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行差踏錯（完）

羲清想過很多他這次回來迎接自己的到底會是什麼。

或許是冰涼的劍鋒？或者是冷厲的憎恨？

師兄會不會為了放鬆警惕,與他虛與逶迤一會兒？

羲清心知以師兄的性格大抵不會有最後一種可能，但是心底總忍不住存些虛妄的念頭。畢竟只有那樣，這段兩人最後的相處才有可能披上一層溫情脈脈的外衣。

只是他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回去之後,只剩下一座空蕩蕩的宮殿。

寂靜無聲的宮室昭示著對方的選擇,他只是離開了。

羲清再做下那些不可原諒的事之後，便明白了最終的結果,會被憎恨、會被厭惡、會被對方親手殺死……這一切都一切他都早有預料。

但是如果連憎恨都不屑，連厭惡都沒有了呢？

就像是那雙空洞的眼中，從未真正映入過他的影子。

意識到這個可能，羲清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收縮。

他突然明白過來,比起厭惡、比起恨，這才是他最不能接受的那個結果。

——師兄,他在哪？

*

簡以楊正在往崑崙鏡的路上。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簡以楊這次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崑崙鏡的位置。然而事情的順利也就到此為止,沒了花著雨的身體加成,崑崙鏡外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禁制將他攔截在外。

雖然還沒試過,但是以他這個被丹藥硬填上來的修為，簡以楊覺得攻擊力很是堪憂。

在衡量過暴力突破和通過系統計算解開禁制的利弊之後,簡以楊果斷選擇了後者。解開禁制起碼動靜小點，驚動羲清的可能性也更小。

但崑崙鏡外的禁制觸動還是瞬間驚動了花著雨,他也顧不得再行準備，倉促帶着宋思意前往，他和羲清的出現前後幾乎只差了一秒。

但前後的差別，也足夠羲清找過來的時候正看見崑崙鏡前對峙的兩方。

在羲清的眼中，這顯然並不是「對峙」。

他並沒有給任何人開口說話的機會,下一瞬，花著雨的心臟直接被掏了出來。

簡以楊：！！

妖族的打架方式比較狂野，羲清顯然受了不少影響，反正在今天之前，簡以楊沒有看見羲清這麼干過。

這還沒有結束，簡以楊緊接着看見羲清再一揮手，魔息直接撕裂了空間，禁制寸寸碎裂，而那面本來就裂痕遍佈的崑崙鏡也徹底支撐不住，神光消逝、四散崩解。

簡以楊：？？！

從羲清的出現到這一切發生都在轉瞬之間，簡以楊來這個小世界的目的就被以這麼輕而易舉、又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了。

事發的太過突然，簡以楊幾乎是懵逼的看向了羲清，滿腦子回蕩的都是那首BGM「聽我說謝謝你」。

但是情況顯然不是如此的輕鬆，簡以楊眼睜睜的看着羲清的手指收緊，就要生生地捏碎掌心的那顆還在跳動心臟。

——這TM可是花著雨的心臟！！

簡以楊頭皮一炸：這是什麼生死絕戀？！

簡以楊下意識地動手阻攔。

劍芒掠過，他本意只想攔住瞬許，卻不曾想這一劍生生的切下了羲清的一條手臂。

雖然外表上看不出來，但是這會兒簡以楊其實整個人都麻了。

他覺得自己拿劍的那隻手都在發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羲清給他重鑄本命劍的時候，往裏面添了些什麼材料？！！

他剛才這一劍要不是意在救人，而直指著羲清的要害而去，是不是這會兒得跪在羲清旁邊求他不要死？！

本來修為到了羲清這種地步，斷肢重生是小意思，但是簡以楊的劍上顯然帶了什麼附加的傷害，羲清這會兒別說將手臂恢復原樣了，連傷口處的血都沒有止住。

簡以楊滿腦子「這是什麼神奇發展」、木著一張臉和羲清對峙的時候，反倒是旁邊被威壓壓得渾身都在冒血的宋思意反應更快，她一把撈住了跌在地上昏迷著的花著雨，飛快清理了傷口后、給人施了一個治癒術法。這冷靜又鎮定的態度，半點看不出當年在秘境中被一個築基期的妖獸追得狼狽逃竄的樣子。

不過這動作也提醒了簡以楊，他硬著頭皮往前走了一步，擋在了宋思意身前，低聲，「帶他走。」

深知現在情況的宋思意也沒有做什麼「我不走、我不走」的無意義拖後腿舉動，答應一聲，很果斷地帶着生死不明的花著雨撤了。

羲清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只是在旁邊靜靜的看着，並沒有出手阻攔。

空間轉換之間，宋思意隱約聽見一道低沉的聲音，「我改主意了。」

宋思意心底莫名一跳，下意識地向著簡以楊的方向看去，但是在空間在已經啟動的空間陣法中，她什麼也做不到，只能咬牙睜大眼睛看着這一切。

在已經扭曲的空間里，她隱約看見了地上的血液好像被什麼牽引著漂浮了起來。

宋思意的目光轉向羲清。

——他想幹什麼？！

空間扭轉，她人消失在原地，終究沒有看到結局。

*

羲清想幹什麼？

這也是簡以楊的疑惑，但他倒是沒有多麼緊張。

崑崙鏡被毀，他到這個小世界的目的也完成了，接下來就是找個合適的理由脫離世界，羲清再做什麼對他影響不大。

血液和魔氣交織成暗紅色的鎖鏈，交錯著將這方空間封鎖起來。

劍身上沾染的血這會兒成了最好的材料，比周遭封鎖空間更細的鎖鏈早先一步纏繞住劍身，簡以楊別說是揮劍了，簡直是生生地被劍鎖在了地面上。而劍身之中隱約與血液的共鳴，讓簡以楊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疑問——羲清到底往他的本命劍里加了什麼材料？

再想想先前幾乎毫無阻隔破開羲清防禦的那一劍。

一個荒謬但是有極可能的猜測浮上心頭：羲清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血肉。

簡直是個瘋子！

簡以楊這短暫的思索間，鎖鏈扣住了手腳，又一點點纏繞上四肢。在這種過於明顯的發展趨勢之下，簡以楊終於也明白了對方的目的。

——封印。

羲清打算封印他。

這好像也並不意外，簡以楊總覺得這裏面有哪裏奇怪，從來都是正道封印魔修，還沒聽說過有反過來的。

不過想想他對面這是個天命之子，一切似乎又都正常起來。

倒也省得他找脫離世界的理由了。

想着，簡以楊在短暫的糾結之下，坦然接受了接下來的發展。

雖說沒了傀儡術的影響，但這個馬甲本身就是很少有表情波動的面癱，簡以楊的神情從頭到尾並沒有什麼變化，可時刻關注著對面的羲清卻沒有錯過那一瞬間的釋然……或者是解脫？

羲清抿成一線的唇角終於掀起了一抹笑意，在對面人一點點轉為愕然的注視中，他往前踏了一步，也進入了封印的範圍。

那僅剩下一隻的手臂將人攬入懷中，鎖鏈將兩人一起束縛其中，羲清卻像是滿足地喟嘆了一聲。

他輕聲嘆息：「師兄。」

怎麼會讓你解脫呢？

他找了那麼多個輪迴，才終於切實抓住的人，怎麼可能那麼輕易的放手？

他明明給過機會。

給過師兄殺死他的機會了。

既然師兄沒有抓住，那麼做好準備才對。

這一次，他可不會再放開了。

暗紅彷彿乾涸血液一般顏色的鎖鏈一層一層地加固着封鎖，直至將這方空間徹底切割開來，也將空間內的兩人封鎖在其中。

#後記#

「……最後，泠鈺仙尊封印了魔頭，結束了這場六界浩劫。」

宋思意剛合上手裏話本的最後一頁，就看見底下的小蘿蔔頭們一個個掩不住的興奮表情，小蘿蔔頭們七嘴八舌的吵鬧着——

「泠鈺仙尊真厲害！我也要學劍！！」

「哈哈哈，我就說那個魔頭一定會輸。」

「我長大以後一定會當一個比泠鈺仙尊還厲害的劍修！！」

「呔，看劍！」

「……」

當年魔修的浩劫讓歸雲宗元氣大傷。不過經歷那次大戰之後，還留下來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足夠把宗門支撐下去，但一個宗門想要發展不更要緊的不是當前的戰鬥力，而是未來的希望，下面這群小蘿蔔頭可以說是宗門的未來了。

不過無論這些小幼苗未來會長成怎樣的參天大樹支撐宗門，這會兒還只是吵吵鬧鬧的小豆丁而已，這幾天被分配到帶孩子工作的宋思意只覺得自己彷彿成了修界版的幼兒園園長。

不過好在比起現代的熊孩子，這些修界的小豆丁在入門前已經經歷了一波遴選，大多數稱得上乖巧懂事。

在宋思意結束課間的話本子的調劑，開始講經之後，也一個個坐得端端正正，認真聽講。

即便如此，宋思意也覺得上這麼一天的課，簡直比她打理小半個山頭的靈田還要累。等終於結束了，她忍不住送了口氣。雖然修士的身體不至於出現「講了一天的話嗓子啞了」的問題，但她還是喝了口靈茶潤了潤喉才覺得舒服不少。

或許是這一群小蘿蔔丁喚起了她剛來這個世界的記憶，也或許是今天讀的話本子又觸動了情緒，宋思意忍不住有些輕微的出神，無意識地調出了只剩下一個空殼的「直播系統」。當年年這個金手指像是出現時一樣毫無預兆的消失了，倒也不能說沒有預兆，她那時候本想要用直播系統的能量去使用崑崙鏡，但並沒能成功，考慮到最開始的智能小助手因為她一句話原地消失好幾天，宋思意不得不懷疑，直播系統消失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雖說是消失，但是卻仍舊有一些存在的痕迹。

就比如她現在所看見的，原本直播面板上，橫亘著一個巨大的「返回」標識，不需要其他任何多餘的解釋，宋思意只看着它心底就生出了某種明悟。

但是她卻陷入了猶豫。

那些遙遠的記憶彷彿都是上輩子的事了，某種意義上也確實是上輩子。在這個世界，她有了同門、有師長、有朋友、有追尋的大道、甚至有更加漫長的生命和未來想要做的事……有些糾結很久的事情，想通也或許只是一個瞬間，這一刻與上一秒下一秒都沒有什麼不同的，但宋思意突然想通了。想法自然得好像就是心底本來就有的念頭浮現了上來，那層一直攏在心間的薄霧散去，頭腦也為之一振。

像是感知到她的想法一般，眼前的板面一點點消失，直至徹底不見。

和這個世界最後一層隔閡也被打破，一直困囿了許久的境界也跟着鬆動。

宋思意連忙盤腿打坐調息，過了好一會兒才穩固下這突如其來增長的修為。

等到睜開眼，就注意到在外面等著的一個小孩子。

孟晟，是剛才那群小蘿蔔頭中的一個，要是說有哪裏特殊的話，這是個在一群小蘿蔔頭中格外突出的天才，確切形容一下他的天才程度，他很有可能是攬天峰的下一代弟子。雖然武師姐對此的評價是「還差得遠呢」，但是並沒有否認那個可能性的意思，這就已經足夠顯示小孟晟的天資，畢竟攬天峰那個收徒標準，能勉強夠上條件絕對是萬萬里挑一。

不過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現在的小孟晟在宋思意眼裏就是一個格外乖巧聽話、很會撒嬌、還隱約有孩子王趨勢的小豆丁。這會兒看見一張萌噠噠的小臉出現在眼前，宋思意忍不住就露出了姨母笑，連聲音都不自覺放軟了下來，「怎麼了？是有什麼事嗎？」

小豆丁往前了一步，一本正經地行了個禮，「打攪師叔了，晟只是有事心中好奇。」

這動作實在是過於萌了。

宋思意壓下那拚命上翹的嘴角，維持着前輩的形象示意他說。

小孟晟雖然仍舊儘力維持禮節，但是看過來的眼睛卻亮亮的，「師叔白日裏所講的『泠鈺仙尊封印了魔頭』。晟聽聞仙界的那一戰，師叔也在側，能同我說一說嗎？」

宋思意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不由愣住。

孟晟雖然是個小孩子，但是天生敏銳的感覺讓他很輕易地就察覺氣氛變化，立刻意識到宋師叔好像不是很想說的樣子，他雖有失望，但也在心中壓下。

只是到底做不到遮掩情緒，略有些低落地開口，「是晟冒犯了。」

宋思意這才回神，她搖頭，「是我修為不濟，師兄讓我先一步離開，我並未看到那一戰。」

「師兄？！」正低頭失落的小孟晟聞言猛地抬頭，童音略微拔高，「師叔認識泠鈺仙尊？」

宋思意怔愣了一下，旋即神情柔和下來，「簡師兄是歸雲宗大師兄，只是白樸子最初寫話本用了『泠鈺仙尊』這名號，後來大家便傳開了，反倒極少提及師兄的過往。」

話本子這種東西總得有點兒藝術加工，裏面寫的內容真真假假，對於知道內情的人來說，只是看看付之一笑罷了。

孟晟卻不知道這些，他忍不住往前蹭了兩步，下意識揪住宋思意的袖子、用出了平日對着長輩賣乖撒嬌的表情，眼睛比剛才還亮地看着宋思意。

宋思意被這小孩子亮晶晶的目光看得心軟，但有些事情她也絕不會說出去。

只是到底沒法拒絕小萌娃眼神攻勢，她挑着當年在秘境時被師兄相救，又一路指點的經歷說了幾句，只把小孟晟聽得雙頰紅撲撲的，一臉心馳神往的表情。

終於把小孩子哄走之後，宋思意卻有些出神。

她想到那時候自己看到的，在空間徹底扭曲的前一秒，漂浮起來的血液。

昔年崑崙鏡所在已經被一個巨大的封印封鎖住了空間，連花著雨這個曾經的守鏡人都無法穿過。那確確實實是一個牢固得不得了的封印。

但……

回憶著那一幕的情形，宋思意禁不住產生了這樣的疑惑。

——真的是簡師兄封印了羲清嗎？

這註定是一個無人可以回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