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信

第1章 來信

溫德爾坐在圓形階梯教室最邊上,最高的一個位置。

他亂蓬蓬的微卷黑髮垂到肩,深黑色的瞳孔,穿着深棕色大衣,正低頭讀書。

位置太偏僻了,他身邊沒有同學。

這是他在托拜厄斯大學度過的不知第幾千個白晝。

「學生們,你們知道,人出血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失去了狀態的平衡!所以,他右邊出血,我們就放左邊的血;他左邊出血,我們就放右邊的血!」

「那老師,要是中間出血了怎麼辦啊?」一位坐在第一排的學生舉手發問。

「謙虛好學的精神!值得表揚!你自己去查查書,把這種精神繼續下去......」

溫德爾假笑。

該死的,他有一次出血之後找醫生,醫生就像老師說的一樣給他放血,導致他失血過多,差點昏迷。最後他吃了五片塗着甜醬的麵包才恢復過來。

課沒什麼好聽的,他轉頭看了看天空。

他想到,與此同時,某些舊貴族肯定也坐在窗前,神色落寞地看着天空。天空下,屬於他們的土地正被租地農場主經營,而不是他們自己。

因為他們快沒錢了,所以不得不把原先的土地交給租地農場主經營,他們只能收到貨幣。

想想他們一定很失魂落魄吧。溫德爾高興地笑笑。

在一切都迅速發展的同時,城市逐漸在各地的交通樞紐興起,隨之興盛的還有城市中的大學。

被譽為「最美好的黃金」的切瑞城,最早地爭取了自由和自治,是現在國內最大的城市。溫德爾所在的托拜厄斯大學,像個威嚴的衛士一樣佇立在它的中心。

這個時代,分崩離析,異彩紛呈。新舊事物共同矗立,讓人們往往找不到北。

托拜厄斯大學教授基礎的邏輯、算術、幾何、天文、文法、修辭、醫學和音樂等學科。但眼下,比起上面這些,明顯是溫德爾手中的書對他更有吸引力。

這本書是他在集市的一個角落買來的。它和賣書的老頭子一樣老,書脊還磕壞了,露出張牙舞爪的內頁。

它的特別之處在於其「紙張」是布料。通常的書,是以破布等廢料為原料做成的。但賣書老人說這本書是名為「絲綢」的布料製作的。

書的絲綢很皺,也很薄,彷彿在水中泡了很久之後又擰乾。

溫德爾看見那本書時,瞥見上面寫着「展卷」兩個字。這兩個字的墨水已經有些褪色,低調卻富有力量,這一神秘的辭彙彷彿隱隱暗示著一些東西,讓溫德爾忍不住伸手。

關於展卷,溫德爾所知道的不多。

傳說,展卷是一種圖。特殊的筆,在特殊的「紙」上繪製出特定的圖案和符文。

展卷的文字是一種不存在於世間的特殊語言。

據說,這些文字像孤寂的靈魂,本來只流連於大海和沙漠。直到它們在數十個世紀前的國王墓穴中尋找到合適的墓穴牆壁,便在上面安歇下來。

在薩皮索六世的時候,一批愛好古文字的學者關注了那些古墓,翻出了一些明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文字——這些字不和任何一種文字類似。

經驗豐富的學者們嘗試破解字的含義,然而這些字,圖形上找不到和現實世界物品的相似之處,在墓穴牆壁上那滿滿當當的文字中竟然沒有一處重複,彷彿真的是英靈居住在了上面。

學者們雖然沒研究出什麼,但將它引進了梅斐特王國,並起名「藍文」。

原因是牽頭的學者認為,在沙漠中找到的東西,必須要另一個東西來牽制,才能顯示世界的均衡與平衡,於是起了象徵大海的「藍」。

很快他們就發現這東西有特殊用處了。

在有些時候,在紙上寫這些字會有作用。

消息很快傳出,引起民間爭相模仿研究。很快,關於使用這些文字的經驗就集結成冊,並不斷有人發現新的文字組合,還有人發現了圖形組合以及圖形和文字的組合。

自此,這些組合,這些紙和筆,與其有關的生效時間、地點,都統稱為「展卷」。它發展得很快。

可惜薩皮索六世是個可憐的迷信老兒,認為展卷這東西一定會禍害眾人。於是他殺了那批學者,並貼上妖言惑眾的罪名。但展卷的勢頭已經止不住了。

後來,薩皮索六世也放棄了管束,因為他發現有些展卷可以延年益壽。他藉此活了一百多年,後期的工作全部由宰相負責,他則在宮殿裏研究展卷,以及為殺了那些學者而懊悔不已。

這東西很快也流傳到國外去了。關於展卷的產業,蓬勃發展。

直到五十年前出現了震驚整個梅斐特王國的「薩皮索八世刺殺案」。

那晚,薩皮索八世獨自入寢。深夜月亮凝結之時,汩汩血液讓他床褥濕透。宮殿上空有人看見了太陽。

據調查,這是由某種展卷造成的。

在薩皮索八世之後馬上繼位的薩皮索九世,震怒,焚毀了大量展卷相關書籍,沒收了許多「筆」和「紙」。

薩皮索九世很快也死於內亂,在位八年而亡。

現在薩皮索十世管事。展卷逐漸再度興起,不過經過打擊,許多重要的藍文資料和原本總結出的經驗丟了很多了。

溫德爾聳聳肩。自己連完成學業都成問題——畢竟他真不想學那個放血療法了,擔心這?

如上事情,都已經故去了,成為了人們的諱莫如深,只有坐在村口曬太陽的老人會偶爾提起。溫德爾也是小時候從自己那邊的老人那裏聽說的。

還是那句話,擔心這?

買來看就是了。

賣書老人說,五十年前那一場「屬於展卷的災禍」中,他的父親由於在皇宮任職,又會繪製展卷,被薩皮索九世逮捕並殺害了。

現在老頭子願意賤賣這本書,只要5道格。

梅斐特王國里,1芒等於16蓋,1蓋等於8道格。八邊形銀幣上,印着薩皮索一世的頭像。

另外,薩皮索一世還定下了薩皮索曆法。一周八天,一年四十六周即三百六十八天。每八年是特殊年,特殊年一年四十三周多兩天即三百四十六天。一天八時。

溫德爾目前全部的錢財是3芒11蓋7道格。

這是他通過各種花里胡哨的方式賺來的,比如在學習之餘去手工工場,售賣自己的學習資料,甚至包括幫同學寫情書——他能寫一手漂亮的字。

「貴是貴,但少見是真的少見啊……說不定遇到寶貝了呢……」溫德爾把銀幣在手中攥著。

錯過這一次,也許終生都要失去與它相遇的機會了。如果能研究一下它,那個獨屬於老一輩的傳說,將展現在面前……

終於還是買下了。

現在他正在讀這本書。

窗外突然出現郵差帕迪的身影。

帕迪是個高高瘦瘦的年輕小夥子,嘴巴常年翹起露出笑容,深色短髮搭在頭上像頂小帽,讓他身上稍寬的衣服顯得更滑稽了。

溫德爾和帕迪認識。

那天溫德爾在集市上賣舊書,一天了都還沒賣出去,於是無聊地坐在鋪子裏。

一陣風飄過,帕迪高高瘦瘦的身影砸到了地上,磨破了膝蓋和手肘。

溫德爾幫帕迪止了血。止血方法是溫德爾憑藉經驗得出的——自從那次放血療法之後,他學會了自己止血。

帕迪把上半身探進來,壓低了聲音說:「溫德爾,你的信!加急的,所以我現在就跑過來送給你了。」

「謝謝,不過你爬這麼高,小心點啊。」溫德爾低頭看了一眼帕迪腳下的梯子。

「不要緊,但是這封信是你的家人給你的。上面寫着華茲華斯,你看。你不是……一直很想念他們嗎?」

「謝謝你老哥,但是我連他們長什麼樣都快忘了。」

帕迪把信放到溫德爾手裏。

信封是紙漿做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封口壓着一枚火漆章,圖案是華茲華斯家族的家徽——一隻獅頭鳥翅長著鱗片的怪異生物。獅頭下方本應長脖子的地方是幾根翅膀,就像章魚的身體和觸手那樣分佈。而本應長著羽毛的翅膀上,是密密麻麻的鱗片。

溫德爾的父親是華茲華斯現在的家主,說白了就是個管事的。

華茲華斯是一個古老神秘、極負盛名又極其低調的家族。

它是梅斐特王國成立之初的幾個主要家族。其他的幾個家族都擁有了極大的權勢和財富,華茲華斯卻一直安靜地守着澤凡尼地區的一個莊園。

度過百年。

因此有俗語稱「華茲華斯除了古老一無是處」。

人們把一些老人叫做「華茲華斯」,調侃他們終日只知道曬太陽、休閑,還做出很多人無法理解的舉動。

但在老一輩心中這並不是一個侮辱性的辭彙。

華茲華斯現在拒絕訪客,低調度日,幾乎快隱沒了。但老一輩都知道,在展卷興盛之初,華茲華斯曾獨步一時。

大學的學制是十三歲入學,根據個人情況,讀13年到16年不等。溫德爾十歲就被家人送到這裏,提前入學。

此後,家族的人都像失蹤了一樣。他們從來不看望溫德爾,甚至連書信也不曾寫一封。

溫德爾寄出去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溫德爾試了十幾次,還是放棄了。

假期,溫德爾試圖回家。托拜厄斯的校長,一個嚴肅古板的中年女人,嚴禁他離開切瑞城,甚至還交代了城門守衛。大學負責了溫德爾全年的吃住。

溫德爾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每到新年,其他同學都回家了,而他卻要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寢室里,看窗前雪花從出現到凋零。

如今華茲華斯終於來信了!

溫德爾笑着親了親信封。撫摸那枚漆質家徽。

這種感覺很折磨,恐懼與溫馨在溫德爾的心頭盤旋,混雜在一起,是一瓶放了辣椒的酒,是霉變的水果,是無法去除的雷雨雲。溫德爾就像一個不穿衣服的小孩一樣——弱小、毫無保留、愚昧、天真、幸福……

「給我吧。」溫德爾說着想從桌子底下的包里翻出點錢給他,這是溫德爾禮貌的本能。溫德爾在大學里,並不熱衷交際,通常用一些基本的禮貌武裝自己,和大家保持了一種不遠不近的良好關係。

「不用錢了,我知道你也沒什麼錢的……」帕迪說着,意識到了不妥,把信扔在桌子上就爬下梯子了。

溫德爾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拆開信封。

「速歸。路費附在信封里。地址是澤凡尼華茲華斯莊園。到達后,到莊園法庭找威森特。威森特留。」

溫德爾看了一眼信封。

裏面貼著一面黃金。黃金即使在桌子底下,依舊能反射出光芒。

溫德爾瞠目結舌,笑容僵硬在臉上。

「後排的!在笑什麼呢!溫德爾·華茲華斯!」

溫德爾反應過來,立馬收斂了笑容,做出正襟危坐的姿態:「十分抱歉,我不該在課堂上笑。」

不過他心裏想的是,拿着這路費馬上就可以跑路了,您管不着我了。

這封信沒寫緣由,卻叫他回家。

溫德爾真是太好奇到底是為什麼了。

這是一封信,更是邀請函和通行證,通往溫德爾看不到地方。

切瑞城之外的廣大世界,極其精妙而龐大,即將在溫德爾面前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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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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