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咔噠一聲脆響。

小洋樓地下室的隔板打開，一隻行動僵硬的木偶人從中爬出，拍拍腳底粘稠的血腥氣，踩在一樓的瓷磚地面。

木偶人被雕刻出的慘白眼球高高凸起，只餘一點木茬與臉部相連，像是下一秒就能掉落地面，卻依舊頑強地咕嚕嚕轉著，目光從黑板落到小洋樓被拉上窗帘后陰森的一角。

白粉筆被掰成兩半，一半被擲回裝粉筆的抽屜里，重重合上，另一半則握在木偶人的手中，鄭重地在黑板上又添了一筆正字。

這是碧落教派在人間駐紮的第一千二百四十三年。

也是它被傀儡師派遣在外『收集情報』的第五百三十七年。

獨自在外的日子很辛苦，本身又是個不能現於人前的木偶，它只能輾轉流離，住過草棚、山洞，去過高原、深海，偶爾也會挑著無主的房子住，十年前路過這裡時見到這棟小洋樓，等了幾天也沒見有人，就乾脆住下了。

這棟洋樓沒人收拾，遍布蛛網、青苔，下雨時房梁處咯吱作響，到了夏天便又熱又悶，讓木偶人想起當年自己剛被傀儡師製作出時在地獄生活的日子。

那段時間隨著離開年份的增長逐漸變得模糊，木偶人卻始終忘不掉跟傀儡師和眾多朋友們生活在地獄烈火古堡中的悠閑愉悅。

這也是為什麼它明明早就應該離開這棟洋樓去收集情報，卻仍舊在這裡呆了整整十年，最近交給傀儡師的報告，主題都從『人類的耕種習俗』、『宿方城姚家鎮鋼子山中的樹木種類』變成了『今年的天氣情況匯總』。

雖然都挺敷衍和雞肋，但畢竟敷衍的程度不同——話又說回來，你又能指望一個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的木偶人打聽到多少有用的消息呢？

因此在小洋樓被破門而入，穿著板正風衣的男人將它五花大綁的時候，木偶人甚至是有點委屈的。

它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只發出了一聲木頭摩擦的刺耳嘎達。

……獨自在外呆著的時間太長，它雖然還記得怎麼寫字，用以說話的木關節卻已經老化得沒法用了。

孔修文垂眸看它，目光帶著幾分審視，落在木偶人腳底粘稠的血液上，微微一凝，動作頓時變得更加不客氣，直接把木偶人摺疊成毫無抵抗能力的模樣，裝進與周遭隔絕的鐵籠里，準備等會兒拎回二十八宿去。

處理好木偶人，手持超能武器，在小洋樓轉了一圈，孔修文臉上流露出一絲由衷的意外。

他原以為這應當是哪個蠢到連侵佔房屋都沒做好事先調查的小型超能教派搞出來的事情，沒曾想這洋樓中居然只住了一個木偶人。

這倒也罷，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接觸超能后擁有自我意識的案件並不少見，但會在黑板上鐫刻『碧落黃泉』的倒十字架符號，恐怕並不只是接觸到超能那麼簡單。

費盡心力攻打了邪神教派主要據點才得到了碧落黃泉的一丁點消息、還得等東宮破譯后才能知道其中的具體內容，跟達居搬個家卻能撞到疑似是碧落組織派遣的木偶人，連孔修文都有點恍惚。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把達居送回總部，自己留下篩查房屋中存在的線索。

——然後小洋樓的大門就被小橘貓嗷嗷叫喚著踹開了。

飽經劫難的門終於扛不住折騰，轟隆一聲倒在地面，掀起一地塵埃。

扛著比自己還大的超能武器準備殊死一搏的小橘貓，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向站在客廳中央、完好無損甚至很是威風的孔修文，懵了：「你，你沒事？」

孔修文扶額。

迅速判斷出達居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感動之餘，不免有一絲絲心累，他顧不得再檢查小洋樓內部的情況，拎著小橘貓的後頸皮把他往外趕：「你先回總部，我很快就回去。」

達居眨眨眼，靈巧地從孔修文手底鑽出來，化作貓咪，跳到他的身上：「我跟你一起可以嗎？保證不亂動。」

既然知道了這裡是碧落組織的駐點，他哪裡敢讓孔修文一人往裡闖。雖然小橘貓的實力並不算強，但他至少能幫忙治療，遇到大危機時，自爆貓貓神碎片的威力也足以將孔修文護住。

孔修文哪裡知道達居在盤算什麼，他思考片刻，想著讓達居一人往總部走的確有點危險，便默許了他黏上來的動作，謹慎地把他往自己的風衣底下塞了塞。

小橘貓安安穩穩地窩在他胸口，腦袋從風衣雙排扣的縫隙間擠出來，跟孔修文一起觀察著小洋樓中的陳設。

破敗的傢具、腐爛的木製品，地板上灑了幾盆混著泥土的鹽水，似乎是有意讓這房子變得更加不堪。

陽台上堆疊著成堆的牛皮紙，被太陽曬得皺皺巴巴，孔修文拿起來，看了看上面鬼畫符似的不知名字體，沉默片刻，一個字也沒看明白，於是準備把它們全裝進袖口的摺疊空間里，拿給東宮研究隊破譯。

[是地獄文！這隻木偶人是從地獄來的！]

貓玩具驚呼。

[這些應該是木偶人寫給碧落黃泉的報告！]

達居下意識伸出一隻爪，攔下孔修文收拾牛皮紙的手：「這個我能看懂喵。」

孔修文把牛皮紙遞到達居面前。

達居聽著貓玩具的翻譯，逐字轉述：「離開地獄第七百零三年，尊敬的傀儡師大人，為您彙報我對人間螞蟻種群的數量分佈研究，注，僅限柳州象魯郡乳泰山左部向陽山坡的七十八個螞蟻洞……」

他頓了頓，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孔修文臉上同樣流露出詫異，他把前後幾張牛皮紙全擺出來，讓達居確認了這數十張紙居然真的是把山頭到山尾所有螞蟻都數了一遍、算出總數，便默默將牛皮紙裝進袖口，換成另外一份。

達居：「這份是茌寧港魚群種類與珊瑚的關係研究。」

又換一份。

達居：「這份是貓咪擇偶標準與貓咪花色相關性研究——這個木偶人是不是有什麼大病——順便一提，它得出的結論是跟貓咪擇偶標準與花色毫無關係。」

一人一貓相對無言。

「咳，我先把牛皮紙收起來，等回去慢慢研究，」孔修文率先開口，摸摸達居的毛腦袋，「它用來記錄的這種文字叫什麼？」

達居如實道：「地獄文。這是地獄生物專用的文字，這麼多年人間從沒出現過。」

手指微微一頓，剛剛因為牛皮紙內容變得輕快幾分的心情再次墜至谷底，孔修文微微垂眸，沒問達居他為什麼會地獄文，只是點點頭，將牛皮紙全部收起后，抱著貓咪往地下室走：「既然是人間沒出現過的文字，那還是交給東宮隊破譯比較穩妥。」

小橘貓迷糊地哦了一聲，沒明白孔修文的意思，還以為他是覺得自己翻譯得太過離譜想找專業的來。

貓玩具旁觀者清，忍不住嘖嘖感嘆。

[孔修文對你也太好了吧？明知道你跟地獄生物有關係，第一反應居然是幫你瞞著二十八宿？我還以為他這樣的人肯定會先把你抓起來的！]

達居恍然大悟，連忙從孔修文的胸口蹦躂出來，兩隻爪扒著他的胳膊盪鞦韆：「孔爸爸！你別誤會，我只是機緣巧合下學會了地獄文而已，我跟地獄沒關係的——洛局知道這事，我可以幫忙翻譯地獄文的！」

孔修文有一瞬間的愣怔。

「你……你叫我什麼？」

儘管在法律意義上達居已經被他收養，兩人也相處得親密無間，但達居畢竟是個有著獨立思考能力的成熟小貓咪了，他們沒嘗試、甚至沒提起過使用更加親密的稱呼，因此這一聲沒過腦子的『孔爸爸』出口，無論是達居還是孔修文都有點不適。

達居眨眨眼睛，整隻貓咪瞬間炸了毛，慌不擇路地往剛掀開的地下室鑽。

還好他現在不是人類形態！否則肯定要臉紅到腳脖子了！

孔修文：「等等！」

就算是慌張也別亂跑啊，地下室很危險的！

作者有話要說：

達居其實早就認孔爸爸了hhh，但一直都是跟貓玩具口嗨，不小心當面說出口於是自己炸毛了（貓貓驚恐.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