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美人魚11

科爾特正熱心地同埃里克講解選擇侍神者的各方面要求。

馬車內的聲音傳出時,他的嘴還沒閉上，維持張嘴的動作，顯得有點滑稽。

那道聲音空靈清冷如高山雪水,讓他覺得耳朵都被凈化洗滌了。

毫無疑問，這道聲音來自一名女士。

自稱對修女迪莉婭一往情深的埃里克身後的車裡居然還藏了一位姑娘？

沒等他反應過來,追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一隻手從門帘探出。

素手凝霜雪，在粗糙厚重布料的襯托下，竟是叫科爾特忍不住屏息。

而當灰黑布簾被掀起，車內人抬頭看來，直直望入他眼中時,科爾頓徹底忘記了呼吸。

車內光線暗淡，空間也只能說不算狹小，可她斜靠其間,自身便猶如一個閃耀的光源,叫人再難將目光移開，只想長長久久地注視著她。

直到臉被漲得通紅，科爾頓才發現自己竟是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紅著臉頰,一張嘴開開合合，想給車裡的姑娘留下好的印象,偏偏想說的太多,又過分緊張，連一句簡單的問候都沒能說得出來。

埃里克也回頭了。

他和祁妍的距離極近，更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每一寸。

早晨時他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所以這一眼才發現她居然比先前看上去更美了。

「你……」

話未出口,埃里克想起祁妍曾同他說過,人魚進入成年期后,會變得更美更強大，心中瞭然，但那種驚心動魄的美具備的衝擊力實在太大了，他無法想象這等美貌還能進化到何種程度。

「這位小姐是？」

儘管已極力剋制，科爾特的聲音仍舊帶著些許顫抖。

埃里克注意到他的眼神，感到不悅，略微調整坐姿，擋住對方看向祁妍的視線。

誰知科爾特絲毫不加掩飾，直接驅使馬兒往這裡靠近，像是要把車內的人看的更清楚些。

「她是我……」埃里克的眼中劃過掙扎，「重要的人。感謝你告知我的消息，我們得加速趕往王都了。再見，祝你新生活順利。」

科爾特關注的卻是他話里透露的另一個信息，「她，你們都是要去王都的嗎？我突然想起來，我有重要的東西落在王都了。」

他作勢摸摸馬背上的包袱，「地契，對，我把的確落在王都了，沒有那東西，那伙愚笨的農奴可不會承認我這個新主人。」

車裡的奧斯古拉不耐煩了，他看了眼科爾特背後的包裹。

下一秒，被系的牢牢的包袱忽地斷裂，金幣金條散的到處都是，在陽光下反射著燦爛的光芒，而他口中落在王都的地契則闊綽地躺在金幣上展露出身上的字跡和印章。

「……看來是我記錯了。」

埃里克揮動手中的馬鞭，打算驅車離去，沒想到科爾特被戳穿后，連散落在地的家當都不要了，直接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科爾特……」

埃里克剛將他的名字喊出口，對方身下乖覺的馬兒突然轉性，將前蹄高高揚起，還瘋狂地左右搖擺起來。

金髮青年不曾設防，當即就被甩在地上。

胸口的舊傷隱隱作痛，腿部更是撕扯般的疼痛，他下意識地想痛呼出聲，可目光觸及馬車時，又咬牙閉緊了嘴，不願叫慘烈的叫聲驚到車上人。

一個藥瓶被甩到他身上，是埃里克拋來的。

丟下藥瓶后，他沒有停留，也不曾留下安慰的話語，而是繼續驅車向王都趕去。

當晚，埃里克沒有睡覺，簡單的休整后就繼續趕車，想要早點達到目的地。

祁妍依舊睏倦，像是怎麼都睡不飽一樣，起來沒多久眼皮子

就開始打架，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她發現奧斯古拉又在盯著自己看，且不知道他是一夜未眠一直注視，還是醒來后再盯著。

被她抓到后，他一點不慌，毫不躲閃。

「你變得更漂亮了。」奧斯古拉說。

祁妍注意到桌上前日快蔫掉的花變了，原先蔫縮的花瓣向上伸展，枯黃的顏色重新嬌嫩，奇迹般地再度煥發生機。

花的周圍還擺放了不少飽滿的果實，除卻昨日他遞來的那串紫色果實，還有淺紅色的、黑色的、金黃色的，大小不一，擺放在桌面上，看上去分外可口。

「都是甜的。」他說。

他看了祁妍整晚，看著她恬美的睡顏，看著她的美麗從驚心動魄變得更驚心動魄，莫名地，生出了點異樣的感覺。

奧斯古拉從未產生過那樣感覺，好像是有一朵花在他眼前綻放，而他用前所未有地耐心關注著，等待著。她睜開雙眼的一霎，似乎也有什麼新的東西在他心上綻放。

邀功般地，他說：「這些都是甜的。」

許是睡了太久沒有進食，看到桌上擺放的眾多果實，祁妍胃中突然泛起一陣難耐的飢餓感，這種突如其來的強烈飢餓甚至讓她產生了種胃部被灼燒的感覺。

她伸手從桌面取走一顆淺紅色的果實，入口甘甜，汁水飽滿。

見祁妍的眉頭逐漸鬆開，露出舒展愉悅的神色，奧斯古拉的唇角牽出極淺的弧度，只是這點微不足道的笑意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眼前人在他心裡變成了特殊的螻蟻。

吃完桌上的果實，祁妍腹中的飢餓稍稍得到緩解，但那種難耐的灼燒感依舊存在，她意識到繼「嗜睡」后，「暴食」很可能也來了。

她有點絕望。

別的人魚的成年期至多一兩個癥狀，很多甚至一點事都沒有，平穩過渡，可她這才進入成長期一兩天，就已經湊齊了三個。

「我們還有多久到王都？」

她問向埃里克。

「下午，最遲傍晚。」

*

神選日的這天，所有人都穿上了象徵純潔的無垢白衣，聚在王都中心的廣場上。

廣場中心是一座巨大的教堂，王都的民眾只能聚在教堂外等待著神選日的選拔結果出來。

他們緊抿著唇，神態既緊張又渴望，無比希望能夠選出最聖潔最忠貞的侍神者，好讓神明感到滿意，使災厄和疾病全部都遠離王都。

比起虔誠的民眾，教堂內的貴族王室們對選拔一事卻沒那麼認真。

平民們恨不得將自家兒女送來選拔，以能夠被選做侍神者為無上榮耀，可稍微對孩子有點愛的貴族父母都不會希望自家孩子被選中，他們能夠平靜地坐在這裡也是因為這場選拔的結果早就定好了。

教堂正殿最前方，站著一群儀態端正的少年們，他們無一不是貴族出身、面容清俊，除了最右側冷著張臉的金髮少年，這些年輕人都亮著雙眼，充滿期待。

在下方站立著王都內大大小小的貴族，其中就有這些少年的父母。

看著孩子們虔誠的神色，他們心中無奈。

按照規定，被選中侍神者的人要終生待在神殿中，無法見到任何外人。

貴族們是相信神明的，但神明已經兩百多年不曾降下恩澤，所以若是自己孩子被選去侍神，那便意味著這輩子都只能和另一個侍神者困在神殿，終老於此。

偏偏有些孩子鬧著要去參加，知道選拔的結果已經內定的他們只好同意，就當滿足孩子的心愿。

趁著選拔還未開始，有人朝霍爾·萊布尼茲子爵投去目光。

這次內定的侍神者正是這位子爵家的次子，尤里安·萊布尼茲。

侍神者的選拔一般都是在貴族和教會成員中開展，相貌品性缺一不可。比起他那不成器的哥哥，尤里安的風評一直很不錯，無奈他的父親卻偏愛前妻留下的長子，對他這個次子向來持漠視態度。

尤里安羨慕著他的哥哥，也渴盼父親能分出一點關注給自己，所以上周父親突然開始關心他的身體和學習時，尤里安可以說是欣喜若狂。他強裝鎮定地回答完父親的問題，卻在回房后像個孩子一樣蹦蹦跳跳，開心傻笑。

這份遲來的關注給他帶來過短暫的喜悅，也在得知父親的真實意圖后讓他徹底陷入深深的痛苦和自厭。

為了給兄長的前程鋪路，積累更多的資源和人脈，他敬愛的父親竟是要將他送進神殿，再也不能踏足外界。

他的母親則是捂嘴含淚，不發一言，默認了他父親的做法。

金髮碧眼的少年站在選拔隊伍的角落，他沒有看向台下站著的父母，身邊的同齡人，也沒有望向站在中央打量著他們的主教，而是盯著教堂一側的琉璃窗。

陽光透過五彩的窗戶在地面上繪出斑斕色彩，它們交織著流動著，卻無法徹底離開那塊區域，美麗又可憐。

就這樣吧，他想，人生挺沒意思的。

尤里安白凈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在身邊的同齡人襯托下鎮定沉穩極了，而他淺淡的發色瞳色也讓這種鎮定多出了分飄然出塵的氣質。

這種無可戀下的麻木被主教視作端正嚴肅，心中對這個即將上任的侍神者倒是多出了幾分真心的滿意。

與此同時，迪莉婭正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她能感覺到埃里克同自己的距離正在越來越近，應當是能在今日趕到，可她想不出埃里克會以何種方式將她帶離這裡。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卻怎麼也無法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