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未知的命運

「徐成，你過來一下。」醫生開了門朝他喊道，一瞬間幾十雙目光齊刷刷的盯在了徐成身上，他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絲毫不在乎別人如何注視他。

「發生了什麼？」徐成進入檢查室，輕聲開口。

醫生指著儀器上那條筆直如斷崖的線，「這孩子一瞬間心率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我們需要你去夢裏看看。」

徐成看了一眼孟終興，他正一臉平靜的躺在檢查台上，像一個安穩入睡的孩子。

「接入吧，我去看看。」

醫生聞言迅速接上儀器，徐成則坐進了椅子。

眼前光芒閃爍，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便進入了噩夢種子營造的夢裏。

孟終興的夢境世界裏。

那裏一片荒蕪，偌大的平原散佈着無數的巨坑，像是下了一場隕石雨。天空被鉛灰色的厚雲層遮的密不透風，烈風過境，一派蕭瑟肅殺的氣息迎面而來。徐成面色凝重，他當務之急是找到孟終興。不知道那孩子在夢裏經歷了什麼，才讓夢裏的世界變成了一片廢墟。

不過徐成身經百戰，他可不是那個學藝不精的小妮子，被孟終興一個眼神瞪的就住了好幾天醫院。聽蘇韻講起孟終興那晚上的表現，他來了興趣，他倒是要好好看看這孩子是何方神聖。

徐成甩開步子就朝着荒野上走去，沿途一片破敗。那些昔日欣欣向榮生長在這裏的植物，此時全部低着腦袋，一副被抽幹了生命的樣子。徐成好奇什麼樣的神念是靠吸取生命力的，怎麼聽着也不是守護一方平安的能力。他不緊不慢的朝着荒野中心前行，孟終興的影子出現在地平線上，只是安靜坐着，好像是在等自己，徐成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可是孟終興又如何得知進來的人會是他呢。

或許他不是預測誰進來，而是他看見了誰進來。徐成心思縝密，仔細推理著這一切。

這時候孟終興站起來了。他回頭看向徐成，那目光讓徐成的心懸了起來。他就是在等自己。在一場噩夢裏等人，可平常人在噩夢裏都是逃跑的份，要麼奮起反擊著懼怕的東西，要麼怪叫着逃離，但孟終興只是靜靜的站着，站在這片荒野上，等着他。至於目的，他不好說。但絕對不是讓他來敘舊的。

徐成手握成拳，腳下步伐放緩。他提防著走向孟終興，另一隻手在背後虛空畫了幾個字元。

「這種夢境是你們製造的么？」孟終興回頭問他，雙眼一片空洞，裏面只有無盡的黑。

「是的。」徐成冷靜的回答。「我們用它來測試神選的能力。」

「但你不屬於這個夢。」孟終興指着他，「這裏的一切都是夢，除了你，還有上次那個人。」

「對，我們有時候扮演觀察者的角色，如果夢境有崩潰的跡象，我們還需要保護好測試對象。」

孟終興聞言陷入了一陣沉默，他抬起頭看向天空。像是在思考什麼東西。

半晌。

「你有看過天空后的東西么？」

徐成跟着抬起頭，「你指的什麼？」

「我讓你看看。」他身上的氣息突然強了幾千幾百倍，狂風驟起，一雙手伸向空中，手臂上青筋扎結。他在用力撕開什麼東西。

徐成驚訝的看着孟終興，這跟他的預期相去甚遠，這個人絕對不是神選。他現在就像是神的化身一樣。

天空上雷鳴電閃，雲層被強硬的分割開來，一瞬間刺眼的光灑向荒原。

「這還不夠。」孟終興大吼。

他手上繼續發力，徐成聽到遙遠的天空中發出破裂的聲音。

「你要做什麼？」

「只想讓你看看後面的世界。」他深吸了一口氣，「看好了。」

刺啦一聲。巨大的聲浪從天空深處直接降臨到荒原，頓時砂石橫飛，煙塵四起。

徐成揮揮手，擋住聲浪激起的煙塵。他看向孟終興，現在隔着煙塵只能勉強看清一個影子。但這也足夠了，那影子重重倒在了地上。看來撕開帷幕這種事，對他來說很是費力。

煙塵散去后，天空露出原本猙獰的面孔來。

徐成定定的看着天空后的東西，忍不住嘆了口氣。他俯身拉起孟終興，孟終興此刻眼睛無神的睜著，但早已失去了那純黑的顏色，這個時候他不過就是個做噩夢的十八歲少年罷了。

「醫生，解除夢境吧。」徐成發出信號。

一瞬間荒原，天空，雲層，還有那些猙獰的面目，全都緩緩失去了顏色，像是剛剛出土的文物一樣，一經氧化，顏色盡失。

徐成從椅子上站起身子，「這孩子先交給我吧。」他對着醫生說道。「哦，對了，你們有記錄夢境么？」

「哎呀，忘記這個事了。」醫生頓時漏出尷尬的微笑，「這事您應該提前跟我們講啊。」

「忘記它，沒記錄就算了，我先帶他回家，後面可能還需要你們。」

「您請便，」醫生笑呵呵的說道，彷彿還在為剛才的失職而感到抱歉。

徐成上前抱起孟終興，儘管那接近一米八而且又挺壯實的身體看着比較重，但徐成像是抱着一團空氣一樣輕鬆，他走出檢查室的大門，朗聲向眾人說道。

「諸位，他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這句話一瞬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他們本來的目的就是這個。

「他的神念暫時未知，但是他在噩夢種子裏撕開了帷幕。」徐成一臉鄭重的通知。

「啊，」人群傳來驚呼，「那不就是......」

「上次撕開帷幕的那孩子現在已經......」

人群中一些老傢伙目光如炬，正盯着徐成懷裏的孟終興，不知道在想什麼。

徐成知道這個消息對眾人有多大的衝擊力度，他清清嗓子。

「他並不是很想要這份能力。」

看着眾人不解的神色，他只好補充道，「我會給他做思想工作的。」說罷他劃開傳送門，帶着孟終興走了進去。他們已經待了一個多小時，再待下去孟媽媽回來發現兒子不見了，到時又多了一些麻煩。

光芒閃爍，兩人又回到了孟終興的卧室。

徐成將他緩緩放倒在床上后，隨後環顧四周打量著房子裏的東西。他在琢磨怎麼說動孟終興，如果只是神念的話，那他很容易就能說得這個少年心花燦爛，但他在夢裏向他展示的，讓他有些措不及防。撕開帷幕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孟終興可以看到天空后的那些東西，那些東西決定了他無法以神選的身份加入組織。他想起另一個傢伙，另一種生活。那種生活，對於一個孩子來講，的確不好受。徐成重重的呼了一口氣，生活一直是這樣，它才不管你有沒有三頭六臂七十二變，它只按自己的心意來，不管死活。雖然人們飽受生活摧殘，但還是會堅持着活下來。最終都會適應的。

房子佈局簡單，一張桌子，擺着一款小巧的顯示器。還散落着一些書本，想必他平日裏就在這裏完成作業。一個相框，裏面一個男人抱着小孩正笑的滿口白牙。桌子下是一顆髒兮兮的籃球，看上去有些破舊。挨着籃球的是一個PS4，手柄不知道扔那裏去了，徐成看到機器的綠燈閃爍，如果有手柄，他並不介意在這兒打會兒遊戲。

思來想去，徐成還是決定暫時不叫醒孟終興了。想必這段時間他也沒睡什麼好覺，那一針鎮靜劑倒是幫了他不小的忙。

孟終興臉上帶着滿足的表情，不時的砸吧砸吧嘴巴，看樣子睡得很香。

徐成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這次還說不定真能給你跑掉了。」說罷便踩着傳送門離開了。

時間流淌，孟終興一覺睡到了天亮。

但夢裏的情形他記得一清二楚，包括在夢裏，他向徐成展示的那個畫面。

無數蒼白的面孔堆積在天空上，有巨大的老虎，威猛的獅子，長著翅膀的蛇，甚至兩個腦袋的巨人。還有不計其數孟終興連印象都沒有的怪物，他看見的天空像是一個模型展示櫃，裏面陳列了許許多多怪物的標本。孟終興想着自己是不是生活在林中小屋類似的世界裏。那些怪物平時關在暗無天日的地下，一旦有需要，控制室的人按下按鈕，他們就衝出來大開殺戒。

他起身捯飭完自己后才發現老媽不在家裏。

難道早上出去了，孟終興心裏疑惑。雖說老媽偶爾心血來潮也會氣的大早去菜市場跟人砍價，但在冬天，這種事的概率極低。

或許她昨天約會很順利，開心的心情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孟終興只好拉開冰箱裝了一包酸奶就啟程去了學校。

今天天氣很好，早晨這個點，正是很多人上班上學開工一天作業的時候，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天空上幾抹淡黃色的雲彩像是奶油抹開了，映襯的藍天很是好看。這兩天氣溫轉暖，他覺得耳朵尖沒有那麼冷了。

孟終興一邊緩緩走道，腦子裏想着昨天徐成說得話。

他盯着滿街的人過目，這麼多的人，每個人心裏都在想和別人不一樣么？或者說大家都在追求一種所謂的獨特性？他年紀尚輕，對於這些的思考深度遠遠不及徐成。他現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追求是什麼。如果父親在身邊的話，或許他能早點知道自己的追求。

他不僅想起那年冬天，父親臨別的日子。

那天早上父親一如既往起的很早，並且從七點五十就開始喊他。他端著杯牛奶在客廳里踱步，見孟終興出來就催促他抓緊收拾，兩人趕快出發。孟終興在洗漱期間，父親進來說了一句你也不小的人了，以後不要次次都讓我們喊你起床。

他不耐煩的回了句好。

兩人出門時父親伸手整理了一下孟終興的圍巾，你這麼帶熱量都跑完了。他說。

上車時父親提醒，看着點路。小心來往車輛。

「是。」孟終興拖着長音說。

他看着孟終興搖頭晃腦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乾笑了兩聲又開始問道。「牛奶帶了沒有？書本裝齊了么？」

「帶了，齊了。我都弄好了。」

父親微笑的看着他。「今天能保證不跟其他孩子干架么？」

「可以，只要他們不來惹我。」

「兔崽子，你老爹我被叫了多少回了。你長點心。」

車輛在結冰的路上緩慢行駛着，兩人在車裏陷入了沉默。

他後來伸手去拿一張碟，放入那個播放器。突然街角閃過一輛大卡車，一路漂移過來。

卡車司機猛打喇叭，但車聲已經不受他控制，徑直滑向孟終興他們的車。

「小心。」父親低着頭在挑碟片，他跟着父親的目光，兩人都沒發現遠處失控的大卡車。發現時已經到了跟前。

父親大聲喊道，一把抱住孟終興，一整個身子全都壓到了他前面。孟終興還有點詫異，這麼大個人怎麼一瞬間就跳到副駕駛上了。

他被父親一整個全都捂在懷裏，渾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但幸運的是，那輛車滑行的軌跡剛好繞過了他們，就差幾公分。

後來父親驚魂未定，歌也不聽了。車也不開了。他說今天路滑，他讓孟終興和他走着去上學。

兩人又開始一前一後的走在行人路上，但父親直到校門口，期間不斷的回頭看他。好像生怕什麼東西把他奪走了一般。

「中午隨便找個館子吃飯，我跟你媽有點事。」他掏出十塊錢塞到他手裏，「省著點花，全買零食了我今晚要你好看。」

就這樣，兩人約定下午放學了在校門口碰頭。

從記憶里抽出手來。

孟終興也抵達了校門口，那個保安看着他，又看看手上帶着機械錶。「今天沒遲到，很好。」保安誇張的伸出一大截手臂，手錶在太陽照射下閃閃發光。

孟終興覺得保安的追求就是徐成說得獨特性。

走進教室，劉曉換了髮型，之前扎了整整兩年的馬尾變成了齊肩短髮，孟終興覺得劉曉也在追求獨特性。

「咋了，跟丟了魂一樣。」劉曉八顆牙笑的齊齊整整。

孟終興說沒什麼，昨晚睡得晚，早上沒精神。

他現在撒謊越來越熟練了，以前是非必要不撒謊，現在是，不想討論的，他心裏抵觸的，統統撒謊。他心裏還略微感慨了一下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了。

「我有幾道題堆著不會，下午你給我講講啊。」

孟終興手比著ok，示意沒任何問題。

課間他抽空去老師辦公室給老媽打了個電話，但是鈴聲響了好久沒人接。眼看上課時間到了，孟終興只好撇下電話回去上課。

老媽平時不這樣，基本他打電話啥的秒接，估計跟談戀愛了有關係吧，指不定兩人擱哪兒吃燭光晚餐搞羅曼蒂克呢。想到這孟終興也放心了。因為從早上開始，他就覺得怪怪的，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但有一種說不上的難過。明明看着爽朗的天氣他整個人都舒服了起來。

情緒真的是來的莫名其妙。孟終興一整天都無精打采，中午去食堂吃了點。下午趁著還有時間給劉曉講完了題目。然後他就完全沒事幹了，今天所有的代課老師除了收作業喊他孟終興，別的事就像完全繞過他了一般，抽題不叫他，背誦不叫他，默寫不叫他。

他倒也樂的如此，孟終興看著書本上的內容，整個人卻早已神遊四海了。

他想着自己在夢裏看到的那些怪物，無一例外，他們的體表都很蒼白，像是被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標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