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美人魚8
她往後向埃里克靠近,不敢開口說話，生怕眾人會像看那個女人一樣齊刷刷看向他們，然後發現這裡還有兩個陌生人。
埃里克卻像沒注意到這裡詭異的氛圍一樣,直接喊出她的名字。
黑夜中，所有人的視線都朝他投來,包括祁妍。
他恍若未覺，低頭詢問她：「我的身體好的差不多了，走嗎？」
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祁妍眼睛微迷，確認起埃里克的狀態。
月光潑灑，晚風帶涼。
栗色的碎發飄拂在他的側臉,在月光的照耀下,暖意消減,閃爍著冷色調的光芒。
他的臉比往常更白，看向她的目光依舊專註，又似乎多了些更冰冷的東西。
見她不說話,對方還再次開口問道：「你呢，感覺還好嗎？」
一點都不好……因為埃里克的話是對著她說的，所以理所當然地,她也成了人群的焦點,被迫和他一起享受起周圍人刀般鋒利的視線。
「走嗎？一起離開這裡。」他又一次問道。
祁妍以搖頭作為回復。
得到否定回答的他沒有做出其他舉動，只安靜地站在她身邊，目不轉睛地看她,像是希望從她的臉上看出答案。
祁妍不知道他想得到什麼問題的答案，但對這種審視的目光,她本能地覺得厭惡,她作出兇惡的表情,狠狠瞪了埃里克一眼。
那群人見他們不再說話，逐漸收回極具壓迫感的視線。
熟悉的死寂再次降臨。
站在最前方的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兩人一眼，在祁妍的身上停留了更長時間。
的確是如侍衛所說的黑髮黑眸。
昨天守城的侍衛將少年和兩人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為了安撫少年的情緒，保證召喚能夠正常舉行，侍衛沒有像拒絕以前的遊人一樣禁止他們入內，而是選擇放他們進來。
城主並不在意祭品為何要叫陌生的年輕姑娘母親，他在意的是儀式能否順利進行。
比起十五年前親眼目睹的那次，這一次的獻祭他有更充足的信心和準備。
想到納西城發生的瘟疫，中年男人的臉上勾出笑意。
三個多月前，一貫沉默寡言的孩子突然找上他提出一個要求。
他同意了，還親自選出一隊人馬，陪他前往在地圖上只佔了個不起眼角落的小城。
明明他們在那座城市裡待了三天之久，出城后卻沒有丁點關於城市裡的記憶，這一點叫他感到奇怪又激動。
自從離開納西城后，彷彿是知道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不多了，那孩子逐漸變得活潑起來，雖然依舊不愛同人說話，卻喜歡待在城門口眺望遠方。
最令他心潮澎湃的是，沒過多久，納西城就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瘟疫。據他所知，王都的傢伙們派了許多高級神官前往救治，結果一個都沒回的去。
自那以後，納西城也徹底變作死城，無人敢靠近。
中年男人唇角的笑在擴大，臉上的溝壑也愈加深刻，在周圍肅穆人群襯托下，顯出種詭異的瘋狂。
沒關係。
就算這次失敗了，城中不是有多了一個黑髮黑眸的女人嗎？她可以作為新的母體，只要計算好時間，就能像十二年前一樣，孕育出下一個祭品。
再一個十五年，他等得起。
為了祂的降臨，螻蟻的一生但凡能發揮丁點作用都是莫大的榮幸。
從始至終，梯形高台下的七人的注意都未被吸引過去。
他們的神色是如出一轍的莊嚴，六個孩子的眼中尚還有狂熱的情緒，黑髮少年的眼中卻只剩下滿滿的空洞。
這樣的他讓祁妍覺得陌
生，隔著幾十人，她的眼神越來越擔憂，眉頭也越皺越緊。
埃里克的視線從未從祁妍的身上移開。
她的眼睛比黑夜還要深邃，每多看一秒，都要被拽著陷得更深，若是她願意將投注在別人身上的目光分出一點給他，胸膛中的那顆心臟大抵會跳的比現在還要猛烈。
他像是被分割成了兩部分，一個埃里克正為眼前人無法遏制地心動，另一個則冷漠理智地審視著內心狂亂的情感。
負罪感在心頭湧現。
他背叛了愛人迪莉婭，對另一個女人動心了。
這個女人純潔善良，將墜入深海的他救出。
她的美麗更是毋庸置疑。
埃里克從出生起就對人臉辨認有障礙，可在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能將她深深記入腦中。
可這些都不是他背叛的理由。
作為一個騎士，忠誠勇敢是最基礎的品德。
——你將我帶離大海，送回陸地，我也會為你找出變回人魚的方法，將你送回故鄉。
這個想法剛出現，千百根針扎進大腦的刺痛感迅速出現，直到另一個念頭浮現，密密麻麻的尖銳痛意才逐漸消失。
——我要將她帶回王都，她是比迪莉婭更合適的祭品。
——迪莉婭，迪莉婭才是我該愛的人。
埃里克注視著祁妍，腦中混亂不堪。
與此同時，儀式開始了。
周圍人保持著怪異的安靜，死死地盯著高台邊發生的一切，不願錯過每分每秒。
最前方的男孩和女孩率先上前，他們分別走向梯形高台的第一個台階和第七個台階。
緊接著，剩下的孩子也動了起來，他們依次往高台上走去，每六個階梯站定一人。
站在台下的祁妍這才發現，除了都穿著赤紅色的衣袍，這六個孩子的頭髮還都是紅色的，連顏色的深淺都所差無幾。
最後一個女孩站好位置，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站在台下的黑髮少年。
他迎風而立，白色的長袍在黑夜中顯得格外耀眼，偏偏又讓祁妍產生了種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感覺。
還沒等她試圖將這種感覺驅散，站成一排的孩子們突然從腰間抽出黑柄匕首，他們動作極快，沒有絲毫猶豫，目標直指自己的脖子，刀刃反射出的白光在祁妍眼前晃過，眼看著就要向白凈細嫩的脖頸刺去。
周圍人的呼吸變得急促，有十幾個甚至臉色漲的通紅，泛著血絲的眼珠快要從眼眶瞪出，他們像是忘記呼吸，緊張興奮地看著階梯上抬手朝自己刺去的孩子們。
快啊，快啊！
漫天揮灑的血花將是恭迎那位到來的第一步。
意料中的血霧並未降臨，耳邊傳來一道含義不清的喊聲。
美妙空靈的聲音劃破寂靜，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只有站在祁妍身側的埃里克聽懂這句話的含義。
【停下。】
和昨晚的他一樣，祭台下的人們在聲音響起的剎那被定住了，連回頭看說話的人是誰都做不到。
六個孩子舉起匕首時，祁妍心跳都停了一瞬，下意識地就使出人魚的特殊技能，用聲音定住在場的所有人，阻止慘案的發生。
根據昨夜埃里克的反應，這個停頓至少能持續十分鐘。
祁妍深吸一口氣，咬牙朝黑髮少年的方向奔去。
定身的時間結束后，儀式大概率還是會繼續下去，那她喊了和沒喊一樣，不過是將六條生命終止的時間往後挪了點。
那些孩子看上去被洗腦的徹底。
定身的時間裡他們保持著原先的動作，其中一個的刀鋒離脖子只有幾厘米距離，彷彿定身解除的下一秒就能結束掉自己的生命，動作利落
地叫祁妍心顫。
一口氣將他們全部帶走顯然並不可能，當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帶走這場儀式核心，也就是站在台下的黑髮少年。
素白的雙手撥開人群，祁妍努力朝漆黑大門前的少年走去。
黑色的面紗不知被什麼東西勾到，順著前進的動作飄然落下，被包裹的長發傾瀉而出，如同流動的黑色銀河，在月色下閃爍著動人的光輝。
被迫站在原地，無法阻止她的人無疑是憤怒的。
到底是從哪兒冒出這麼個人，膽敢破壞他們等待了十五年的祭祀兼召喚儀式？！
可惜的是，他們連轉頭看看那人的模樣都做不到，更別提對她怒目而視或是出手阻攔了。
不知道算幸運還是不幸，有幾人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從他們身邊經過的祁妍。
那一刻，世間萬物，唯有從身側翩然經過的人是真實的。
所有的雜念情緒都被擊碎，還在醞釀的怒火也消失的一乾二淨。
皎潔柔和的月光下，穿著一襲長裙的神女從人群中掠過，她神色匆匆，眼波流轉，分明沒有看向旁人，卻叫人甘願沉溺其中。
停下來，拜託。
走得再慢點，拜託。
求求您，讓我再看一眼吧。
邪神的信徒們用目光追隨少女，不斷向前，彷彿她才是他們窮盡一切，爭相匍匐於腳下的信仰。
終於，祁妍來到了少年的面前。
他低著頭，目光沉沉地盯著地面。
「你現在還……」
未盡的問候卡在喉間，少年緩慢抬首時，祁妍瞳孔微縮。
「真可惜，你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