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臉與人皮
知了知了。
服了服了。
屋外，蟬鳴響徹黑夜。
騰羿來到離門口不遠的井邊，將木桶放入井中，剛準備打水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阿羿怎麼了？」
見到騰羿半天都沒動一下，周曉芸正準備上前，卻是看到對方伸手阻止了他。
騰羿沒有抬頭，就這麼靜靜看著井裡面，在水下面赫然有一張慘白的人臉。
嗒嗒嗒。
至始至終騰羿都沒有出聲，緩緩地將井水打上來。
嘩啦啦。
將井水倒入木盆之後，騰羿繼續打水，直接將水下面的那張人臉給無視了。
嘩啦啦。
「阿羿。」
周曉芸愣住了，以前騰羿打一桶水都會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可這次，已經足足打了十桶水了。
「曉芸怎麼了？」
將木桶從新放好后，騰羿轉過身來。
「阿羿你不累么？」
「我。」
聽到對方的話，騰羿整個人都愣住了。
「對啊，我怎麼感覺一點都不累？」
「阿羿你沒事吧？」
見對方不說話，周曉芸無比擔憂。
「曉芸我沒事。」
搪塞了一句之後，騰羿瞬間想到了九兒，隱隱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
次日，天剛亮的時候騰羿就來到了田裡。
看著九兒所在的那塊地周圍被人用樹枝壘了一圈籬笆，騰羿哭笑不得，看來昨天陳伯可沒少忙活。
周圍的田都已經種上了番薯，騰羿猜測今天陳伯多半是不會過來了。
「九兒我來了。」
騰羿蹲下身來，動作相比昨天，利索多了。
「嗯嗯，握握著我。」
騰羿點點頭，如法炮製，直到手上出現一道割痕，不同的是，這次他並沒有昏倒，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輕鬆了一些。
「九兒，這世上真的有仙人嗎？」騰羿緩緩坐到九兒身旁，饒有興緻地問道。
「有有的吧，我我也不是很清清楚。」
「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夠見到他們啊。」
「我我不想見見到。」
騰羿微微一驚，沒想到九兒跟自己的想法截然不同。
「九兒這是為何？」
「不不知道。」
「既然九兒不想見到仙人，那我也不見了。」
「謝，謝謝你。」
騰羿笑了笑，緩緩起身，視線中，一名農婦匆匆朝他跑來。
「九兒，明天我再來看你。」
「嗯嗯呢。」
才剛走出籬笆田，那名農婦就已經奔到了騰羿面前。
「村長不好了，出事了。」
「桂英嬸你慢慢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聞言，騰羿臉色大變，急忙問道。
張桂英上氣不接下氣，凄凄慘慘地喊道：「柱子他爹，他沒了啊。」
「這怎麼可能？」
騰羿一臉難以置信，印象中，那個叫鐵牛的漢子身強力壯，乃是村中少有的好手，怎麼會出事的。
「村長啊，早上我還看見鐵牛去山溪那邊撈魚，還沒過去一個時辰，等大夥趕去的時候，就只剩一張人皮了。」
說到這，張桂英眼中急出了淚花，早已被嚇得不輕。
「走，去山溪那邊。」
騰羿生出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來，沒等張桂英反應過來，他已經匆匆動身。
山溪距離騰村約莫五十里，這裡滋養的水魚是村裡為數不多的肉食來源，此時，十幾位村民正忐忑不安地呆在這裡，不遠處，鐵牛的妻子帶著孩子正對著地上的祭品跟香燭哭喊著。
「牛哥你怎麼就走了啊，我以後可怎麼辦啊。」
「爹你回來啊。」
「哇。」
「這可怎麼活啊，牛哥你回來啊。」
等騰羿趕到的時候，瞬間就被山溪中的深潭給吸引住。
「村長來了。」
張桂英隨後才追上來，她這會兒哪裡還有心思注意到騰羿的腳步為什麼變得這麼利索了，心裡早就亂成了一條麻繩。
「村長。」
見到騰羿，那些村民紛紛上前。
「村長啊，牛哥走了，我可怎麼辦啊。」
「村長爺爺，可可以讓爹回來嗎？」
孤兒寡母直接撲到騰羿跟前，痛苦不已。
「你們先起來，沒有過不去的坎。」
騰羿開口說道，被這對母子堵著，他沒法繼續上前。
「大妹子你跟柱子先起來。」
一旁的村民趕忙上前扶開鐵牛的遺孀。
「嗚嗚，我不活了。」
「我要爹啊，哇哇。」
騰羿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祭品，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向鐵牛那張完整的人皮，頓時呆住了。
「鐵牛？」
騰羿走了過去，愣愣地出聲詢問。
這張人皮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讓騰羿立馬想到了九兒。
嗡。
「村長我在水裡，快走啊。」
「桀桀桀。」
腦海中突然傳來鐵牛的驚呼聲，同時夾帶著一陣毛骨悚然的詭異笑音。
「村長？」
見到騰羿獃獃地看著鐵牛的人皮，周圍的村民面面相覷。
「大家快離開這裡。」
騰羿突然轉身喊道。
呼呼。
轉眼間，陰風肆虐，天色瞬間變得陰沉起來。
「啊，村長這？」
所有村民面露恐懼，他們明顯感受到了這股突然來襲的莫名寒意。
「快走，快離開這裡。」
再次聽到騰羿的驚呼，村民們紛紛向原路返回。
「我不走，牛哥還在這裡，我不能走。」
「我也不走，我要跟爹在一起。」
「妹子啊，都什麼時候了，沒聽到村長的話嗎，快走。」
在其他村民連拉帶拽下，鐵牛的遺孀這才跟著其他人離開。
「快走啊，別停下來。」
見到村民突然全都停下來，騰羿著急萬分，再次出聲喊道。
「村長不是我們不走啊，是根本沒法走。」
張桂英臉上滿是恐懼，只見她拚命往前跑，就是不得前進分毫，彷彿前面存在著一堵無形的牆。
「完了，我們都要死在這裡。」
一位村民癱軟在地上，臉上露出深深的絕望。
就差幾步路就能踏上石徑小道，可就這點距離卻難如登天。
「村長。」
所有人都絕望地看向站在原地的騰羿。
「呼呼。」
騰羿深吸一口氣，他走到了深潭邊上。
「現在呢？」
「村長我再試試。」
張桂英用力朝前衝去，險些栽倒在地，可她卻奔到了石徑小路上。
「村長可以走出去了。」
等到所有村民安全離開之後，騰羿這才看向深潭，昨晚在井水裡見到的那張人皮赫然在當中。
「村長你快離開那裡啊。」
「村長快回來，你不能有事啊。」
逃離危險之後，村民們都沒有離開，他們朝著騰羿喊道。
「你們快走吧。」
回過頭來的騰羿朝著大夥笑著揮揮手。
「村長？」
呆在石徑小道上的村民們隱隱明白了什麼，眼中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村長讓我來換你吧。」
張桂英忍不住流下眼淚，正準備從新回到山溪那邊。
「別回頭，回頭大家都會死，都快回去，我也不知道能撐多久，千萬不要回頭。」
騰羿面色平靜，認真叮囑道。
「村長。」
帶著萬般不舍，村民們牢牢記著騰羿的話，始終沒有回頭。
「桀桀桀。」
耳邊回蕩著詭異的笑聲，騰羿不動聲色，他望著深潭，冷冷地講道：「畜生，放了鐵牛。」
嗡！
撲咚！
眨眼間，那張人皮已經漂浮在水面上，正對著騰羿咧嘴慘笑著。
「桀桀桀。」
「嗯？」
猛然間，騰羿注意到一片草葉正緩緩落了下來，他本能地伸手抓住。
「這？九兒？」
騰羿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逝，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分明覺得自己手上抓著的不是葉子，而是一柄劍。
這種沒來由的感覺異常的強烈，剎那間，他的心中有了一絲明悟。
嘩啦啦。
咕咚！
就在這時，水中突然伸出一條水藻，瞬間就將騰羿拖入水中。
隨著深潭漸漸恢復平靜，鐵牛的那張人皮卻是逐漸飽滿起來。
「咳咳。」
直到中午的時候，鐵牛徹底恢復如初，他突然睜開虎目，連連乾嘔出烏黑的淤泥。
「村長啊，鐵牛害了你啊。」
嘭嘭嘭。
鐵牛跪在了深潭前，哭出聲來，不停捶打著自己的胸膛，久久不曾停止。
「阿羿我來陪你了。」
沒過多久，周曉芸失魂落魄的走到了鐵牛身後。
從張桂英他們那裡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猶如晴天霹靂，周曉芸縱有萬般不願，也得默默接受。
這就是騰家人的宿命，隨時都有可能奔赴黃泉。
騰羿是這樣，他的祖輩輩都是如此。
這在騰村的歷史中早已見怪不怪，村民們無不感到絕望，騰羿要是折了，騰村就再也沒有騰氏了。
「曉芸你幹什麼。」
見到周曉芸一步一步朝深潭走去，回過神來的鐵牛連忙將她拉倒岸邊。
「鐵叔，阿羿在水裡，我不能讓他自己一個人走。」
周曉芸臉上毫無血色，平靜地說道，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深潭。
「曉芸。」
鐵牛一度哽咽，只感到無比的自責，不知該說什麼好。
「鐵叔放開我吧，我要去陪阿羿。」周曉芸無力地哀求道。
「不，應該我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把村長帶回來。」
鐵牛輕輕將周曉芸推到身後，義無反顧地踏進深潭中。
「這？」
卻沒想到，溪水才剛剛沒過鐵牛的雙腿，就再也難以下潛。
「阿羿。」
見到這一幕，周曉芸哪裡還不明白，心如刀絞，連死都不能在一塊，蒼天為何要這樣。
此時，深處水中的騰羿奄奄一息，他手裡緊緊抓著那片葉子。
這段時間，就像是經歷了千萬次的死亡輪迴，每一次都刻骨銘心，有好幾次，騰羿都相信了自己已經死了。
「桀桀桀。」
咚。
咚咚。
咚咚咚。
詭異的笑聲再次來襲，突然，騰羿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他抬頭直視前方的人臉，將手中的葉子斬了出去。
鏗！
剎那間，嘹亮的劍吟響起，緊接著那張人臉一分為二，徹底融入水中消失不見。
「何為劍？」
騰羿一臉茫然，默默地問了一聲。
「曉芸別做傻事，回去吧，鐵叔會在這裡守著。」
山溪邊，鐵牛於心不忍，不停勸說著心存死志的周曉芸。
「我要陪著阿羿，我哪也不去。」
周曉芸一臉決然，騰羿不在了，她的心也跟著死了。
「曉芸你這樣，鐵叔心裡更加不好受啊。」
鐵牛揉了揉眼睛，不知道如何是好。
嘩啦啦。
就在這時，騰羿正一步一步走出了深潭。
「村長。」
「阿羿。」
「我沒事。」
騰羿才剛說出這三個字，周曉芸就已經撲了過來。
「阿，阿羿，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曉芸我說過的，我不會死的，沒事了。」騰羿伸手，輕輕拍打著周曉芸的後背。
鐵牛默默站在一邊，含淚的臉上終於是露出了笑容，今天發生的事情，恐怕這個漢子一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