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婚

南荒以東千里，有一神山名為丹穴，山中盛產金玉。丹水源此南流，注入渤海。

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眾水彙集於此，名曰歸墟。

山海境中山海無數，此一山一海尤為盛名，倒也非有何獨到。皆因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丹穴山中棲息鳳凰一族，歸墟國里又為卧龍之處，方才聞名遐邇，舉世難尋。

鳳凰神鳥乃祥瑞之兆，見之則天下大安。鳳凰有五色，赤為鳳凰、黃為鵷鶵、青為鸞鳥、紫為鸑鷟、白為鴻鵠。五色中又以赤為尊，是鳳凰族中王者血脈。

龍族象徵皇權，有呼風喚雨之能，護佑蒼生之德，多受人間帝王追捧。龍亦分五色，紅、白、青、黑、金，五色中金龍為貴，乃龍中皇族。

所謂龍鳳呈祥、龍章鳳姿、雕龍畫鳳……在世人傳說中，龍與鳳幾乎是形影不離的關係，做什麼都要將二者湊一對。其實兩族原本不熟，但謠言聽多了，有點被洗腦，覺得也不是不能處處看，便日漸交好，族中多有通婚。久而久之，真和傳聞里關係一樣好了。

自通婚後，龍鳳二族發現傳言非虛，「龍鳳呈祥」竟是真實存在的。

龍族陽盛陰衰，子嗣多為龍子，不見龍女。鳳族陰盛陽衰，後代多為雌凰，不見雄鳳。性別比嚴重失衡，後代繁衍艱難，便是滅族之兆。

龍鳳結親，陰陽調和，大大提升了龍族抱女兒、鳳族生兒子的概率。代代如此，可保兩族氣運昌盛。於是，兩族聯姻便成了傳統。

到了這代，龍族王后已非龍女，而是一位嫁過來的赤凰公主。其與當今鳳凰族王后既是表姐妹，又是閨中密友。兩位王后在自家孩子還是一顆龍蛋和一顆鳳凰蛋時便指蛋為婚，對天發誓，要結為姻親，親上加親。

誰料想兩顆蛋相繼破殼而出，一條公龍，一隻雄鳳。

……這，婚約已定，誓言已立，雖說出了些岔子，悔婚有傷兩族情分，違誓有損兩族氣運，這婚還是得結。左右族中不是沒有其他金龍赤鳳，不指著他倆傳宗接代。

拋開這小小意外，鳳族太子鳳簫與龍族太子龍笙的親事，堪稱門當戶對、眾望所歸。成婚這日，整個山海境無不前來恭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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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歸墟龍宮。

龍鳳皆是山海境中高門大族，結親的排場自是恢宏氣派。光說龍族下的聘禮，便有流光夜明珠、萬年血珊瑚、鮫綃華服等曠世奇珍，並大大小小寶物，共計九千九百九十九台，樁樁件件價值連城。便是天君娶妃，恐怕都拿不出這樣大的手筆。

鳳族亦不逞多讓。鳳凰族雄為鳳，雌為凰，赤色鳳凰本就稀少，因陰盛陽衰之故，赤鳳更是少中又少。太子鳳簫乃鳳族此輩唯一赤鳳，自幼被整個丹穴千嬌百寵，養出桀驁不羈、風流跌宕的性子。他這一成婚，丹穴奉送百里紅妝，滿山金玉都恨不得掏空隨了他去。

龍宮為表大喜，內外大擺七日流水宴，山海境內，來者皆是賓客。

宴席外圍，一名背著龜殼的白鬍子老頭拄著拐杖，領著一條扭著紅魚尾的鯉魚精，捋著鬍子慢悠悠道：「你小子可算生在好時候，趕上咱們龍太子與鳳族那位殿下大婚，能蹭上這流水宴。龍宮的食物可都有靈氣，吃一口能抵你修鍊十年。你多吃點兒，吃飽了有力氣躍龍門，變成那裡頭的一條紅龍。」

鯉魚精東張西望，發出沒見過世面的感嘆：「龜爺爺，這龍宮好氣派啊！這夜明珠，我只在蚌精那兒見過一顆，成色還遠不及這些好。蚌精拿那顆珠子當傳家寶藏著，都不肯給我多看一眼。龍宮倒好，鑲得滿牆都是，顆顆極品寶珠，全拿來當照明燈，實在暴殄天物！也不怕被偷。」

烏龜精高深一笑：「龍宮何等底蘊，怎會稀罕一顆珠子，這種成

色你看來是極品，在龍宮也只配被鑲牆上照明。最極品的那顆流光夜明珠，方才有被送去當聘禮的資格……你幹什麼？住手，快住手！」

鯉魚精正試圖摳牆壁上的夜明珠，就被烏龜精狠狠拍了下手。他訕訕收回手，撓撓耳上魚鰭：「龜爺爺，反正龍宮不稀罕，這珠子又這麼多，我想著偷偷帶一顆回去……」

「你不要命啦？龍宮的東西你也敢拿？」烏龜精氣得吹鬍子瞪眼，「小心被守衛發現，你我被趕出去事小，性命不保事大！」

鯉魚精一聽有性命之憂，登時心驚膽戰：「我錯了龜爺爺，再不敢亂碰，咱們繼續往裡走。」

「走什麼走？裡頭那是貴客才能進的。」烏龜精沒好氣道，「咱們這些小妖，在外頭吃吃席就罷了，哪兒有資格進去。你想見識見識裡頭光景，來日你躍過龍門，成了龍族一員，自然可以見到。」

鯉魚精哀嘆：「我資質平庸，還不知猴年馬月能躍過龍門。何其羨慕龍太子，生來就是五爪金龍，我這輩子都趕不上。」

「你是個什麼東西，和人家龍太子比。」烏龜精拿拐杖敲了下鯉魚精額頭，「你就慶幸你是條鯉魚吧，還有一躍龍門就化龍的機會。那山雞一輩子也變不成鳳凰，那蛇要成龍，得入江化蛟，再入海化龍，來回得折騰數千年，不比你辛苦多了？」

鯉魚精想想也是，突然有被安慰到。

他好奇問：「咱們進不了，那誰是貴客？」

「你自打出生就沒離過東海，不知道山海境中幾大勢力。」烏龜精道，「今兒就給你說道說道，這山海境內，處處是神山仙海，萬物有靈，其中最有名的，當屬崑崙神族、丹穴鳳族、歸墟龍族、盂山虎族、青丘狐族……」

五族中，神族勢大，多為人身。鳳為百鳥之王，虎為百獸之王，龍為百水之王，皆為神獸。狐族在實力上與四族不可較量，但族中狐子狐孫眾多，個個精於魅惑，長袖善舞，在山海境中仙緣極好，又有九千年道行的老祖九尾狐仙坐鎮，亦算一方勢力，不容小覷。

鯉魚精聽得全神貫註：「龜爺爺，為何我們是妖精，他們是神獸？」

烏龜精羨慕道：「這都是命數，天道承認他們是神，他們就生而為神。我們這些不受老天厚愛的，就要通過後天修鍊成仙，再修成神。青丘狐族先天是仙，那老祖已修成九尾，據說就快修出十尾成神了，等那之後，青丘狐也躋身成神獸一族，山海境中誰不敬三分？可惜小老兒我資質平平，今年已有三千歲，眼見著壽元耗盡，亦摸不到成仙門檻，遑論成神了。」

一老一小正說著話，就聽得一聲「青丘使者到」。二妖仰頭一看，就見一支隊伍浩浩蕩蕩自海上飛來，抬著一頂裝飾奢麗的轎子，幾名侍女提籃撒著花瓣，落下陣陣芬芳花雨，做足了排場。

轎子落定，挑簾彎身走出一名身姿婀娜的紅衣美人，狐眸微挑，勾了紅唇，顰笑間風情萬種，六尾垂於身後，看呆了席間一眾賓客。道行不深的小妖，直接就被這一笑蠱得道心不穩。

「青丘長帝姬胡玉柔，奉王兄之命前來恭賀龍太子、鳳太子大喜，獻一份薄禮。」女子婷婷裊裊走入龍宮內殿，媚眼如絲，開口嗓音酥魂入骨，「特以丹穴之丹砂，青丘之青雘，繪成龍鳳丹青一幅，遇水永不褪色，祝兩位太子情比金堅、丹青不渝。」

畫像展開，金龍擺尾，赤鳳展翅，纏繞雲中，栩栩如生。

龍王今歲八千餘，貌若而立，俊美威儀。其額生金色龍角，瞳似黃金，一身金袍明麗華貴，十二冕旒低垂，常年久居上位，不怒自威。

「青丘有禮了，代本王謝過狐王美意。」龍王寒暄，「不知弄煙仙君近來可好？」

胡玉柔答：「老祖宗潛心閉關，修鍊十尾，已有數百年不問世事。」

一旁鳳王

笑道：「那便祝弄煙仙君早日得道成神。」

鳳王羽冠紅衣，薄唇鳳目，竟比胡玉柔這狐族還要風姿絕艷。

胡玉柔暗忖，兩個當爹的都長這般好看，龍后與鳳后當年也是美貌遠近聞名的姐妹花，這龍太子與鳳太子也不知生得何等風采，青丘那些徒子徒孫們比不比得過？

談笑風生間，又有貴客到來。

「崑崙使者到！」

一隻青鳥掠入海底，收起羽翼，化為一容色清麗的青衣女子。

「陛下。」青鳥對鳳王淺施一禮，又對龍王頷首示意，「龍王。」

鳳王道：「你既已跟了西王母，便不必再認本王為主，喚鳳王便是。」

青鳥即青鸞，亦屬鳳凰一族。五百年前，鳳族為表與神族交好，送了兩隻青鸞給崑崙神女西王母當侍女。西王母甚是喜歡，留了青鳥做信使。

青鳥應道：「是，鳳王。王母娘娘命我送來兩顆蟠桃，蟠桃三千年一熟，食之可長生不死，功力大增。龍太子與鳳太子為神龍神鳥，本就壽與天齊，王母娘娘稱，權當是送些新鮮水果給兩位殿下吃，順道精進些功力。」

龍王笑說：「蟠桃會還沒到，倒先叫我兒嘗了鮮，可真是那兩個孩子的福分。來人，將蟠桃送到太子房裡，今夜就讓那兩個孩子分分桃。」

「是。」一條青龍領命而去。

那頭龍后與鳳后姐妹敘舊完，過來正聽到這句，龍后當即笑道：「分桃斷袖，夫君真是用心良苦。」

一對親家言笑晏晏，忽然一隻族中青鸞匆匆來報，滿目驚慌：「不好了陛下！」

鳳王喝道：「大喜的日子，說什麼不好的話觸霉頭。」

青鸞附耳慌張道：「太子殿下不見了，只留下一封書信，小神到處找都找不到……」

鳳王眉頭一皺，將書信拿過展開一看，就見那個逆子龍飛鳳舞的大字。

父王，母后，孩兒不孝，但是和一條陌生龍成親是不會幸福的，孩兒要去人間尋找自己的幸福啦。——鳳簫

鳳王氣得手發抖，把信揉成一團：「逆子……逆子！」

鳳后連忙上前攙扶：「夫君，消消氣。都是妾身沒有教好，簫兒素來胡鬧任性，可這回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了！他這麼做……有想過怎麼讓他父王跟龍族，跟這滿堂賓客交代么！」

「這怎麼能怪夫人，也是本王素日里把他寵壞了。」鳳王火冒三丈，一雙鳳目幾欲噴火，竭力壓著聲音，仍是怒不可遏，「他倒是溜得快，本王還得想怎麼跟龍兄賠罪！這叫本王如何開口？大婚之日逃婚，叫鳳族淪為笑柄——」

「不好了陛下，大事不好了！」

「又怎麼了！」鳳王惱怒轉身，卻見這次來的不是鳳凰族，是方才被龍王派去龍太子房裡送蟠桃的那條青龍。

青龍欲哭無淚：「不好了陛下，咱們太子殿下他……他逃婚了！殿下留了信，說他對鳳太子不感興趣，陛下和王后逼他強娶，恕難從命，他要去遊戲人間，找有趣的事做……」

鳳王：這話有點耳熟，不確定，本王再聽聽。

龍王驚怒交加：「什麼？這個畜生！這叫我如何跟鳳兄交代？」

鳳王突然就不慌了：「龍兄，本王已經聽見了。」

龍王歉疚：「鳳兄，這事真對不住，那個混賬竟做出逃婚這種事，本王有何顏面……」

鳳王安慰：「沒事，我家那個混賬也逃婚了，還挺巧，逃的是同一樁婚。」

龍王：「……」

鳳王：「……」

龍后：「……」

鳳后：「……」

得，這下誰也不用賠罪了。

他們竟養出一對卧龍鳳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