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

從前

林荘作為診所的主任醫師,輕易是不會怎麼上手給客人拔牙,除非是碰到特別刁鑽或者比較難纏的客人才會親自出馬。

他手底下剛剛接收了兩個師弟,都是同一個導師帶出來的學生,一個叫李群,不怎麼愛說話;一個叫陳煥,來的第一天就很活潑,跟林荘說在一個小區見過,是鄰居呢。

他之前已經讓這兩個新來的師弟給他打下手三個月了,現在正是歷練的時候,於是一般洗牙、做膜具、後續修復等不怎麼需要豐富經驗的活都交給這兩個師弟。

整個診所加上他和出資的朱曉,總共三個主任醫師和五個還在學習階段的年輕醫生,不忙的時候,林荘上班的任務也就是坐在辦公室看看手機,玩玩消消樂,在要不然就去盯着師弟們的手上功夫有沒有長進,在旁邊像是監考老師一樣站着。

今日客人少,診所六點準時下班,陳煥動作利索的開始收拾診所,幫請來的阿姨打掃衛生,麻溜兒得猶如一陣風,掐著點看林荘出來,便湊上去問:「林哥你要回家啊?順路帶帶我唄。」

私人診所就是沒有企業公司那麼多等級講究,他們雖然是老闆和打工人的身份,但對方又是林荘導師拐著彎兒的親戚,來他這裏實習也說不定只是暫時,林荘很不喜歡不熟悉的人動不動就麻煩自己,可誰讓陳煥關係不一般?

「真是不巧,我跟朱曉他們一對晚上有約了。」這可是正當理由,林荘微微一笑,很抱歉,眸子裏細碎溫柔的光都好像真的在訴說不巧。

剛說完,朱曉也鎖了辦公室出來,現在天氣有些冷了,手腕里便搭著一件長灰色風衣,看見林荘站在門口,便笑:「怎麼還站在這裏?」

陳煥年輕,才二十五歲,生就一張方方正正的帥哥臉,濃眉大眼,笑起來眼尾一片花,瞧著挺賞心悅目,但誰知道這麼個好小夥子居然是個扣扣嗖嗖,自己有車也不想開,成天想蹭領導車的人。

陳煥一看朱曉,便好奇地說:「兩對情侶約會嗎?林主任什麼時候也有對象了?沒聽說過啊!」

林荘今天一天被問兩次有沒有對象了,心一梗,本來不急的,也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爽,說:「沒有的事兒,就是尋常吃個飯,也算是給朱曉過單身派對了。」

陳煥一聽,當即興奮:「這敢情好啊,朱姐,我也去跟你慶祝慶祝吧。」

朱曉可跟陳煥沒有那一層師兄弟的關係,直截了當的拒絕:「不用了,你也快回家吧,我還要去接人,林荘你也快點。」

說完不等陳煥再磨蹭,朱曉直接出門去,林荘不好意思地跟陳煥笑了笑,轉身也走了。

出了門,林荘都不必開車,朱曉開着她未婚夫的大G就要載林荘,今晚肯定是要喝酒的,林荘開了車也白開,等林荘上車,朱曉就笑他:「你那陳老師平時特別嚴厲,最討厭那種攀關係的學生,怎麼自己家裏出了個這麼個聽不懂人話的親戚?」

林荘也是頭疼,他是不明白陳煥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聽不懂,但無所謂,反正陳煥實習期快過了,到時候他把陳煥推薦去中心醫院輪轉就行了。

「沒辦法,聽說陳煥是師娘表妹的兒子,平時走得近,師娘以前是打三份工供著陳老師上學,陳老師就算再怎麼不喜歡走關係這一套,還是得幫忙。」林荘說完,想起自己家來。

朱曉果然也想到他家的表弟和侄兒,原本是不想隨便打聽別人家裏的事情的,可話都說到這裏了,朱曉也就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家的表弟就打算住在你家不走了嗎?不是說只是想解決你侄兒的上學問題?解決了沒有?」

林荘的侄子今年六歲,正是上小學的年紀。

可現在小學都開學三四個月了,侄子趙艇輝還在家裏蹲著,他那個表弟倒是成天不見人影兒,出門說是走關係找人辦入學,也不知道托的誰。

林荘倒是有認識的人,但他幫忙找了個附屬學校,表弟只說學校不好,又破又小,學校里又都是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去了環境不好。

林荘好心辦一回事兒,結果被說得好像專門給侄子找了個破學校一樣,直接翻臉不管,他倒是要看看這位表弟能找個什麼學校。

「誰知道他,反正隨便他。」林荘聲音冷淡。

朱曉笑道:「老這樣也不是個事兒,上次你給他找的附屬小學挺好的,公立呢,借讀名額可是很搶手的,而且你表弟跟你侄子佔了一個房間,叔叔阿姨一個房間,你總睡榻榻米算怎麼事兒?」

林荘貸款買的房子不大,一百一十平,三室兩廳兩衛,每個卧室,除了主卧比較大點兒,其他兩個卧室都小的可憐,放下個床和衣櫃,衣櫃的門都是堪堪打開。

本來一家三口住在這個房子裏就只是剛剛好,現在又來了個大人帶着小孩,這空間就不太夠了。

朱曉每每想起都替林荘犯愁,誰知道林荘根本不在意這個,事不關己地說:「我無所謂,小輝在的話我媽高興,趙成最近晚上幾乎不回來了,不管他。」

「啊?怎麼不回來了?」朱曉八卦道,「別是被人帶壞了。」

林荘才不想管,說:「三十歲的人了,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做什麼也跟我們家沒有關係。」

朱曉心想也是,再怎麼樣林荘也不是個悶聲受委屈的人,阿姨叔叔又一向比較聽林荘的話,總不至於鬧出一攤子狗血聖母劇情。

不一會兒到了朱曉未婚夫上班的地方。

林荘從後面窗戶望外看,仰頭便是無數高樓大廈在夜空裏亮着比星星還要閃的燈光,巨大的辦公樓與旁邊無數棟商業辦公樓沒有兩樣,具是裝修得高檔富麗,正門簡直猶如五星酒店,旁邊的花園停車場在夜裏七點也還停滿了車輛,可見北京內卷嚴重。

朱曉到了后只給對象發了個消息,沒兩分鐘就有電話打進來。

車內很安靜,即便沒有開擴音,林荘也不小心聽見了這對未婚夫婦的對話:

「喂,曉曉,還在開會,等兩分鐘,不好意思啊。」

「沒事兒沒事兒,反正明天周六,我輪休。」

林荘聞言嘴角忍不住一抽,他明天可不輪休。

「對了,你把你男閨蜜帶上了沒有?我可跟我同事說好了的,今晚給她介紹個帥哥。」

「帶啦帶啦。」

好不容易等朱曉掛了電話,林荘便說:「我就說怎麼突然要一起吃個飯,原來是你對象要給我介紹對象。」

朱曉不好意思地笑笑,回頭跟林荘說:「你知道的,我是把你處成姐妹了,阿廣卻覺得你沒對象不安全,也是對你有好處啦,阿姨肯定舉雙手贊成。」

「男的女的?」林荘忽地問。

朱曉一愣,她沒想到林荘會在性別上有疑問,認識這麼多年了,林荘沒對男生有什麼不同,也沒有對女生有什麼特別,所以下意識朱曉認為該介紹個女孩子,誰知道林荘好像是個gay!

看起來完全不像啊!

朱曉愣了半天,沒說話,連忙又給對象發了消息,隨後跟林荘說:「相親取消了,小林主任,你可瞞得真好,我認識你十年了,都不知道原來你喜歡男生!」

北京開放,有些年輕人根本不避諱自己的性取向曝光,大街上偶爾還能看見穿着女裝的漂亮小哥哥。

林荘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他只是隨便一問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歡的類型是什麼,只是一問他,他只能想起初戀,初戀是個男孩。

「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喜歡男生的啊?之前咱們診所有個小黃,我就覺得他對你不一般,總是粘着你,他是不是看出來你也是gay了,所以想要勾引你?」朱曉說着說着越來越起勁兒,反正現在等人無聊。

「對了,我看小黃總是去gay吧,朋友多得數都數不清,你怎麼從來沒有去過?」還是說去過但她不知道。

朱曉是真的震驚,好比看見一個德高望重的和尚說自己是gay一樣。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催人淚下的故事,不然小林主任怎麼這麼多年清心寡欲無欲無求一心只奔著事業去?

苦情韓劇看得太多的後果就是朱曉現在心裏已經開始傷心,準備聽林荘說一說埋葬多年的秘密。

比如年少喜歡的男孩子傷了林荘脆弱的小心臟,從此不再碰感情。

再比如以前喜歡的男孩子不喜歡林荘,讓林荘大受打擊,從此隱藏性向,對這些事情也不感興趣。

再再比如,林荘從前的男朋友死了,林荘從此發誓不再愛任何人……

結果林荘眸色清淡乾淨,毫無秘密,簡短道:「不想去,感覺那地方亂,而且認識那些人對我工作也沒有用處,還耽誤我休息時間。」

林荘不想花費時間精力去跟一群人吃喝玩樂,他更喜歡安安靜靜的在家裏看一場好看的電影,或者帶爸媽出門吃頓好吃的,在要不然就去銀行跟經理針對他戶頭裏的三十萬進行投資分析,哪怕聽不太懂,但每每聽經理說賺錢了,他心裏就踏實。

「那……那……你以前談過男生嗎?」朱曉只知道林荘早戀過,但那連嘴都沒親過的曖昧,朱曉總覺得不算戀愛,太純情了,等等,這個早戀的不會就是個男生吧?

上學的時候,朱曉跟林荘是一個作業小組,小組經常約著喝酒,酒桌上偶爾也會說說彼此的前任,當時林荘說只在高中談過一個月就分手了,大家都很唏噓,但這個前任故事並不勁爆,大家都比較願意說自己的故事,便沒有追着林荘問。

誰知道這個初戀居然是個男孩子啊!

朱曉還處於震撼之中,心想還好自己很早就不喜歡林荘了。

「恩,初戀就是啊。」林荘今日一大下午都有意無意的想起過去很多事情,倒也沒有多少遺憾的情緒,只是感慨,感慨當年自己當真是怪喜歡陳晉的,決定跟陳晉分手的那天晚上發完短訊就哭了一場,然後高考就考了個超好成績!

他感謝自己當年的當機立斷,不然繼續跟陳晉你儂我儂下去,沉迷在陳晉對他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里,指不定每天晚上還偷偷跟陳晉聊天聊到凌晨一兩點不睡覺,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最後只能上個三流大學……三流大學,一年學費都得上萬。

林荘小時候家境不是很好,他爸爸是個國營廠里的小組長,媽媽是家庭主婦,偶爾出去在酒店打工,不出去打工的時候,家裏總共入賬也就幾百塊,上高中的時候,原本也還過得去,但家裏姥姥做手術花了一筆錢,他要是考大學,考得不好,家裏便沒錢給他交學費。

林荘在老家是沒有自己的房間的,他們一家在老家也沒有房子,跟姨媽一家子擠在姥姥家自建的兩層小樓里。

在家吃個什麼,都不好隨便吃,再加上還有個舅舅至今打着光棍,在家裏成天陰陽怪氣說家裏擠死了,他想娶老婆人家一來看都下不了腳,左右都怪林荘媽媽和他姨媽嫁出去就該出去住。

誰不想出去住呢?

林荘爸爸老林原本是有單位分配的房子,內部買能便宜優惠,再加上有些公積金,怎麼也能貸款買下來,結果他們一家想要買房,首付都拿不出來,姥姥想要拿錢,舅舅不允許,難聽的話林荘聽了一整個小學,他怎敢不努力?

現在好了,林荘是真對自己現在的生活滿意,經人一說,也想起當年死活不願意跟他分手,他去北京上大學后還節假日就往他家裏跑的初戀陳晉。

只是想起來是想起來,他再好奇當年說要等他回心轉意的陳晉現在是不是還在等他,也不好意思去打聽。

時間過去這麼久了,小時候說的話,長大了也許早就忘了。

再來他當時好像是考了個好大學,陳晉卻因為跟他分手學得一塌糊塗,以前聽爸爸說似乎是復讀了一年……

其實現在聯繫一下老家的姨媽,還能知道以前住在隔壁的鄰居陳晉家裏搬家了沒有。

在班級群里也能問問有沒有人知道陳晉的聯繫方式。

可當年他們就不是他主動才開始的,林荘被追了整整兩年才點頭,又是他決絕分手……更何況說不定人家現在早就有了新生活了。

林荘抿了抿唇,呼了口氣,胡思亂想到此為止,等聽到朱曉問他想不想試試優質男,她能介紹的時候,林荘沒什麼興趣,說:「不想,順其自然吧。」

誰料有些人是不禁念叨的,一旦想起來,上天就順應人心把他送了過來。

那是周六朱曉的婚禮上,林荘剛到,還在跟新娘父母說話,份子錢還沒送出去,就看見一群男士連同新郎簇擁著一個身形頎長、虎式蜂腰的冷漠男人。

那人戴着銀邊框的半框眼鏡,鼻鋒如刀,目深似潭,皮膚蒼白又舉手投足皆是勢不可擋的斯文強勢,他淡淡微笑着,雙手揣在褲兜里,被新郎和一群男士邀請坐在男方的第一桌去。

是陳晉!

林荘愣了愣,隨即有些說不出來的自矜和心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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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系白月光想吃回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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