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特洛伊的夜

在城外那些巨大動靜與點亮半個天空的神性光輝吸引下，許多原本在城內的特洛伊人也走出了城牆，這其中甚至包含了帶著少量衛兵的特洛伊王普里阿摩斯與其妻赫卡伯。

當然，格林壓根也沒看出來，畢竟特洛伊的國王並不用皇冠當作象徵。他只是在心裡暗爽著——來的人越多，他等等的計畫實施起來就越可能成功。

格林一邊慢慢向木馬走去，一邊輕輕揉著自己肩膀的肌肉，在經過這種程度的激斗后，即使是擁有超凡者的身體素質的格林，都感覺渾身痠疼難耐。

所過之處，特洛伊人就像摩西分海一般，安靜地向兩側退開，在格林經過身邊時，有些士兵甚至還會挺起胸膛，朝著格林敬禮。

許多特洛伊人在讓出道路給英雄通行后，又不自覺地跟隨起英雄的腳步。轉眼間，便是烏泱泱的一大群人，慢慢跟著格林朝木馬行去。

格林對於目前受到的禮遇十分滿意，他點了點頭，對走在他旁邊的亞歷珊德拉道：「你們特洛伊人可真有禮貌。」

眼下這些人對他的態度，讓格林對於接下來的救國演講增添了幾分信心。

他緩緩走到了木馬的推車上，靜靜思索著接下來要說的內容，順便等待人群自發地聚集過來。

與此同時，木馬腹部的艙位中，伊塔卡國王、雅典娜眷者、木馬詐降的策劃者，希臘大英雄，奧德修斯，他對於目前的情況可說是滿臉問號，一頭霧水。

不久之前，他旁邊的士兵被突如其來的長矛刺中而驚叫出聲時，他完全以為他們的計策要就此暴露了。

但在雅典娜女神的神力波動與那陣天搖地動后，特洛伊人就好像完全遺忘了他們一樣。他還為此慶幸自己的女神終於出手，幫助他們脫離了險境。

但剛剛開始情況就變得很詭異了，只記得在經過幾聲沉悶的巨響和怪物的嘶吼之後，周圍就變得寂靜無聲起來。

敏銳的感官讓奧德修斯隱隱約約察覺到，木馬周圍似乎出現越來越多人的腳步與呼吸聲，但奇怪的是，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要知道，就連訓練有素的希臘士兵都難以具備這樣的紀律！

就在這時，奧德修斯聽見自己正下方突然有人高聲說道：「特洛伊，聽我一言！」

這是個沒聽過的年輕男聲，不是那些有名有姓的特洛伊將軍，看樣子他們應該還沒被發現——奧德修斯如此想道。

就在奧德修斯心下稍安時，接下來他聽見的內容卻差點讓他跳出木馬來。

「相信你們有不少人已經聽說過我了，我是格林！雅典娜女神親自下界所認可的第一勇士格林！擊殺冥府巨蛇的半神英雄格林！」格林有恃無恐地冒用著雅典娜的名諱，但台下無人敢去質疑，「就在剛剛，老祭司拉奧孔揭穿了希臘人隱藏在木馬中的陰謀，因為他曾經在阿波羅的指引下預言過此事！這當然不會是希臘人所願意看到的！」

格林舔了舔嘴唇，繼續吼道：「為此，阿伽門農獻祭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招來了冥府巨蛇去阻止他！老拉奧孔以太陽神的名義，犧牲了自己的性命，就在他英勇就義前，仍然心繫著母國特洛伊，他不愧為特洛伊最偉大的預言師！」

他略微改編了老祭司的犧牲原因，但仍然維護了他的名聲。

「而現在站在我身邊的這位，你們也都認識！」

格林以手勢示意眾人將目光匯聚在亞歷珊德拉身上。

「這是普里阿摩斯之子，你們的公主，同時也是蓋亞的眷者、阿波羅神殿的皮媞亞，如同老拉奧孔，她一樣是……特洛伊最偉大的預言師！」

就在他介紹起亞歷珊德拉的頭銜時，台下的特洛伊人出現了一陣陣騷動，他們對那位『假預言師』議論紛紛，甚至有些質疑起英雄格林。

但格林不予理會，而是繼續說道：「你們每個人應該多少都聽說過她的預言——她曾說過，帕里斯將會為了自己的私慾，給特洛伊帶來戰爭，當時你們沒有選擇相信她！因此特洛伊戰爭爆發了。」

「她曾說過，特洛伊會被這場戰爭束縛整整十年，當時你們質疑了她！現在，你們才剛能踏出這個牢籠。」格林舉起手臂，指向那高大潔白的特洛伊城牆。

隨著格林的演說，普里阿摩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些預言他的確聽女兒說過，那些決定也的確是他親口下達的。

而且不只是他，特洛伊的每個國民都知道這些，但當由一個外人提起時，依然令身為國王的他感到相當難堪。

「她曾說過，特洛伊會用一匹木馬來詐降，當時你們認為她在說謊！現在木馬就在你們面前。」格林用腳使勁蹬了兩下腳下木馬推車的木板。

「她曾說過，這匹木馬裝著的只有絕望和毀滅，你們依然覺得她只是在胡扯。你們選擇無視這合乎情理的警告，一廂情願地認為這是希臘人為了投降，所獻給你們的禮物……」

夜色中，格林的聲音激昂嘹亮，他細數著那些曾經被無視的預言和警告。

亞歷珊德拉則愣愣地站在他旁邊聽著，什麼也沒說，好像事不關己一樣，但在火光反射下，她臉上那幾粒晶瑩的淚水，卻是如此地刺目。

「是啊，看看這些鮮花和水果，這麼棒的戰利品，誰不想拿回家裡去呢？」他彎腰拾起車上堆放著的水果，一把擲向人群。

帕里斯碰巧就被一顆熟透的桃子砸中，順著額頭流下的果汁甜香四溢，但現在的他卻沒心情去品嘗。

「是啊，可以將戰爭就此結束，誰會選擇去相信那種無理取鬧的警告呢？」格林抬起雙手，聳了聳肩。

「但是我相信啊……我相信希臘人不是這種白痴、我相信希臘人不會放棄已經唾手可得的勝利、我相信希臘人不會白白浪費了十年的時間，整天圍在這破城牆前面發獃，然後灰溜溜地跑回家去，跟自己的孩子說：我們拿那堵牆沒辦法！」

格林的聲音越發憤怒，他用嘲諷的表情，輕蔑地看著底下啞口無言的特洛伊人。

「來！現在！我就帶你們瞧瞧，這次她所說的，」格林邊說，邊抽出一把長矛，奮力擲向木馬，「到底還是不是謊言！？」

他要完成老拉奧孔所未能完成的事。

「啊啊啊啊！」

凄厲的哀號聲從木馬中響起，一串如葡萄酒般鮮紅的血液，從木馬的腹部，順著長矛滴落。

在特洛伊人驚恐地注視下，那柄長矛刺穿了木馬，刺穿了整個小亞細亞的夜晚，也刺穿了特洛伊對勝利的喜悅。

「回答我！特洛伊人！這次她說的，還是不是謊言？」

格林憤怒的吼聲，如同在酣睡者的耳邊響起般，驚醒了所有特洛伊人。

「回答我……特洛伊人，你們將這滿是陰謀臭味的戰利品，歡天喜地地拉到城池中。今天晚上，你們還能夠安然地入睡嗎？」格林輕聲問道。

他的音量已經恢復了正常，但在台下所有人的耳中，卻仍然如獅吼般振聾發聵。

格林舉起了手中的斷矛大吼道：「舉起你們的武器，特洛伊人！你們的戰爭，還沒結束！」

在特洛伊人瘋狂的嘶吼中，格林為這場短暫的演講畫下了句點。

「哦哦哦！」

「為了特洛伊！為了勝利！」

「趕走骯髒的希臘人！」

「將那該死的木馬燒掉！」

群情激憤的特洛伊人，不斷將火把和長矛扔向木馬，嚇得格林和亞歷珊德拉兩人趕忙跳了下來。

大火劇烈燃燒了起來，即使木馬腹部偶爾逃出來幾個希臘人，也瞬間就被憤怒的特洛伊人撕成了碎片。

火光中，大英雄奧德修斯好不容易爬出木馬，還沒喘過氣來，便被數根長矛刺穿了胸膛，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迎來這樣彆屈的結局。

他跪倒在地上，憤怒地仰天嘶吼，質問著自己的女神：「雅典娜——！這跟妳答應我的不一樣！」

語畢，便拔出腰間的寶劍，抹向自己的脖頸，自刎在了木馬腳下。

格林聽見這陣聲響，也將目光投了過去。

卧槽……那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奧德修斯吧？

格林咧著嘴看著那個身穿金甲的戰士，默默想道：「這個世界看來要少了《奧德賽》了……」

又看了半晌，他才將頭轉回了亞歷珊德拉這邊。

「這樣特洛伊應該就不會毀滅了吧？」他小聲地詢問身邊的亞歷珊德拉。

亞歷珊德拉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的夢境中沒有出現過這一幕。」她從剛剛就一直凝視著沐浴在熊熊烈火中的木馬，不曾轉移視線。

「也許有一天，它依舊會毀滅於另一頭木馬吧……」她以像是自語般的音量，小聲說著。

「但是，謝謝你，真的……」亞歷珊德拉才剛停下的眼淚，又像決了堤一樣不斷往外冒，「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無法想像還能有更好的結果了。」

她轉身一把抱住了格林，把頭埋在格林的胸口泣聲道。

暖香滿懷的格林卻沒辦法好好體會這個豔福，他只覺得自己被一頭大象撞到一樣痛苦，渾身的傷口都像是要再次崩開一樣，齜牙裂嘴地直瞪眼。

「嘶……好了，別哭了。」格林拍了拍亞歷珊德拉的背安慰著。

「也不知道這樣阿波羅的詛咒能不能就此消失。」他抬頭看了眼木馬，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