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夜談

第一百八十二章夜談

回到宮裏已是掌燈時分,朝陽宮外,並沒有什麼人影,大紅的宮燈高掛,燈影在風雪中搖曳,幽暗中透著神秘。

寂寂長夜中,一片片潔白的雪,無聲的落在燈下微光里,綿綿不絕,無邊無際,彷彿是遙遠的星河裏永夜墜落不斷的星雨。

落雪紛紛,梁輕不覺竟看呆了,待到一團雪片落到脖子上,化成水,一股涼意激得她打了一個寒顫,她方才清醒過來,稍微活動下四肢,穩了穩心神,發覺手腳早已冰冷。

抬腿往門口走,宮門「吱呀」一聲開了,卻是五兒提着燈籠迎了上來,裏面努努嘴,跟梁輕直打眼色。梁輕已經看到了朝陽殿門口帶刀侍衛,不用想,定是彥廷在殿內。

梁輕連忙脫了頭蓬,遞給五兒,搶上前快走幾步,正見殿內彥廷伏案而坐,案上茶韻裊裊。五兒還是會待客的,給彥廷擺了不少堅果茶點,彥廷身邊還貼心的擺着個大火爐,加了不少的紅蘿炭。屋子裏烤的暖烘烘的,也沒有一絲煙塵,梁輕身上的寒意也驅散不少。

梁輕正欲見禮,彥廷見梁輕回來了,忙道:「妹砸,冷了吧,快來烤火。」

梁輕抱腆一笑,也沒有多客套,主隨客便,連連告罪不迭「妹子這麼晚回來,真是害大哥久等了。」

彥廷大手一揮,說「不妨事」。

兩人對面而坐,圍爐烤火,梁輕隨手拿起一個栗子剝起來,並招呼彥廷一起吃。

彥廷坐等了梁輕多時,茶水喝了好幾壺,平時他也不吃這些茶果點心吶,此刻倒也是真有點餓了,見人已經回來了,看她吃着正香,索性嘗試着和她一起吃起來,還真香。

梁輕知道彥廷雪夜相侯,定有要事,只是彥廷不開口,梁輕也不猜,閑話家常。

兩人一邊吃喝着,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比如彥廷問梁輕:你最近抓了幾個違法亂紀的軍官啊。小兔崽子們服不服管啊?

梁輕問彥廷:最近吃的香不香啊?睡的好不好?處理這些政務辛不辛苦啊?

你來我往了很久,眼看都要三更天了,彥廷終於憋不住,問了一句:「你今天是和陳尚書一起出去了?」

梁輕對陳尚書這個稱謂還是有點新鮮,陳慕這廝還是入了彥廷的眼啊,「是啊,一個舊友,相邀我倆吃了頓飯。」

「呵呵,我知道,就是那個前朝的皇孫嘛,聽說他倒是挺會做生意,家財萬貫,咱們剛到中都,將士們手頭緊,難免就有人打起來他的主意,還是你從中調~調停的。」

彥廷說「調停」兩個字說的挺費勁,因為他的字典里這個詞挺陌生的,文縐縐的,他不習慣。

梁輕「哈哈」一笑,隨意道:「些許小事,總算是舊識,他求到我這裏,我又替大哥管着軍紀的事兒,就隨便摻和摻和,約束約束手下兄弟們。」

梁輕說的輕鬆,彥廷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些,看梁輕坐的隨意,他也就放開了手腳,端著架子挺累的,他端了一晚上了,開顏道:「多虧小綠妹砸幫襯,大哥一進這勞什子中都,兩眼一抹黑,生怕手底下人說錯了做錯了反被人笑話。」

梁輕好奇道:「不能夠啊,如今這中都,大哥就是天,誰敢找大哥的不痛快?」

「還不是那些個前朝的文武百官?……」彥廷這下可算找到了訴苦的地兒,竹筒倒豆子,把這些天來受到的委屈,白眼,心裏的不甘,都說了出來。

彥廷之前沒來過楚州,更沒進過中都,他連皇宮大門都不知道往哪開,進皇宮之前他連想都不敢想的。更別提什麼繁瑣的宮廷禮儀,之前在荊山也只是學了個皮毛,做個王爺還使得,周圍的弟兄都是大老粗,也沒人挑他的毛病。

可中都不同,遺老遺少不少,滿朝達官顯貴,他們鐘鳴鼎食官威凜凜的時候,彥廷還在窮山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中都繁華迷人眼,彥廷初來乍到無所適從。尤其近日張羅稱帝事宜,他看誰都不咋順眼。但是又不能真的把看不順眼不聽話的就拉出去砍頭,初時勉強應付,誰知道這些人越來越難纏?

就是那個禮部尚書陳慕就給彥廷列出了很多必須遵守的禮制,總結起來就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彥廷入宮之後為了表現他有能要當好一個皇帝的氣度和能力,在陳慕這裏受到了很多限制。

梁輕眼見着彥廷好像比以前都瘦了兩圈了,可見是沒少被人折騰。

「那些個酸臭文人規矩多,有些東西大哥倒也不必太過苛責自己!」梁輕說了句公道話,她其實最煩那些繁文縟節。

彥廷終於找到了支持者,發了一頓牢騷,他說着說着就要捶桌子了,「妹砸說的對呀,那些個酸臭文人……」

彥廷倒了一肚子苦水,最後說到關鍵:「哼,那個欽天監最可氣!說什麼年前就沒有適合大典的好日子,欽天監沒看出好日子,禮部就說大典不宜。」

梁輕的臉有些綳不住,她暗地扯了扯嘴角。

因為這一幕似曾相識,好像當年雲昭登基之前也有類似的節目,只不過雲昭為人更強勢,當時滿朝文武在他面前都是弱雞,還是梁輕帶着人給他明裏暗裏使了不少絆子。

如今彥廷勢弱,這幫人欺軟怕硬,看彥廷不會動殺伐大權,可著老實人欺負唄。

這個陳慕啊,還真是會耍人,他心裏恢復女皇天下的想法真的是昭然若揭都不太想遮掩了,希望經過今天一番推心置腹,他能有所收斂吧。

事關稱帝,追隨彥廷的諸將都想他早點成帝,也好封侯拜相,連帶着他們也能封妻蔭子。

從龍之功,近在眼前,就算是黃袍加身,也沒有讓彥廷退縮的道理,好些人的妹子女兒還想着進宮封妃和皇帝再進一層穩固關係呢。

彥廷自己自然也想稱帝,要不然來中都幹嘛呢?

雖然梁輕當初極力反對他參戰,更反對他入中都的,但是現在說這個已經沒用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個帝想不想都要稱的。

「欽天監那老匹夫慣會找人麻煩的,小妹當初……也~有所耳聞。」

梁輕當初以聖女之身要被冊封皇后的時候,欽天監的老頭據說也是不大讚成的,說什麼難當皇后之尊了,梁輕本不想當大恆的皇后,自然對那老頭的言論沒那麼討厭,還覺得是幫了她一下,背地裏推波助瀾了一番。

但是此刻為了安慰彥廷,也為了表現和彥廷的同仇敵愾,差點說漏嘴,此刻她還是小綠啊。

彥廷正說得起勁,倒沒有留意,「妹砸,你和陳尚書這麼相熟,能不能找他給大哥說句話?」

這就嚴重了,一個要登基為帝的人,要託人給一個尚書說好話?

梁輕心道,陳慕你就作死吧!

這要是彥廷日後坐穩了皇位,保不齊哪天想起當年稱帝時候所受的屈辱,給陳慕穿小鞋呢。

梁輕連忙安慰道:「大哥說的哪裏話,陳尚書他到底就是一個臣子,他哪裏有膽敢為難大哥的?倒是欽天監不好應付,待明日妹子去欽天監會會那個老頭,看他幾斤幾兩竟然沒本事看出個黃道吉日。」

「啊」彥廷恍然大悟「對呀,沒看出好日子是他沒本事,不是我沒造化,是這樣吧?」

到此刻彥廷還在提「造化」,他當初又是如何篤定了他就有九五之尊的造化,敢入中都了呢?

「大哥沒造化誰有造化呀!這中都都入得,自然是有造化的。」現在再提這件事的可行性已經晚了,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梁輕狀似無意的提起:「大哥,我倒是一直好奇,五千精兵是怎麼長驅直入了中都的?大哥可真是如有神助了!」

「妹砸,可不是有神助嘛!本來我帶五萬兵丁南下,糧草輜重都不足,我還以為沒多大勝算,不敢太過招搖。」

梁輕心道,五萬人就敢大張旗鼓進軍中都,這還叫不招搖?當年雲昭入中都,做了多少準備?又是輿論宣傳,又是精兵猛將的,聖子聖女歸順,西北軍驍勇,天機教暗地輔助,種種機緣之下,才入了中都,可大恆短短几年就亡了……

就聽彥廷繼續道:「半路遇到攔路虎,進退兩難,誰想到竟有高人指點,拋棄步兵,以輕騎兵五千破關,飛入中都啊。」

「現在睡到宮裏面,回想起來都不敢想,有時候半夜醒來,以為還在夢裏,我都不敢當真,要掐自己胳膊一下疼了才行。」

梁輕好奇道:「哦?不知大哥說的是什麼樣的高人?」

「此位高人,也是神人,他點化我兩次,一次是說我有帝王之相,一次是讓我輕騎入中都,五千啊,我只有五千騎兵,就能入了中都,這不是神仙是什麼?而且兩次都來無影去無蹤,連幽冥衛都找不到他的痕迹,他就是神仙下凡來點化於我的……」

此後彥廷反反覆復說他遇見的神人,簡直說成了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梁輕覺得可能彥廷也沒看清神人的樣貌吧,又被忽悠的神神叨叨,關於神人,彥廷這裏的一手資料,似乎也不比她從幽冥衛那裏得到的二手資料準確,幽冥衛尚能客觀描述那是個白鬍子老道,只是他和彥廷說了什麼,他們不敢聽而已,而彥廷嘴裏那就是個太白金星在世,太上老君下凡。

梁輕聽着簡單附和了幾句,沒再說什麼,彥廷說了大半個時辰,終於把最近的煩惱憂愁驚慌忐忑以及興奮的心情都發泄的差不多了。

「妹砸,大哥這輩子能到這個位置也是值了,就想給兄弟給老婆孩子一個好出身。」子時也過了,彥廷覺得該回去了,但是又覺得言不盡興,索性敞開心懷來說。

「大哥以前沒本事,在這亂世里,朝不保夕,琬娘母子跟着我沒享過什麼清福,倒是吃了不少的苦,如今琬娘身子病弱,平兒又年少,大哥到今天這個位置,他們該有的東西一樣都不能少,神人說琬娘命格比王妃高貴,說平兒是天之驕子。」

這是要封后啊,或者還想立太子,想的夠長遠,但是立後梁輕第一個就不同意。

首先,封后自然是要接琬娘母子先到中都,然而琬娘母子目前還在雲州,中間路途遙遠,戰火連天又冰天雪地,即便是有幽冥衛,也難保這一路會安全無虞。

其次,如陳慕所說,彥廷的皇位能做多久?

那位神人,梁輕總覺得不踏實,彥廷這中都得來的太輕鬆,似乎有某種陰謀,可是目前又看不清楚。

但是眼前清清楚楚的是,楚州四周強敵環伺,誰能讓他安安穩穩當皇帝?

這之後還不知道有多少戰亂流血……

萬一彥廷兵敗,琬娘母子在民間尚有一絲生機,若在這中都,梁輕不敢想他們還能不能活。此刻接琬娘母子入中都,無異於自投羅網、自求死路。

只是彥廷軍中將領,此刻被勝利沖昏了頭腦,都一心想封侯拜相。

「是該立大嫂為後,這個我贊成。」梁輕先給彥廷吃了個定心丸,「侄兒自然也是當之無愧的太子。」

「妹砸說的對呀!」彥廷搓着手,頻頻點頭,聽到梁輕支持彥廷的表情也輕鬆了許多。

「只是這立后之後是否還要封妃?我聽說不少將領家中有姐妹閨女的?」梁輕試探的說了一句。

「呃」彥廷難為情了,搓了搓大手,無措道:「是,是有兄弟們要將家中姐妹入宮為妃,只是,只是,我,我不習慣,我要接琬娘回來……」

彥廷這話說的支支吾吾,梁輕卻聽明白了。

想起之前幽冥衛那裏聽來的傳聞,據說一入中都,就有人給彥廷進獻美女了,彥廷的宮中才貌雙絕的年輕女子現在都裝不下了。

彥廷各個都沒拒絕,也各個都沒動,在女色這一點上,他還保持着當山大王時候,在後院養婦孺的傳統,但是依然純潔的守身如玉,等着他的琬娘。

「哎」梁輕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他是既不會拒絕,也不忍收下,以前做山大王沒人管他,他愛怎麼來怎麼來,以後滿朝的酸腐文人夠他喝幾壺的了。

就目前不知道多少人奔著要做他的國舅爺和國丈呢,這樣一來琬娘母子未來在宮中需要面對的就更多了。一家三口的小日子,在滿皇宮的鶯鶯燕燕,滿朝的文武圍繞當中,往日那溫馨的小日子,怕是再難回味了,這些可能彥廷並不希望卻必須面對的。

「大哥,我覺得目前您剛入中都,大舉封妃不太合適,未免讓天下人給大哥留下一個好色之名,悠悠之口。」梁輕先替他想了一個借口。

「對,妹砸說的對呀!」不封妃,這話彥廷愛聽,彥廷一撫掌,攥緊了大拳頭,「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

他不承認他實在看見那一群女人就頭疼,這幫女人好看是好看,但是脆的跟紙糊面捏的似的,還不如村姑好養活,村姑給點吃用就在後院種地了。

而這些年輕女子,動不動就病了,痛了,路上摔了,給他做夜宵燙了……各種原因都求他一見,他哪有功夫去見?

這些女人不同於以往搭救過的貧民女子,這些人不是這個將領的妹子,就是那個功臣的女兒,都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說不得罵不得的,看一眼就得化了。

彥廷一想到這個借口能讓很多進獻美女的大臣閉嘴,頓時覺得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這些天睡不好吃不好,除了大事沒解決,也不乏是因為後宮裏被塞進來的那一眾女人。

彥廷不知道怎麼拒絕呀,可是他又不想真的收了她們,能有一個琬娘就夠了,他不需要那麼多女人的。

「妹子覺得大哥既不能封妃,也就不急着立后,嫂子遠在千里之外,這冰天雪地的接到中都來,又恰逢年關,舟車勞頓,實在是不利於她將養身子。」

彥廷聽說不利健康,還是沉吟了一下,梁輕趁機道:「不如大哥先稱帝,等來年開春,一切安排停當,天氣也好了,嫂子身體也康健了,再接他們入中都,擇黃道吉日行立后大典也不遲。」

「哦,是,是這麼個禮兒,立后也要有大典的。」彥廷覺得這樣才不虧待琬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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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歌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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