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直到視線再次落在安可希腳邊那一堆碎物上，明燈這才逐漸回過味來，她之前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房間里原本沒人，卻有軟琥珀的屍體痕迹，說明不是有人殺它。而是它自己死的。

結合軟琥珀本身的特性，那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它誤將什麼不該碰的東西吞進了體內，導致原地暴斃。

所以剛才安可希才會到它留下的那堆細碎里去找……

「我剛也只是試試，想着萬一能找到呢？」安可希俯下身去，再次在蟲子留下的細碎硬物中翻找，邊找邊補上解釋，「挑了個長得最別緻的丟過去，沒想到還真賭對了。」

……所以還是碰運氣的嗎？

明燈心裏一咯噔，下意識道：「那萬一你沒找到呢？」

「沒找到就沒找到。再說唄。」安可希看他一眼，似是覺得他問得奇怪，又飛快埋下頭去，「最壞也就是躺平等死……啊，就這個，剛用的就是這個。」

她說着，用衣角包着手指，將某個濕噠噠的東西拎了起來。

那是枚圓形的金屬片，一面上刻着白色的魔法陣般的圖案，但看着有些模糊。圓片的邊緣，有一圈細小的孔。

「是符文。」明燈湊上去看了眼，恍然大悟，「難怪了，肯定是這上面攜帶的某種元素力量，從內部重創了蟲子。」

「嗯。」安可希低聲應着，又將那金屬片翻來覆去看了下，嘶了一聲，「但上面的圖案已經模糊，估計是承載的力量已經消耗完，沒法再用了。最好是能找些同類型的備用。」

似是沒料到安可希對符文也有了解，明燈難掩詫異地看她一眼，語氣和緩下來：「這倒是。

「不過要找符文，首先得搞清這是幹嘛用的。光靠圖案認可不行。我倆又都不是術士，這就難……」

「應該是控溫的。」安可希卻道，「製冷或保暖，五五開吧。我賭製冷。」

「……」明燈一時又有些懵了，「你怎麼知道的？」

「猜的啊。」安可希將那金屬片稍微舉高，「邊緣有小洞，用的還是金屬，說明這是某種魔動裝置的零件，這洞是用來裝固定釘的。從方才那隻蟲子炸裂的速度來看，這零件不太可能是從外面帶進來的，所以相應設備肯定就在這倉庫里，而且距離可能不遠。」

她指指頭頂的兩個破損設備：「大概率就是從那兒來的。

「這兩個機器，左邊是控溫設備，右邊的是空氣凈化裝置。從損壞程度來看，很明顯這是從左邊那裏掉下來的。」

安可希轉頭看向明燈：「你覺得呢？」

明燈：「……」

我覺得？我只覺得腦子有點暈。

「你問我有什麼用，都說了我不是術士。」明燈倒是沒遮掩，不懂就是不懂。頓了兩秒，又瞟一眼安可希。

心情卻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

明燈承認，自己對眼前這位領主，是有點意見在身上的。

儘管她的審美和品味都相當不錯，作為賜予了他名字和獨立人格的人，更是令他本能地想要親近與尊敬……可那個名字，幸運女神很遜什麼的，他着實不能接受。

太不敬了，大不敬。

而在找人的路上，沿途所見，情狀之慘，更是讓他很難再對安可希抱有什麼幻想……

當然，哪怕領主很廢，他也還是會效忠的。多少努力一下，讓她活得久一點。這樣縱使最後身死，也算對得起她賜名的恩情，也對得起自己這一生一次的降臨。

……然而此刻，他卻難得對自己結論產生了些許懷疑。

知道符文，能辨認設備，能判斷蟲子種類並對其特徵有大致了解……

「本來以為你靠不住，對領地也不上心。沒想到懂得還挺多。」明燈直言不諱，反手將提燈扛在肩上，腰板都更直了些，「可以，看來你至少還是用了功的。」

「感謝幸運女神，我總算有點能活下去的信心了。」

「……」安可希聞言，卻是一時語塞。

她不知該不該告訴這個新來的，他的信心，來得有點早了。

*

明燈的判斷其實沒錯，安可希確實不咋上心——因為和靠角色的互動就能收穫大量信用幣，所以她領地的建設和主線推進基本沒管過。就連日常任務，都只做能換信用幣的那一部分，做得還相當敷衍不認真。

所謂「用功」，本質也只是她在遊戲里閑着無聊又不想下線時，會習慣性地去做些更加無聊的事情來打發時間而已。

比如，將遊戲里的各種設定與圖鑑，都從頭到尾翻一遍。

正好《漂流領地》中的圖鑑種類繁多，蟲子、天災、領地設施、可培植物，每種都能翻上好久。重點是大部分圖鑑都不用自己解鎖，而是全服共享，只要是有玩家錄入或更新過的內容，安可希都可以看到。

作為遊戲元素來說，略顯無聊。當做消遣讀物來看，倒是正好。

又碰巧她記性不錯，看過的東西大多能記住，也就一些符文和機械，因為不懂原理，沒法分辨得太清楚。

當然，關於如何殺蟲這一類，圖鑑里沒有詳細記載的，最多來一句哪種武器或者哪個角色好用。畢竟沒哪個正經領主，會吃飽撐的跑去和蟲子對線。

想到這裏，安可希不由暗嘆口氣，迅速轉過話題：「比起這個，還是先想想，哪裏能找到這類符文的同款吧。還有之後該怎麼辦……」

明燈認同地點頭：「符文可以先不管。但轉移最好抓緊。外面蟲子太多，這裏並不安全。而且我才剛誕生，狀態還不太穩定……」

話音剛落，便聽門外又一陣黏膩詭異的蠕動聲響起，聽得安可希一陣頭皮發麻。

明燈似乎也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將頭穿過門板往外看了看又縮回來，再次開口時，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許多：「別擔心，蟲子死時會釋放信息素警告同伴，它們一時半會兒不會進來，我們小點聲就行。」

「話說你是領主，對這情況，你就沒點什麼想法？」

「有。」安可希毫不猶豫地點頭，「我想原地撞牆。」

一了百了，一解千愁。而且說不定她撞一下，就又能穿回去了呢。

做人要有夢想。

明燈：「……」

不是你多少掙扎一下好嗎。你還綁定着一後宮的人命你別躺得那麼乾脆好嗎。

「求你換個想法。我剛有點活下去的信心，不想那麼快給你陪葬……」明燈閉眼深吸口氣，「這領地上你就沒搞過什麼建設嗎？那種稍微能派上點用場的？」

「有。」安可希已經轉身去看周邊的物資包了，聞言毫不猶豫再次點頭，「我有食堂和廁所。」

明燈：「……？」啊？

「一個大食堂，四十一個廁所。」安可希冷靜地補上了數量，拿起一個包裹細看，放在了腳邊，「應該有用吧。」

明燈：「……」有用個鬼哈。

而且為什麼是四十一個？你搞批發嗎？

當然是因為廁所耗材少、用時短，還不用後續維護，適合混日常獎勵……安可希在內心默默給出理由，想想這麼說似乎不太好，遂一本正經開口：

「別這麼看我，我只是想給領地上的每個子民一個寬敞的獨衛罷了。」

明燈眼底的震驚卻變本加厲：「……別告訴我你真覺得這種東西有用。」

安可希想了想，認真道：「那不好說，萬一呢。」

「什麼鬼……算了。」明燈只覺不久前剛升上去一點的信心又瞬間跌回谷底，明明還是抹影子，卻好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又或者——」安可希似是確定了什麼，抱着個東西從物資堆里站起了身，「我們可以去看看，領主辦公室。」

明燈一愣，顯然尚未從方才的窒息中回過神來：「什、什麼？」

「領主辦公室。」安可希重複一遍，開始拆手裏的東西，「如果我沒猜錯，簽證應該就在那裏。」

——方才查看物資與插科打諢的時候，她腦子裏就在盤算了。

現在這情況，不論是找地方躲藏，還是出去和蟲子干架，都沒啥意義。前者，食物有限，帶着面罩還沒法進食，躲不了多久；後者，則缺少武器。

她現在所在的，應該就是她唯一的物資倉庫。而她的物資，基本只來源於各種簽到、日常任務，還有抽卡時獲得的資源包。這部分物資，是不會包含熱武器的，連組裝件都不會有。武器都是要自己去肝的。

符文材料包倒是有很多。但一個材料包里的東西不少，而且她當時並沒有看到那枚符文零件上的完整圖案，想再臨時找個同款也很難。

而且領地現在和蟲巢相接，巢里的蟲子源源不斷，真要對線，鬼知道得對到什麼時候。

至於拋棄領地自己往外跑，難度更大——逃倒是能逃，領地內應該有能直接通向外部的升降梯，可若完全按照遊戲世界觀，那外面的環境就是空氣有毒天空有病地上有蟲，現存人類都被逼到到地底去住了，出去也是送外賣的命。

因此，眼下的首要目標，只能是先修復浮空維持裝置。先擺脫蟲巢，再琢磨別的事。

這就意味着，她得有幫手——浮空裝置是需要專職角色來負責的東西。她搞不定。

那麼問題來了，哪種幫手？

安可希抿了抿唇，輕輕展開剛找到的摺疊探索背包，一邊往裏面裝東西，一邊飛快地列出向明燈所有備選項：

SSR角色，均為遺民投影，是一種非人非鬼的特殊存在。職業不同，專長亦不相同，目前基本都在角色倉庫，需要獲得簽證才能成為實體出來幫忙。其中機械師一類，正擅長各種裝置的開發與維護。

SR級角色，均為各種型號的高等機械人和魔動人偶，現在應該全在機械人休眠倉。根據不同的型號分類，同樣有各自的擅長領域。普遍擁有獨立思考學習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在很多方面都是SSR的平替。在學習資料足夠的情況下，有時甚至比SSR還好用

前提是得給孩子時間上學。

問題是沒那個時間。

R級角色，則都是低端及小型機械人，只能根據設置好的程序行動，這種時候用處不大。而且安可希過去為了完成遊戲里的每日任務，曾敷衍地投放過一批R級機械人在領地打工建廁所，目前看來，估計已全軍覆沒。

「綜合來看，還是遺民投影比較符合眼下的需要。」安可希做出結論，又拆開一箱營養液，從裏面拿出一些放進包里，「這也就意味着我需要先備好數量足夠的簽證。」

以及信用幣……假設在這個世界，信用幣機制還存在的話。

「倉庫內的包裹上都有標識。我剛才掃了一圈，簽證紋章不像放在在這裏的樣子。而領地內剩下的功能性區域，就只有領主辦公室、機械人休眠倉、浮空機房、供能室、食堂和廁所這麼幾種——對比看來，簽證存放在辦公室的概率最高。」

除了食堂和廁所，其它都是領地的自帶設施。地點都是固定的，應該比較好找。

另一頭，明燈已經聽得完全懵了，中間甚至有點走神；直到安可希說到最後，才終於跟上結論：

「辦公室，我知道！我一出後宮就被傳送到了那裏，地方我認識！

「安不安全不好說，但確實比這兒好。」

「行。」安可希手腳不停地繼續往探索包里揣東西，「那我們就先去辦……？明燈？」

她無意間抬眸，視線掃到明燈身上，卻是一愣——只見他本就半透明的身影，竟是在不斷閃爍，越發變得淺淡起來。

「……？？」安可希一怔，「誒，你沒事吧？」

「我？」明燈卻似還有些茫然，「我沒事啊，我、我我我……還，還好……」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得不對了。聲音像是卡了帶，怎麼都說不清，很快，連音量都小了下去，

安可希只能看到他嘴唇翕動。

明燈似是也被這一變化驚到，低頭看了眼正在消失的身體，面上愕然轉瞬即逝，下一秒，便見他咬了咬牙，用力將手中的提燈往地上一扔。

「給你，用這個——」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聲，落在安可希耳朵里，卻只聽見隱約的聲音。

「千萬別死了！我馬上回來！！」

再下一瞬，隱約的聲音也沒了。青年的身影徹底消失，彷彿從未出現過。

唯有那盞提燈，掉在地上。在被安可希撿起的瞬間，輪廓反而變得清晰紮實，甚至亮起了刺目的光。

「……」

所以這又什麼情況？說好的隨侍呢？難道就是隨時消失的意思嗎？

安可希懵了。聯繫起明燈說自己「狀態不穩」的事，內心又隱隱浮上些猜測。

然而眼下顯然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門外再次響起的蠕動聲很快又將她的神志拉回——安可希猛地轉頭，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更糟糕的事實。

她唯一的、具有嘲諷屬性的隨從跑路了。

這似乎意味着，她的生存難度，又提高了。

安可希：「……」

略一思索，躡手躡腳湊到門口，藉著門上破洞朝外張望。

通過拳頭大小的破洞，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走道正和屋裏一樣，因為應急燈光而籠罩一層晃眼的紅色。金屬製成的牆壁上滿是焦黑痕迹，正對面的牆邊癱著兩個破碎的自動機械人，下半截似是被什麼融掉，露出慘烈的截面。

稍稍調整下視角，則可看到大團蠕動的肉粉色，左右皆是。安可希原本還想看得再仔細些，冷不防一團粉色突然遮住視野，半透明的膠質物中隱隱可見碎裂的白骨。

安可希：「…………」

無聲眨了眨眼，她冷靜地收回目光。

算了，要不還是撞牆吧。

感覺比起去找辦公室，好像還是這個更方便點。

*

同一時間，空寂廣闊的宮殿之內。

無數腳步正在各自的房間內焦急徘徊，承載着信息的紙鶴在走道間飛來飛去，穿過敞開的房門，不住替焦急的人們傳遞著消息。

「真的不要緊嗎……」

「怎麼還沒消息。」

「新人隨侍……靠不靠譜……」

「行了，也別太着急了。」

似是覺得這種過於焦慮的情緒不太好，有人終於出聲，試圖勸慰周邊快要急到啃指甲的友人：「領主的運氣一向很好的。這次肯定也不會出事。」

「話是這麼說，可這次跟着的偏偏是個新人……」對面的人顯然還是安定不下來，在自己房間內踱來踱去，「也是她自己不好，被無用的美色蒙蔽了心智！隨侍這麼重要的位置，明明就該交給更知根知底的人。」

「你這麼說，只是因為那個點燈人頂的恰好是你的位置。」另一人冷靜指出，「你上位的時候，可是對自己的樣貌很沾沾自喜的。」

對面人白了他一眼，不高興地甩了下自己耀眼的金髮。不等他反駁，另一人又道：「而且，現在的領地里，蟲子肯定很多。有點燈人在，不是正好嗎？」

「白塔點燈人。本就是為了對付蟲子而生的職業……

「這次帶個點燈人，應該也算是專業對口？肯定能派上用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