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張嬰聞言一愣。

他敏銳地覺得這語氣情感有些微妙。

他偷偷抬頭,發現玄服貴人拿著斷裂竹簡時表情並不憤怒,甚至有點點輕蔑和玩味。

張嬰忽然想起在玄色車廂,竹簡彷彿被強迫症整理過一樣,有條不紊。

唯這一小摞簡牘被丟在角落,沒卷好不說,表面還有幾隻鞋腳印。

「丑!臭!」

既然大狼犬沒來,原定計劃肯定無法實行,那就小小賭一吧!

張嬰小手在鼻尖前揮了揮,做出嫌棄的表情,「臭,厭!阿嬰可折得好?!」

蒙毅倒吸一口涼氣:「!!!」

小祖宗,你可別添亂了。

他都想衝過去捂住孩子的嘴,抱起來就跑。

「哈哈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嬴政聽完后並未生氣,也不是強忍怒氣,而是暢快地哈哈大笑,「丑?臭!對!哈哈哈哈……折得好!」

那些儒生要他效仿周朝,批判他收繳兵器,批判他要改郡縣制,甚至批判他大興土木,不就是些臭不可聞垃圾奏摺嗎!

連小孩都看出來又丑又臭,就該折斷!

他根本不該與那些臭不可聞的對峙,平白浪費心力!

嬴政的臉色緩和了些。

再次看向笑容憨憨的張嬰,他的眼底閃過一抹異色。

——樣貌雖像扶蘇,但性情卻更合乎他的性情。

嬴政餘光又瞥到桌上案牘,掃視了幾眼,輕輕挑眉,他向著張嬰招了招手。

跪在地上的張宮女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

了解嬴政的蒙毅和趙高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蒙毅衝過去的腳步一頓,心下吁了口氣。

趙高則垮下臉,這個可惡的運氣好的混小子。

陛下怎麼會誇對方折得好!

而且……

他目光快速掃過那些竹簡,暗暗可惜,怎麼不掰其他人的?偏將與公子扶蘇關係融洽的儒生送來的竹簡給掰斷。

虧他還特意放在顯眼的前排。

趙高心氣不順,忍不住陰陽怪氣一句:「瞧著簡牘的擺放位置有變,容老奴上前重新整理。」

說到這,趙高還不忘蹲下來,也不管張嬰能不能聽懂,笑得宛如狼外婆一樣道:「小公子,日後可要多學規矩,不能再亂弄竹簡,萬一將重要的奏章弄丟,可賠償不起。」

蒙毅頓時不笑了。

張嬰懶得理會他,因為任務完成,能讓人精神煥發的輪迴酒獎勵也到手。

[宿主,領取獎勵嗎?]

[當然領取。]

張嬰微微頜首。

他眼饞獎勵主要是為了外婆。

張宮女年齡大,又連續熬夜照顧他,以至於天氣稍冷些,外婆便會頭部神經疼得睡不好。

現在有了這個獎勵肯定能緩解幾分。

只是外婆滴酒不沾,到時候是放入外婆的洗澡桶,還是故作無意地潑過去。

正想著,張嬰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酸澀,且充斥著淚意。

怎麼回事?他為何會想哭?

張嬰臉色一變,瘋狂錘光團,[輪迴酒的領取方式是什麼?]

光團也懵圈:[對不起,宿主!我也不知道,發放方式是主系統安排的最合乎社會運算的正常方式。]

[……]

張嬰完全沒心情和系統扯皮,他覺得眼睛腫得都快看不清。

唯獨一個想法,忍住。

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張嬰提腿就往外沖,想儘快找個容器裝好淚。

然而這麼一副幼崽憋住熱淚,彷彿受盡委屈,倉皇逃離的模樣,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忍不住想關切一句。

於是,張嬰被圍住了。

蒙毅更是第一個上手觸碰,這一抱,他感覺手中彷彿不是個孩子而是一匹瘋狂的小野馬在拚命掙扎。

小孩的臉越發的紅,盈滿眼眶的淚花越來越多。

這下連嬴政也上前一步。

「biu……哇……」

幼兒渾身一顫,眼淚瞬間像炸淚的表情包,噴涌而出,根本停不下來。

眾人一怔,居然這麼委屈嗎?

三雙不善的目光幾乎同時落在趙高身上,趙高臉都綠了。

「與個稚子計較,渾說個甚!」

嬴政冷硬的嗓音響起,「紅雲車的膳食、打掃,都歸你!」

所有人一怔,趙高更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嬴政,嘴唇皮都在輕輕顫抖。

陛下不是最在意案牘奏章的嗎?

怎會維護一個搗亂小子?

還罰他去給張嬰做飯、打掃衛生。

委屈啊!

……

王車裡持續了近一刻鐘,小孩才勉強止住淚。

蒙毅雖有些感慨張嬰哭得特別久,但也不覺得多奇怪,小孩愛哭多正常。

但他轉頭看張嬰一副羞憤的包子模樣,耳根通紅,時不時瞅著他身上、張宮女和陛下身上都被哭濕的衣襟。

蒙毅忍不住「哈」了一聲。

原本還站著的小孩,忽然蹲在地上,埋頭不動了。

……

張嬰被張宮女強行抱起來更衣時,也始終埋著頭,保持著嬰兒在母體最安全的蜷縮姿勢。

他兩隻小手死死地捂住臉,丟臉,社死!

「咕嚕嚕」

張嬰的肚子發出轟隆隆的響聲。

光團冒出來焦慮道:[宿主,這酒三人都澆到了。但我發現這個獎勵的出現方式,被動消耗了你大量的能量,得快點進食才對。]

[……]

讓我緩緩吧!

哭成這個樣子,上輩子都沒這麼丟臉過。

……

張嬰正自我調整情緒,片刻后,忽然聽到了零散的腳步聲。

不一會,一股極其誘人的香味傳遞過來。

片刻后,耳畔忽然響起「滋滋」炙烤的聲音,最原始的烤肉香味漸漸散開,又彷彿是朝准張嬰的方向不斷襲來。

「咕嚕嚕」

張嬰的肚子又叫了一聲。

缺乏能量的身體被喚醒,開始瘋狂覺醒本能。

張嬰的口水不受控的瘋狂分泌,他鼻尖不自覺地動了動,下意識向著香味最濃的地方探去。

一抬眼,張嬰便看見入一份散著白煙的炙烤肉片,油水滋滋作響。

他看著它,直勾勾地看著,根本挪不開眼。

盛肉片的碟子緩緩移動。

張嬰的小腦袋不由自主的,跟著烤肉片在左右緩緩移動。

「噗嗤。」

「咳,咳咳……」

隨著帶有提示意味的咳嗽聲,肉片不動,張嬰也恍然驚醒,一抬眼便看見拿著盤子,憋笑顫抖的蒙毅。

除此之外,還站著好幾位宮女。

她們姿勢嫻熟地在烤肉,烹飪魚片粥,還有一位小宮女拿著蕉葉扇,對準他的方向,在炙烤好的肉片上不停地扇風。

張嬰:「……」

怪不得香氣無孔不入,真是不講武德啊!

「該用膳了。」

張宮女繞過來,伸出來的手一頓,繞過腦袋,愛憐地拍拍他的肩膀,「膳,餓肚肚,要吃藥哦。」

張嬰一聽吃藥兩個字就激靈了。

不能吃藥!

必須珍惜無需用插食管吃飯的日子。

丟臉,比丟命好太多了。

此時,端著肉片逗人的蒙毅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張嬰的腦袋,安慰道:「男子漢大丈夫,膽子小點也無妨,日後讓你阿兄他們帶著練練!」

幸好張嬰聽不太懂秦語,要不然得跳起來反駁。

蒙毅其實不是故意逗張嬰,只是那一副明明眼巴巴饞烤肉饞得不行,卻依舊倔強強忍的模樣過於可愛,才起了心思。

蒙毅從旁側端了一鍋熱騰騰的魚片粥來。

「太餓的話,先喝點魚片粥墊肚子。」

「咕嚕咕。」

這不是張嬰肚子里,而是外婆肚子發出來的聲音。

他看著從新來到臨時灶台前,烤魚烤出滿頭汗的外婆。

張嬰起身從旁邊拿過來兩個空碗。

在兩人疑惑的視線下,張嬰將自己罐里的魚片粥舀了好幾勺出來,分裝好,然後有些吃力地向蒙毅和張宮女舉起。

他奶聲奶氣地道:「外婆吃!你,你也吃!」

蒙毅和張宮女同時愣住。

尋常兩歲大的小兒,哪裡會自己一口不吃,主動將口糧都孝敬給長輩的,不發脾氣強搶食物就不錯了。

不光張宮女紅了眼眶,連見多識廣的蒙毅也心生感動。

「可使不得,下次別喚我外婆。你餓了,你吃。」

「外婆吃。」張嬰壓根沒聽明白,執著道,「外婆先吃,吃好好!」

說著,張嬰還拍拍自己的小肚子,以示堅定,這副懂事的知禮的小大人模樣,惹得張宮女再忍不住,紅了眼眶。

蒙毅笑著接過張嬰手裡的碗筷,一飲而盡,隨之猛地將張嬰舉高高。

「啊哈……」

張嬰有些慌地張開嘴,你只是個為勸外婆吃飯的附帶品啊!別這麼激動。

而他這一副像被突然擰起后脖頸的小貓咪的慌亂模樣,再次引得蒙毅再次哈哈大笑。

這也吸引了,剛換好衣服的嬴政的注意。

「用過膳了?」

嬴政剛走近,便看見大快朵頤的張嬰。

然後聽見蒙毅笑眯眯地將「稚子分食」的故事說了兩遍,第一遍簡單描述,第二遍是他對張嬰的仁孝好評,一臉自傲。

嬴政:「……」

嘖,說得好像誰沒個孝順兒子似的!

……

張嬰見玄色貴人過來,也尷尬了兩秒,但一回生二回熟,很快調整好狀態。

他時不時偷瞄一眼,暗暗觀察。

他發現玄服貴人心情似乎不錯,衣領敞開,偶爾與便宜爹說話時還帶著點笑。

但從骨子裡卻透著一種孤傲,就是哪怕坐在人群之間也沒有任何人敢主動靠近。也就那位隨侍,在炙烤肉片時還敢主動搭話,但玄服貴人多數時間也沒理會。

他就靜靜地看著篝火,青銅匕首丟在一側。

片刻,張嬰聽到玄服貴人的肚子輕輕「咕嚕」作響。

張嬰:「……」

他立刻跑去拿了一個空碗,再從罐里分了幾勺魚片湯出來,又加了三分炙烤的肉,雙手高高捧著,屁顛屁顛地跑到嬴政面前。

絲毫不畏玄衣貴人,面無表情的姿態。

「仲父吃!」張嬰露出純真無邪的笑容,見對方沒動靜,他還踮起了小腳,努力向嬴政多靠近了一些,「一起吃。」

自打看出玄色貴人是便宜爹的頂頭上司后,張嬰便決定要抱住這一位的大腿。

因為一旦便宜爹在未來有任何過激行為。

這條大腿說不定能救他一命,甚至可能是打倒便宜爹的致命一擊。

別問,問就是經驗之談。

……

現場一片寂靜。

張宮女又一次把心提起來,伴君如伴虎,她對皇帝是發自內心的畏懼。

趙高藏住冷笑,還以為蒙家多看不起自己是有多清高,沒想到也會耍這種手段。

後宮利用嬰孩耍手段吸引王的夫人多了去了,陛下非但不吃這一套,甚至深惡痛絕,好幾位夫人因此被打入冷宮,再無相見之日。

更何況這小孩還給君上送膳食這等犯忌諱的事。

趙高見蒙毅靠近,似是想求情。

他豈會給這個機會,連忙不動聲色用Z字步擋住蒙毅的前路。

趙高卡好位,卻見皇上垂眉看了張嬰幾眼,忽而接過對方手中的小碗。

趙高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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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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