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39章 第39章

過了幾天濃情蜜意的日子,這一日,沈瀾立於黃花梨如意紋直棖案前,提一桿竹雕狼毫筆,飽蘸香墨,於玉屑箋上細細地勾描柳枝。

「繪柳自然要先由干而支,再由梢及葉。」裴慎立於一旁指點道:「先繪柳干,柳干虯曲震顫,當以金錯刀法來繪。」

沈瀾被他教導三年,聞言便以腕帶手,片刻功夫便繪成了一副垂柳圖。

她細細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大作,只將筆擱在鈞窯三足梅花筆洗上,滿意道:「贈予你了。」

裴慎一愣,啞然失笑:「你這是練習之作,拿來贈我,不合適吧?」

沈瀾只拿手指點了點畫上柳干,挑眉道:「美人贈你金錯刀,你竟不要?」

裴慎大笑一聲,即刻解下腰間白玉雙魚環相贈:「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

沈瀾便接過那白玉環,系在自己纏枝紋腰帶上,兀自欣賞了一番道:「水頭極好,值我的畫。」

拿個練習拙作便敢來換走價值百兩紋銀的白玉環。

裴慎被她氣笑,只拿手中川扇點了點她額頭,笑罵道:「你當真會做生意!」

沈瀾便瞥他一眼,笑問道:「我贈你畫,你不高興嗎?」

裴慎明知她狡黠,必有話等在後頭,可見她這般,到底心甘情願道:「高興的。」

「你既然高興,難不成你的高興不值得這一個白玉環嗎?」

裴慎大笑,只連連點頭道:「自然值得。」

沈瀾煞有介事道:「值得便好。」

裴慎被她拿話將了一通,非但不氣,反倒心裡暢快。這幾日來她簡直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性子活潑,言語風趣,最是狡黠不過,活像一塊糯米糖,嚼起來粘牙,直氣得人牙根痒痒,偏偏嘴裡心裡都甜滋滋的。

裴慎見了她這般,只覺心裡都是軟的,柔聲道:「沁芳,我再過七八日便要赴任山西,屆時你與我同去。」

沈瀾並不意外,只點點頭道:「那我吩咐院中丫鬟婆子儘快收拾行李。」

裴慎點頭,牽起她的手道:「我這幾天白日都需外出,不能陪你,你且在家中安心待著。」

沈瀾毫不驚訝,即將赴任,裴慎自有座師長輩要拜見,同僚友人需交誼,乃至於還要覲見皇帝等等,自然不會有時間搭理她。

況且像裴慎這般權欲熏心之人,能抽出半個月的功夫與她日日濃情蜜意,沈瀾都覺得驚詫。

她點點頭,笑道:「你儘管去罷。」

裴慎滿意的笑笑。他極喜歡沁芳這一點,知進退,知輕重,知分寸。

語罷,沈瀾便側身讓開,只取了一塊松煙六方墨,細細研磨起來。

裴慎便從案上剔紅小匣中取出一張兩指闊的白鹿紙,端端正正館閣體,上書「眷生裴慎拜」五字。

陳閣老性喜簡樸,自要用白鹿紙。可崔閣老奢靡些,改用胭脂球拱花著色白錄紙。

朝中部堂高官各有各的秉性,情誼深淺不同,是敵是友不同,便連拜帖都各不相同。有單紅、雙紅的,銷金的、縫緞的……其間門道,何其之多,看得沈瀾咋舌不已。

裴慎花了一刻鐘寫好了給閣老座師的拜帖,又親自手書了其同年同鄉的邀帖,這才喚來陳松墨,直叫他一一送去。

第二日,裴慎一大早便出了門,留下沈瀾百無聊賴發獃。

「寶珠,可有什麼好玩的?」沈瀾無聊問道。

寶珠正拿著一把螭龍檀木梳篦,一下一下,細細的為她梳發,聞言,便笑道:「姑娘可要抹牌兒?那博古架上正好有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

沈瀾搖搖頭:「你們哪裡敢贏我?還不是挖空心思要我贏,忒得沒趣。」

寶珠本想再提議打馬吊,聞言,便歇了這心思,只提議道:「既是如此,不如擲骰?」擲骰子全憑運氣,自然也不會有人挖空心思叫沈瀾贏的說法。

誰知沈瀾搖搖頭:「擲骰是輸是贏全憑老天爺心情,今兒早上下了些小雨,可見老天爺心情不好。」

寶珠又提議道:「既然如此,不如投壺。」

沈瀾認真道:「我投壺技藝不好,未必能中,更別提什麼倚竿、帶劍、蓮花驍之類的花樣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寶珠求饒道:「姑娘,奴婢實在想不出來了。」

沈瀾嘆息一聲,只悶悶坐了半晌,看著軒窗外斜風細雨,忽然道:「寶珠,你小時候都玩什麼?」

寶珠便一板一眼舉例道:「跳百索、踢毽子、玩抓子兒,都是些鄉野人家的玩意兒。」

「你倒是提醒我了。」沈瀾喃喃道:「前些日子廟會,不僅有跳百索、踢毽子的,那送神隊伍裡頭還有幾個唱笑樂院本的人,極是滑稽。」

寶珠笑道:「姑娘也愛聽這些?府里老太太養了一群小戲班子,雖不是唱笑樂院本的,卻也是正兒八經能唱堂會的。姑娘若喜歡,且去尋老太太……」

寶珠言語至此,忽然驚慌下跪道:「姑娘,奴婢有罪,是奴婢不好。」

沈瀾原本就怏怏的,如今更蔫了,只擺擺手:「起來罷。不關你的事。」

一個做妾的,跑去跟國公府老祖宗,說要戲班子來給她唱堂會……沈瀾望了望鏡中美人,只輕笑一聲,心道這便是妾了。

她擺擺手道:「罷了,你且出去,我一個人靜一靜。」

寶珠知她脾氣好,從不責罰下人,聞言想勸幾句,卻又不好多言,只與鋪床疊被的秋杏一同躬身告退。

待出了房門,及至廊下,見四下無人,秋杏這才低聲道:「寶珠姐姐,可要請爺來?」

寶這般權欲熏心之人,能抽出半個月的功夫與她日日濃情蜜意,沈瀾都覺得驚詫。

她點點頭,笑道:「你儘管去罷。」

裴慎滿意的笑笑。他極喜歡沁芳這一點,知進退,知輕重,知分寸。

語罷,沈瀾便側身讓開,只取了一塊松煙六方墨,細細研磨起來。

裴慎便從案上剔紅小匣中取出一張兩指闊的白鹿紙,端端正正館閣體,上書「眷生裴慎拜」五字。

陳閣老性喜簡樸,自要用白鹿紙。可崔閣老奢靡些,改用胭脂球拱花著色白錄紙。

朝中部堂高官各有各的秉性,情誼深淺不同,是敵是友不同,便連拜帖都各不相同。有單紅、雙紅的,銷金的、縫緞的……其間門道,何其之多,看得沈瀾咋舌不已。

裴慎花了一刻鐘寫好了給閣老座師的拜帖,又親自手書了其同年同鄉的邀百無聊賴的坐在美人榻上,聞言,抬頭道:「能做什麼呢?又不能出府玩,又不好出院子四處閑逛。」她一個做妾的,是去小姐太太們那裡,還是去隔房妾室那裡?

裴慎便笑道:「你若閑極無聊,自可習字作畫,或是看看書。」

沈瀾問道:「八月秋闈將至,我日日讀書習字,可是能去考狀元?」

裴慎被她逗得發笑:「好個牙尖嘴利的掃眉才子,不叫你做狀元著實可惜了。」說罷,便要去摟她。

沈瀾任他摟著,溫馴地伏在他胸口,只低聲道:「狀元不狀元的倒也罷了,只是你一走,我白日里總無聊。今日本想問問兩個丫鬟,可有什麼好玩的?誰知那兩個丫鬟說起了跳百索。我忽而想起那日廟會,送神隊伍裡頭不只有跳百索,還有唱笑樂院本的,專逗人發笑。」

沈瀾漫不經心繞著他腰間絲絛,隨口道:「我可否請個說書女先生來,聽一聽笑樂院本、滑稽戲之類的?」

裴慎撫摸著她的鬢髮,只搖搖頭道:「這些個走南闖北的說書女先生、瞎先生、女幫閑,如同三姑六婆般盡幹些腌臢事兒,搬弄口舌是非。入了府成日里唱些浮浪戲碼,有些甚至還和府里的男主子不乾不淨。沒得敗壞門風。」

聞言,沈瀾蹙眉道:「可我在這裡實在無趣,丫鬟婆子們也不敢與我多說,與我作耍還千方百計要我贏,唯恐惹我不高興。還不如聽聽戲呢。」

裴慎:「念春尚未走,你自可以與她說說話去。」

一說到這裡,沈瀾便惱了,直起身子:「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回來也不願意與我說話了?竟趕我去與旁人說話!」

裴慎一時愕然,只解釋道:「我何曾有過這個意思?你莫要無理取鬧。」

沈瀾火氣蹭一下就上來了,恨恨道:「我無理取鬧?裴大人自是講道理的人。既然如此,你且講你的道理去!」

說罷,起身趿拉上軟緞鞋,掀開珠簾,甩手入了帳中。

只留下裴慎一時間瞠目結舌,心道這女子果真如小人哉,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沈瀾入了內室,拂下帳上玉鉤,隔著帳幔遠遠一望,見裴慎未曾追上來,便乾脆背過身去,闔眼睡覺。

沒過一會兒,沈瀾便忽覺枕邊一沉,想來約摸是裴慎坐在床邊。

沈瀾沒動,吵架呢,誰先說話誰先輸。

又過了一會兒,沈瀾只聽見耳畔有人輕輕咳嗽一聲。

她沒動彈,兩人相互煎熬了一會兒,裴慎到底先開口,只冷著聲道:「你如今越發驕橫了,竟敢撂臉子給我看?」

沈瀾便睜開眼,冷冷道:「是我不是,不該給爺甩臉子。」說罷,繼續翻過身睡覺。

裴慎被她氣得一噎,只恨恨道:「我哪裡招惹你,你要來我這裡發脾氣?」

沈瀾心裡生氣,便低頭不語。裴慎位高權重,何曾被人這般對待過,也冷下臉來:「不過寵了你半個月便驕橫起來了。既然如此,你且出去好生反省反省。」

沈瀾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得她淚眼朦朧:「你既叫我出去,我出去便是。」說罷便要起身。

見她眼淚汪汪,裴慎一下子便心軟了,只嘴上道:「你先與我發火,你倒還哭上了,當真是倒打一耙。」

沈瀾忍著淚:「這府里個個都是主子,我一個做妾的,哪裡都去不得。你自己上外頭逍遙也就罷了,回來還要罵我。」

裴慎見她淚眼漣漣,便將她摟過來,軟聲道:「我何曾逍遙?那宴席上俱是我師長,只洗耳恭聽還來不及,哪裡敢肆意。」

沈瀾抹了抹淚,文人狎妓蔚然成風,她根本不信宴席上沒有唱戲的,便將話題繞回來,只嘴上道:「誰知道你們這群文人湊在一塊兒,是不是狎妓,是不是尋歡?」

聞言,裴慎霎時便明白了她今日為何發作,原來竟是吃醋。

他心裡歡喜,只摟著她,拿帕子替她拭淚,柔聲道:「渾說什麼呢!那起子下九流,不乾不淨的玩意兒,我哪裡願意沾身。今日宴席上雖叫了幾個小唱,不過那是旁人喊的,我坐在椅子上聽了幾句戲詞便散場回來了。」

沈瀾便順勢道:「你不講道理,自己聽了那戲,偏不許我聽?」

裴慎被她哭得沒奈何,只好道:「罷了罷了,你既要聽戲,便叫個說書的女先生來。」

沈瀾斜睨他一眼,生怕他起疑,便恨恨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不要聽了!」

裴慎樂得她不聽戲,順勢道:「你說不聽便不聽罷。」

沈瀾偏不順他的意:「我不!我要聽戲!」

裴慎被她氣得一噎,心道這天下女子秉性怎會如此?沁芳從前雖性子擰,好歹面上柔順。如今倒好,脾氣是越發乖張了。

「聽聽聽。」裴慎無奈道,「且叫你聽個幾天戲,屆時便與我一同去山西赴任。」語罷,又柔聲哄她。

沈瀾這才收了淚,破涕為笑,又嘟嘟囔囔地湊過去,只牛股糖似的黏他。

裴慎見她明眸如水洗,面頰似霞飛,眉含嗔,眼傳情的樣子,便柔聲道:「莫哭了。」說著,便要將她往榻上帶。

誰知就在此刻,門外忽傳來一陣叩門聲。

裴慎蹙眉,正欲發問,門外林秉忠急急道:「爺,山西急報!」

裴慎一驚,即刻起身出門,剛開門,林秉忠急急低聲道:「俺答大軍壓境,陛下派人來傳口諭,來人正在花廳候著。」

裴慎心知必是叫他即刻赴任的口諭,便回身道:「林秉忠,去備快馬。叫陳松墨留下,待戰事過後,護送夫人前往山西。」

說到這裡,他腳步一頓,低聲道:「去告訴陳松墨,夫人要一個唱戲的女先生,叫他去尋一個來。每次進出府中均需搜身。」

「此外,待這位女先生唱完了戲或是夫人厭了,便尋個院子請這位女先生住下,留兩個人伺候。待夫人安全到了大同,再傳訊回來,請女先生自行離去。」

林秉忠一愣,扣住唱戲女先生做甚?他想了又想,這才明白過來,夫人已跑過一次了,這是怕夫人再弄鬼。

「是。」林秉忠低頭道。

明月懸於柳梢頭,星子疏疏落落,冷白的月光鋪出滿地霜色,裴慎一身皂袍,快馬疾馳,赴任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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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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