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權臣完
沒有誰能否認晏承書在醫術上的造詣。
江湖傳說無人能解的醉生夢死,他只需要一副葯便能站起來。
齊燁守著他喝葯,親眼目睹他從吹風都會劇烈咳嗽的狀態,到能由人攙扶著去花園小坐。
短短兩天,他就能閑庭信步地自己走過去。
除了晚上休息,齊燁寸步不離,手裡拿著要處理的摺子,時不時抬頭看晏承書一眼。
他虎視眈眈,生怕自己眼睛一挪開,晏承書就不見了。
直到第三天,晏承書手上捏著瑩潤如白玉般的茶杯,突然道:「我要去見曹禺。」
齊燁沒有吭聲,目光落在晏承書的手指上。
他手指和茶杯相似白皙,修長纖細,但布滿舊疤。
晏承書手指在桌面輕點,拉回齊燁的走神。
齊燁這才抬頭:「見他幹嘛?」
晏承書:「他身為御史大夫,又是親手將我推上丞相之位的人,我們之間的聯繫從未斷過。按照慣例,我們每月至少會見一次面,現在一個月快完了,再不露面,他怕是會起疑。」
齊燁反應很快:「你是為了給我拖延時間才願意治療的?」
晏承書哂笑,每月見面是他自己編的,但齊燁根據一個假回答猜到真答案,還是讓他有些尷尬。
只是齊燁表情並不好:「你身體不適,向他說明就行。」
「你不願意說,我也能跟他說清楚。」
晏承書搖頭:「曹禺不是傻子。」
齊燁鐵了心不同意。
晏承書玉骨風姿,合該站在高處俯瞰天下,憑什麼折煞自己去和曹禺那種小人虛與委蛇。
晏承書專治各種不服,借之前齊燁的猜測,順勢道:「既然不能拖延時間,那我停葯也沒差別。」
最後齊燁黑著臉讓人給晏承書準備了衣物。
從晏承書出門,他便坐在丞相府大門口。
用出門換不停葯,齊燁心裡安撫自己,至少未來晏承書要是不願意喝葯,他能有讓他喝葯的理由。
他心情漸漸放鬆下來。
近日溫度驟然降了很多,晏承書沒有往日怕涼,但齊燁還是擔心,給他裹了一件自己的大氅。
曹禺雖然目無君主,但看到自己的大氅穿在晏承書身上,至少也要掂量掂量百姓的悠悠眾口。
就這樣,他坐在門口,坐了一個白天。
等待的時間漫長,但並不無趣。
他處理周折,心情卻難得開朗。
至少這次之後,晏承書便能順心地活著了。
待日頭自西向東落下,丞相府門口忽然吵鬧起來。
大門被人打開,齊燁欣喜起身,卻只看到門口慌慌張張擠進來一個人。
不是晏承書。
是跟在晏承書身邊的守衛。
滿臉驚惶,腳步凌亂。
齊燁擰眉,大步流星走過去,心頭莫名發慌。
守衛見到齊燁瞬間,猛地跪地。
「陛下!御史大夫曹禺,毒殺丞相,求您為丞相做主!」
齊燁腳步陡然踉蹌,險些摔倒。
……
兵慌馬亂之際,還有守衛來報,雲遊道人已經入京,稍後就能到。
齊燁將人揮開,拋開所謂帝王風儀,不顧形象朝外面狂奔。
……
曹禺百口莫辯,被當場拿下。
曹家龐然大物,被晏承書輕輕鬆鬆化解了。
輕輕鬆鬆。
齊燁的心臟疼得要死了,他直不起腰,將晏承書的遺體帶回丞相府,他連他是怎麼邁腿的都不知道。
渾渾噩噩過了不知道有多久,他的理智已經全失,但行屍走肉般的軀殼還在做事。
他知道晏承書想要什麼樣的結果,所以身體還在發號施令。
他將自己困住了,看似還在運轉,實則靈魂禁錮,走馬觀花,對身邊一切失去感知。
有人來稟,雲遊覲見。
齊燁回不過神來,像是處理一件公務一樣:「宣。」
直到看著一個身著道袍,牽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的潦草男人,他才恍惚辨認出來。
這是給晏承書看病的人啊。
齊燁隨意掃了一眼那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男孩手裡抱著一根手指粗的樹苗,白色道袍上沾滿泥土。
殿前失儀,他就像是沒看見,問雲遊:「丞相最近如何了?」
他的問話很怪,就像是晏承書還活著一般。
雲遊倒也不在意,而是拱手:「陛下應當知道,明年春汛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天下將大亂,正值用人之際,草民前來道別。」
齊燁前一秒還很平靜的表情驟然暗涌翻滾,嗓音壓低:「朕問你,丞相呢?」
雲遊面無懼色,卻也沒有回答。
旁邊抱著樹苗的小男孩突然上前,將樹苗向齊燁示意了一下:「我在丞相府里找到的,還有一張丞相留下的信。」
前一秒山雨欲來,下一秒驚慌失措,齊燁直接從案前翻身,從男孩手裡把那棵樹苗拿過來。
男孩收手,從衣襟拿出一封信。
齊燁手抖了又抖,才勉強將裡面唯一一張紙拆出來。
字跡一如往昔,鮮活得就像是那時他站在假山處,從窗邊窺見的那一刻。
「見字如晤。
幫我將此樹種在丞相府吧,三年後,我請你吃枇杷。」
突然有一滴水打在字跡上,墨被暈開,齊燁驚慌地將紙張挪開,不敢讓淚水繼續沖刷。
這是晏承書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啊。
他忽然悶哼出聲。
他以為,他以為晏承書將江山塞給他了。
他是治理江山的工具。
他什麼都不配擁有。
齊燁看向小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表情平淡得超乎本身年紀,只是一板一眼回答道:「正平。」
齊燁咧出比哭還難看的笑:「你在哪兒找到的。」
正平頓了頓:「丞相房間,書桌邊。」
他看向齊燁:「我們要走了,春汛到來,生靈塗炭,我跟師父要去救人。」
齊燁手裡還抱著樹苗,聞言只是搖頭,眼淚砸在樹苗上:「不會生靈塗炭……」
「他用自己的命,換了百姓的命。」
齊燁彷彿聽到鎖鏈墜落的聲音。
他被禁錮的靈魂正在緩緩掙脫,疼極了,像是有人拿著刀子將上面的腐肉剜去。
他活下來不只是一個治理江山的工具,晏承書並沒有忘了他,他說要請他吃枇杷。
「你們若是想出去救人,不妨順著豐興郡一路向南,到最南邊,找穆陽。」
雲遊和正平對視一眼,向齊燁告辭。
直到走到大殿邊緣,正平回頭:「枇杷樹根系發達,種樹的時候,不妨將地面往下挖深些,替樹苗鬆鬆土。」
齊燁看著樹苗,沒有抬頭。
他親自前往丞相府,不要任何人幫忙,親自在花園選了塊草坪,向下挖下一米深坑,為樹苗鬆土。
只是挖著挖著,鋤頭上突然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
他以為是底下碰到了石頭,慢慢用鋤頭刨土,準備找到邊緣將石頭翹起來。
這鋤頭不經用啊,石頭都敲不開……
他越刨越寬,底下『石頭』露出金黃的色澤。
齊燁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緒再次決堤。
丞相府被翻了個底朝天,從地下掏出無數金銀來。
齊燁曾想,今年米糧怕是只能收緊褲腰帶才勉強夠用。
順著地下金銀珠寶給出的線索,他發現了,晏承書偌大丞相府地下藏起來的密道,直達郊外,如山般壯觀的糧食被窖存。
他的前路,早就被晏承書斬去一切荊棘。
齊燁放聲痛哭,他錯了。
他從來不是工具。
他錯得離譜。
晏承書分明是將自己當做了工具,辛苦數載,將他護得密不透風。
他什麼都替他想到了,唯獨沒有把自己的命算在裡面。
*
當春汛到來,河水被灌滿的瞬間,各地紛紛傳來好消息。
這是齊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如此規模的暴雨,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暴雨,卻沒有多大損失的一次。
所有人都安安心心待在家裡,等暴雨過去。
家家戶戶都有餘糧,囤積的土豆不算,還有朝廷早早備下的糧食。
隨著自南向北的河道深度攀升,晏承書留下的糧食被裝船,順流北上,一路到達康州。
南方水利工程串聯之後,穆陽便到了康州做最後收尾工作。
等那一船又一船糧食完好無損到達軍中的時候,他才徹底明白過來。
晏承書不是神仙,當然不能提前多少年就料到今年的暴雨。
他一開始的期盼,只是想打通南北水路,為軍營打通一條通暢沒有人盤剝的生命之路而已。
可這一幕,他終究無法看見了。
*
晏承書從任務空間退出來,跟系統確認,齊燁有沒有收到枇杷樹。
等系統點頭之後,他才鬆一口氣。
他總覺得齊燁狀態不對,但也沒什麼辦法。
齊燁當初按年紀來說,還是一個剛小升初的孩子。驟然沒了爹,又看著哥哥們互相傾軋,最後甚至連最小的弟弟也沒能逃過死亡,他有多無助沒人能知道。
即便運氣好,被原主推上去當皇帝,但他的膽戰心驚無人安撫。
他能成長成一個合格的帝王,太不容易了。
這中間有多少次血淚信念的支撐,他不敢想。
所以在離開的時候,他還是心軟了。
趁換衣服的時候,他將之前抽中的枇杷樹留在了房間內。
那樹可以選擇大小,晏承書選擇了幼年形態,種下去三年後才能結果。
夢他無法替齊燁織,便留一樹果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