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就在明璃一切發展順風順水的時候，京市鋼鐵一廠的一條生產線卻陷入了僵局。

停滯的發動機面前，趙副廠長以及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師傅面色凝重。

「還是不行。」負責調試的老師傅嘆了口氣，從發動機下面鑽了出來。

他的臉上沾滿了很難洗去的機油，東一道西一道，身上的工裝更是髒得看不清顏色。

但他卻絲毫不在意，旁人也完全沒心思注意他的穿着。

他們的面色一個比一個沉凝，心臟像是墜著石頭一樣沉甸甸的。

高價引入漂亮國的發動機是趙副廠長力排眾議做出的決定。

也有不少人表示反對，但都被趙副廠長一個人全力壓下來了。

事實證明，他的決策是正確的。

漂亮國進口的發動機雖然價格昂貴，但一經投入生產線之後，卻大大地提高了鋼鐵生產的效率和品質。

付出不少，但回報也同樣可觀。

但這只是一個星期之前的情景。

一個星期之前，進口的先進發動機突然出了問題。

老師傅們一籌莫展，也不敢冒着大風險拆開先進的「大傢伙」看看裏面，只小心地按照說明書和以往工作的經驗試探著修理。

可惜，收效甚微。

畢竟，那本薄薄的說明書上印着的全是英文字體。

老師傅們統共就認識那麼多字兒，中文還沒認全呢，更何況是英文，壓根看不懂到底寫的啥。

於是，趙副廠長託了關係，去京市郵電局打了個國際長途電話，磨破了嘴皮子才求來了兩個檢修師。

花了不少珍貴的人情和外匯，修理師終於抵達了華國京市，他們鬆了一口氣，覺得這下肯定沒問題了吧。

但後來他們才明白，這口氣還是松得太早了點，這事兒遠沒有他們想像的簡單。

「我自認一切都已經做到了極致了：花錢訂的最好的機票，最高檔的京市友誼賓館的房間和伙食。」

「除此以外，還安排了專人翻譯接待，務必讓那兩個什麼高級工程師賓至如歸。」

趙副廠長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都在跳動，心口悶悶地疼。

「可他們是怎麼對待我們的？一點不掩飾的蔑視不屑，好像進了咱們的廠子都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行，這些我都忍了，可來了快一個星期了，除了吃喝玩樂他們還幹了啥，就動動嘴皮子！」

「磨洋工到這種程度，這是把我們一群人當傻子耍呢！」

趙副廠長咬牙切齒，恨恨地扭頭，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滴血。

那兩個漂亮國人一天的消費有多高，這些就不說了。

發動機一天沒修好，這條生產線就一天沒法動工，工人們也就沒法幹活，這於廠子而言是多大的損失！

外國佬！還真是外國佬！

飛機一等艙的機票，京市友誼賓館。

那是多高檔的地方？

他自己幾年都捨不得進去一趟，為他們一訂就是一個多禮拜。

他們就是這麼「回報」他的！

老師傅們用袖子擦了把臉，眼睛都有些紅，充滿了自責和愧疚。

「趙廠長，也怪我們，沒本事，搞不定這個「大傢伙」！」

「我兒子之前就在學這個天文符號，我要是跟着學會了就好了！也就不會一點看不懂！」

「趙廠長，我們今兒晚上也不回去了，好好研究這個大傢伙，看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老師傅們你一言我一語，發泄了情緒的趙副廠長也冷靜了下來，抹了把眼睛看向了他們。

老師傅們的眼睛都是紅通通的，頭髮也亂糟糟的，鬍子拉碴，衣服上全是機油和污漬。

事實上，他們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更不必說換衣服和洗漱。

真是全心全意都撲在這台發動機上，對待它比對待自己的親兒孫還要小心緊張。

可技術不行就是不行。

目前，他們華國的發動機廠生產不出這種先進的發動機，他們華國的工人也沒有修理這種發動機的本事。

「是我衝動了。」趙副廠長吐出了一口長氣。

一個老師傅的眼睛裏滿是紅血絲：「趙副廠長，不然咱們就去那兩個工程師面前跪下，求他過來修理！」

「是啊，咱是學技術，不丟人！」另一個老師傅也贊同地點頭。

「不用！」趙副廠長堅定地拒絕了。

即使是他去跪那兩個外國佬，也不能讓這群為了廠里嘔心瀝血一輩子的老師傅們去跪。

那兩個外國佬，他們配嗎！

「我再想想別的辦法。」趙副廠長擺了擺手，喃喃道：「一定還有別的方法的。」

話雖然沒這麼說，但他的心中卻滿是迷茫，好像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真的還有……別的方法嗎？

*

月落日升，又是一天清晨。

京市友誼賓館提供的自選早餐十分豐盛，琳琅滿目，色香味俱全。

李部長和王局長平日工作非常繁忙，因此陪伴在明璃身邊的是楊麗和李玉梅兩人。

她們最近一段時間的工作就是好好招待明璃，給予一切她們能夠給予的幫助。

明璃偏愛粵式早茶，因此便挑着選了些。

鹹的選了無骨鳳爪、水晶蝦餃、蒸排骨和糯米雞。

甜的選了奶黃包，配上一壺暖胃去膩的紅茶，只覺得整個人好像都活過來了。

「就這些嗎，會不會少了點？」楊麗建議道：「要不再多選幾樣，添個叉燒包？」

聽起來明璃選的菜色不少，可是粵式早茶以精緻出名。

換句話說，份量非常的少，恐怕也就勉強填飽肚子。

「夠了，糯米雞很紮實，水晶蝦餃和蒸排骨也都是飽肚子的。」

明璃將裝得滿滿當當的托盤放在桌子上，飲了一小杯溫熱的紅茶，秀氣的眉眼緩緩舒展。

「我還以為明璃你會更喜歡吐司沙拉這種偏西餐口味的餐食。」

李玉梅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面前是一大海碗的番茄牛肉麵。

她是北方人，還是更喜歡這種熱騰騰的麵食。

麵條本來就是精細糧食，再加上表面切的厚厚的牛肉，讓她有一種自己沒虧本的感覺。

「我生了一個華國胃。」明璃細嚼慢咽吞下了一個奶黃包，解釋道：

「我在漂亮國請的也是華國廚師，平時三餐吃的也都是標準的中餐。」

「就是就是！我一直都覺得西餐老不好吃了，價格還貴的要死！」

「你看那沙拉，不就是吃草嗎？」

「那牛排，巴掌大點牛肉，半生不熟的還帶着血，哪裏有紅燒牛肉和鹵牛肉好吃？」

「可奇了怪了，偏偏還特別受大傢伙追捧！」

楊麗叭叭叭吐槽了一堆，這些話在她心裏憋了可長時間了。

明璃贊同地笑道：「嗯，我也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是吧是吧！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楊麗一臉尋覓到了知音的歡喜。

華國人喜歡在餐桌上聊天。

楊麗塞了一口肉包子，面頰鼓起了一邊，等滿足地吞咽下去才再次開口。

「明璃，你方便和我們分享一下嗎？你昨天真的見到領導人了嗎？有什麼特殊的感受嗎？」

一連拋出多個問題，她的眼神亮晶晶的，裏面裝滿了好奇。

就連一向冷靜的李玉梅，也專註地看了過去，期待着明璃的回答。

明璃放下筷子，笑着伸出了左手：「巧了，從昨晚到現在我還都特意沒洗手呢！來，給你們瞻仰一下。」

「？？？」

瞻仰什麼？

楊麗的臉上掛着大大的問號。

李玉梅卻是眼睛一亮，又是震驚又是羨慕：「你和領導人握手了？！」

「嗯。」明璃點頭，故意將左手緩慢地向上攤開，又換了個邊正反展示。

「就是這隻左手，和領導人握的手。」

「啊啊啊，這是真的嗎？」

楊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憐巴巴地合手祈求道：「明璃，我能不能和你握個手！」

「當然可以。」明璃爽快地將左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楊麗懷着朝聖敬仰的心態，仔仔細細地把手指擦了五六遍，這才小心翼翼地握了上去。

握完了手，她看向自己左手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麼稀世珍寶，恨不得放到心尖上供奉起來。

「明璃你和領導人握了手，我再和你握了手，四捨五入不就是我和領導人握過了！」

楊麗的腦袋都暈乎乎的。

她何德何能，竟然能有這般榮幸，簡直是祖墳里冒了青煙了！

她決定了，她要一個星期，不！半個月不洗手，讓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更長久些。

別說楊麗了，就連冷靜自律的李玉梅也主動請求和明璃握了個手。

她雖然不像楊麗，什麼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但眼中不一樣的光亮明顯地昭示著心頭的激動。

「明璃，你回家的事情安排好了嗎？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緩了好一會，楊麗和李玉梅才從澎湃之中回神，問起了正事。

明璃咽下了口中的糯米雞，只覺臘腸、雞肉、板栗、香菇和荷葉的清香完美地雜糅融合。

「都安排好了，王部長說軍隊那邊剛好有幾個人回鄉探親，順路捎上我一起。」

雖然京市距離明璃家的生產大隊不遠，但卻有挺長一段偏僻的山路，還是有人照應更為安全些。

「那就好，路上要注意安全。」李玉梅細心地叮囑道。

她們正聊著天，忽的聽見轟隆一聲巨響。

循聲看去，一張擺滿餐點的餐桌被轟然推倒，上面豐富的餐食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讓人看見便覺得心痛不已。

現在還是物資匱乏的八十年代，能住進友誼賓館的已經算是這個年代的有錢人，但是節儉兩個字仍然是刻在骨子裏的。

外面多少的人還三餐吃不飽，他們能享受這樣的美食已然是萬中無一，更要好好珍惜。

因此，一眼看過去，大家選的飯菜基本上全都吃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浪費。

現在看到一長桌的餐點全被毀了，可不覺得心痛到無法呼吸。

「造孽啊！真是造孽！」

「哪個人把桌子推倒的？就該罰他全撿起來自己吃了！」

「這麼好的飯菜全掉地上了，浪費糧食是要天打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