄取通知書的到來了，通知書一到，他該收拾好行囊，開始他的大學生活了，他曾經在姐姐的帶領下參觀過江州大學，對那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仍然記憶猶新：紅磚青瓦的老宿舍樓，寬闊平整的校園主幹道，鬱鬱蔥蔥的綠化樹，藏匿於樹林中的學院建築，青春洋溢的年輕面孔，寬敞明亮的名師大講堂，還有那自由浪漫的大學生活……

「啊！大學，我終於要來了！」史溍在心裡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