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美人魚3

「好冷……」

埃里克從無邊的黑暗中蘇醒,大腦傳給他的第一個感受就是冷。

耳邊朦朦朧朧地響起水聲和聽不清是何種語言的呢喃。

空靈動人。

像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

遲鈍的大腦想起清醒時最後的記憶。

為不讓心愛的姑娘被選中做祭品，從國王那裡回來后，他直接去找了教會的大主教。

那人勃然大怒,斥責他破壞了聖潔的禱告,還說他的來意荒謬無禮，命令手下的聖護衛將他抓起來。

他愛的姑娘迪莉婭就是在那時推門而入,淚眼婆娑地望他,又向主教表明自己心甘情願要去侍奉神明。

再然後,他似乎是以褻瀆禱告神聖性的罪名被押入牢中，後來意識就變得模糊起來,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躺在硌人的礁石上，埃里克的眼神逐漸恢復清明。

身上的疼痛告訴他,有人對他下了毒手，只是不知為何他活了下來。

「#&，@&*/''%」

耳邊傳來帶著冰冷水汽的聲音,似乎是人類，卻又動聽的勝過每一個他曾聽聞的聲音。

埃里克艱難地轉頭看去,一縷縷濕發墜下水珠蜿蜒流入他的衣襟里。

「你是……」

尚未說完的話卡在喉嚨里，黑髮黑眸的少女清楚地映入他的眼中。

他怔怔地望著對方。

祁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他依舊獃獃的，眉心緩緩蹙起。

不好，這傢伙不會被她撞壞腦袋了吧？

她心虛地想,目光在他額頭紅腫的地方停頓了下。

將他送到石頭上時,一時沒把控好方向,不小心讓他撞上了凸起的一角,從當時的聲音聽來,應該還撞得不清。

本來就語言不通,再加上人傻了……

祁妍開始思考要不要將他扔在這裡，回去想想其他方法。

「這裡是哪裡？」

在祁妍重新看向他前，埃里克總算回過神來，他的聲音嘶啞，像是被用粗麻布抹過喉嚨。

難聽倒還可以接受，但聽不懂問題就大了。

這次，祁妍徹底確定她聽不懂也不會說這個世界的人類通用語。更倒霉的是系統也斷聯了，沒辦法問它要語言包，估計得自己一點點學，不過好在白眼狼騎士表情看上去正常了不少，應該是沒傻。

祁妍指了指自己：「妍。」

又將手指指向埃里克：「你？」

埃里克問出問題后，見祁妍遲遲沒有開口回答，已經意識到不對勁，又見她這番舉動，很快就想明白對方大概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她方才說的話也不是他的錯覺，只是聽不懂罷了。

埃里克一手扶住身下的石頭，動作吃力地坐了起來。他的全身上下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口，每一個動作都會帶來撕扯般的疼痛，卻絲毫都不在乎。

「埃里克，我叫埃里克，埃里克。」

他重複道。

突然，腦中像是被一根細長尖銳的物體狠狠扎進，又在其中不斷攪動，將原本清明了不少的大腦攪作一團漿糊。

比起身上真實存在的傷口，這種不知根由的鈍澀疼痛更加難以忍受。

剛坐起的埃里克忍不住蜷縮起來，他將頭埋進膝蓋里，用手抱住。

祁妍見他這幅模樣，剛松下的氣又給提了上來。

不會真的撞壞了吧？

她上前用手指戳了戳埃里克的手臂。

「你還好嗎？」

不戳還好，一戳對方似乎更難受了，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未被手遮擋到的臉部看上去蒼白的嚇人。

「迪莉婭

……」

「什麼？」

「我要回去帶迪莉婭走，不能讓她成為祭品。迪莉婭……她不願意被選中做侍神者。我愛迪莉婭，她是我心愛的人，我能為她付出一切……不惜一切代價，我要帶走她。」

祁妍安靜地聽著，她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但她沒瞎，能看出來埃里克的狀態很不對，不像是她之前以為的撞傷後遺症，反倒有點像發瘋。

不是吧，劇情里沒說他還有精神疾病啊。

「埃里克？」

祁妍學著他方才的發音喊道。

埃里克起初沒有反應，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睛已經由原先蜜糖般的清透染上了紅血絲，看上去有些可怖。

「埃里克，埃里克，埃里克。」

祁妍知道說別的他也聽不懂，但不說話又顯得過於冷漠，於是就在埃里克的耳邊不斷念起他的名字。

這一道道呼喚將陷於泥沼中的埃里克一點點拉出。

混沌中，將他纏繞覆蓋的迷障緩緩散去。

棕發的騎士抬頭，望向祁妍的目光呆愣愣的，比方才剛醒來時還要迷茫。

祁妍皺眉，兩隻手捧住他的臉，將他往自己這裡拉近些距離。

「啪！啪！啪！」

黑髮的美人魚用兩隻手在男人臉上留下了紅色的掌印，一邊一個，十分對稱。

物理清醒的辦法起了功效，看著擔憂地望向自己的人，被救上來的騎士似乎冷靜了不少。

他意識到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見她身體的另一半還被泡在海里，眉頭一皺，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祁妍一驚，以為他是要報復自己。

「我不是打你，是想讓你清醒清醒。」她有心解釋。

下一秒，水花飛濺。

祁妍被一股力道帶著撲入了一個堅實的胸膛，帶著血液和海水的咸腥味讓她很不舒服。

埃里克被推開，卻並未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礁石上的魚尾吸引了。

黑色的礁石之上，銀白如天使羽翼的鱗片在清晨光線的照耀下泛起冰冷而聖潔的光澤，似乎是感覺到他詫異的視線，那條漂亮到夢幻的魚尾被少女往身後藏了藏。

埃里克想起在神學院時學到的一段內容：

神創眾生萬物，人於其中，以靈智見長，頗得神之喜愛。然，世間最具靈性一族非為人類，而是深海中的一個神秘物種，其半身為人，半身為魚，容貌姣美，聲音動聽，且力大無窮，乃深海霸主。

不同於虔誠的父兄，埃里克從小就不熱衷於信仰一事，所以並不得父親喜愛，早早就被趕到王都，送入軍隊。

在神學院進修的那段時間，他尤為痛苦，好在書上除了千篇一律的東西，還有關於世間各種奇聞種族的信息。

那部分內容都要被他翻爛了，所以在看到少女的魚尾時，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人魚這個種族。

神學院……他當時的同桌是迪莉婭，喜歡裝作一副……迪莉婭，迪莉婭……對了，迪莉婭是他深愛的人，他要回去將她救出。

為了救出迪莉婭……人魚比人類更具靈性，在那幫傢伙的眼裡必然更得神明喜愛，是比迪莉婭更合適的祭品。

「迪莉婭，人魚，迪莉婭，祭品，迪莉婭……該死！」他狠狠錘了下自己的腦袋，血沫從嘴角滲出，再度陷入異常的樣子看上去愈發嚇人。

就因為她沒有放血給他療傷，人就變得那麼魔怔了？

祁妍生出了點後悔。

——早知道就不救他了，真麻煩。

她最後看了眼棕發的白眼狼騎士，正準備往海里跳，整個人猛地僵住。

她的尾巴呢？她那麼一大條漂亮的閃閃發光的尾巴呢？怎麼不見

了？

一陣海風吹過，將她眼中離去的決意吹得七零八落，變成了扇形統計圖。

兩分無奈三分痛心，還有佔了一半的迷茫不解。

原先的銀白色魚尾已從祁妍的下半身消失，替代的是兩條修長纖細的美腿。

「我的尾巴……」

那一刻，祁妍想起她在大海中自由遨遊的快意，想起了那些會圍繞在她尾巴邊輕啄的魚群，想起了用魚尾將獵物甩暈時的成就感。

她的尾巴不見了……

這份悲傷還沒來得及發酵，強烈的反胃感忽然從胃部出現，一點點上涌，她一隻手撐在石塊上，用力到指尖發白，另一隻手覆上胸口，乾嘔了好幾下。

體質變好后，祁妍很久沒有體會過暈車暈機暈船的感覺了，可這熟悉的感覺一出現在身體里，立即就喚起了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這算什麼？暈石頭暈陸地還是暈男人暈人類？

兩眼通紅的埃里克將目光投向祁妍，嘴裡喃喃道：「人魚，祭品。」

觸及那被黑髮遮掩，若隱若現的兩條腿時，瞳孔瞬間一縮，他猛地移開視線。

強烈的情緒又一次破開重重迷霧，歸還了片刻清明。

他脫下上半身的襯衣，將被泡到發白的衣服扔給不遠處的少女。

祁妍已經乾嘔到渾身顫抖，聞到衣服上傳來的血腥味，胃裡的不適簡直達到頂峰。

她抖著手將衣服扔了回去，慢慢往下輕拍自己的胸口，希望那股反胃的感覺快點消失。

「妍。」

聽到自己的名字，祁妍回頭看向埃里克，只見背對著她的人連耳根都是紅的，因為天氣寒冷，還有熱氣在緩慢升騰。

「你先把衣服穿上。」

這句她沒聽懂，不過結合他將衣服重新拋來的舉動，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祁妍呆了一瞬，從強烈的不適中恢復少許理智。

忘了這裡還有個半瘋的男人了。

她皺著眉，將濕漉漉的襯衣套到上身。

海里的人魚們無論雄雌都是□□著上身，而她因為保有做人時的羞恥心，就找了兩個大小合適的貝殼做成比基尼，後來到了東海域，還被圖希族的人魚們效仿過，但因為覺得不自在他們沒過多久又恢復了原樣。

穿上埃里克的衣服，祁妍露在礁石上的大腿被遮住一半，她剛準備喊出他的名字，一陣反胃感又一次上涌。

她的眼角滲出淚水，半是生理性難受半是心理上悲傷。

一道帶著些許哭腔的聲音響在騎士的背後。

「埃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