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15章 第15章

出了存厚堂,涉階而下,順廊而西,正值春夏之交,草木勃發,一路行來,漏窗外忽有迎春吐蕊,牡丹生香,迎面又遇芭蕉新綠,修竹正茂。移一步,換一景,只覺庭前廊下天光朗朗,萬綠齊曉,一派的好山好水好景緻。

沈瀾悠閑其中,不帶半分煙火氣,只緩步慢行,沿著曲折蜿蜒的迴廊到了「澄波擁翠」水榭。

「這麼找不行。」沈瀾沉吟道:「你找左側,我找右側,若抄手游廊沒有,爺回來的時候在水榭前停駐了一會兒,恐怕要去那裡找找。」

她與蘭香一齊找了抄手游廊和水榭,都沒有,便只能出了水榭再往前走。前面是一片小花園,這小花園位於國公府西側,實則一點也不小。

沈瀾極目遠眺,以黃石疊成的秋山古拙蒼勁,上有松木枝椏橫生,掩映著一個四角小亭,名喚擁翠亭。只這一座假山就夠大了,前面還連著一片澄湖,栽種著滿塘荷花。

沈瀾嘆息:「此地太大,我們分從兩頭找起,屆時便在這假山處匯合,如何?」

蘭香憋著淚,只點頭稱是。

兩人分開后沈瀾邊走邊低頭找,誰知正沿著亂石小徑走了沒多久,忽有人斜斜踉蹌幾步,沖了出來。她原本低著頭找東西,一時沒注意竟撞了上去。

「哎呦。」那人驚呼一聲。

沈瀾下意識抬頭去望。

霎時間,沈瀾臉色一變,雖已低下頭去,只是已然來不及了。

四老爺裴延驟然見此等好顏色,一時間色授魂與,竟痴痴地望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當真是霞姿月韻、綺年玉貌,荊釵布裙難掩清麗脫俗,青裙縞袂可見瑰逸絕倫,此人姿容之盛,渾然不似凡俗之流。

怪不得他侄子既不許她抬頭,也不許她穿錦衣華服,想來是想獨佔此等佳人。

沈瀾見是四老爺,暗道不好,轉身欲走。見她要走,裴延急急攔住道:「沁芳姐姐這般著急做甚?」

被一個四十幾的老男人油腔滑調喊姐姐,沈瀾幾欲作嘔,她狠掐手心低頭道:「四老爺,奴婢要回存厚堂去了。」說著,竟不顧裴延的阻攔,急急要走。

誰知裴延喝了酒,□□熏心,原本不過是好奇,借著三分醉意撒撒酒瘋,想瞧瞧她長什麼樣子,如今見了,哪裡肯放她走?

他一把扯住沈瀾的袖子,另一手便想去摟她的腰,沈瀾心知今日是走不了了,便鎮定下來。若拉拉扯扯被人發現,鬧大了,裴慎未必肯保她,或許為了叔侄和睦,還要把她送給裴延。

沈瀾抬起頭來,嬌嗔道:「你這般急色作甚!」

見她揚眉淺笑,似春日新桃般嬌艷可人,湊近了似能嗅到灧灧香霧,幽幽冽冽,清雅絕倫。裴延一時間色授魂與,心旌搖曳,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潔白細膩的一雙柔荑。

沈瀾強忍著噁心,垂首羞羞怯怯道:「四老爺,光天化日的,奴婢怕。」

「怕什麼?」裴延柔聲哄她:「這府里能管我的只有老太太,老太太最是疼我。我將你討來可好?」

沈瀾一驚,心中鬱郁發沉,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他若向裴慎索要她,誰知道裴慎會不會給?

沈瀾銀牙緊咬,只怯怯道:「四老爺,我雖是個奴婢,卻也是正經人家,可不願沒名沒分的跟了你。」

裴延暗笑,小丫鬟真是想攀高枝想瘋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還以為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給他做妾。

只不過現在嘛,哄哄她倒也無妨。

裴延捋美髯,只擺出一副正經讀書人的肅然樣子,嘴上卻低聲道:「我自然是要納你做妾的,以後我日日來你房中,保管叫你嘗盡人間極樂事,獨步風流第一科。」

沈瀾恨不得砸爛這張□□熏心的臉,卻只笑盈盈道:「那便謝過郎君了。」郎君二字,彷彿在朱唇榴齒間輾轉,帶出了幾分香艷的曖昧。

裴延更為急色,忙道:「走走走!我明日便向守恂去討你。」

沈瀾一把拉住他:「不可!叔叔去侄子房裡討丫鬟太過難聽,倒不如我自己去向爺請辭,先去了老祖宗那裡,過段時間郎君讓老祖宗把我賜給你便是了。」

「好好好!這個辦法好!」裴延連連點頭。

見他信了,沈瀾鬆了口氣。如今只要糊弄過去便好,屆時她每日跟緊裴慎,或是只待在院子里不出來,再熬幾個月就走了。

「那我便先走了。」沈瀾提步欲走,卻被裴延一把拉住袖子。

「等等,你既如此心慕我,倒不如今日先從我一回?說著,便要去拽她腰帶。

沈瀾這才意識到,裴延也不是傻子,他分明是怕自己哄他,走了便一去不回。

沈瀾咬咬牙,斥道:「你在這裡做什麼!旁邊便有假山石。去假山石里!」

裴延一驚,又難免有幾分得色。這丫鬟竟真愛慕他,願與他當個野鴛鴦。

沈瀾慢慢轉身,一步步往假山去。再拖一會兒,蘭香便要找過來了,就算此事鬧大也顧不得了。

她走得極慢,彷彿有些羞澀,怯怯道:「郎君,我們非要在此地嗎?」

裴延不回答,只急急催促:「你怎麼走的這麼慢?」說著,又色熏熏道:「可要老爺抱你?」

沈瀾與他虛與委蛇已經夠噁心了,這會兒又驚又怒,只恨不得挖了他眼睛。

正當她想要開口拖延時,遠處傳來蘭香喜悅聲:「沁芳姐姐,沁芳姐姐,我找到香囊了。」

裴延臉色一變,沈瀾已經高聲應聲道:「找到了便好。」說著,她急急轉身離去,竟是看也不看裴延一眼。

裴延這才意識到,他被騙了!!勃然大怒的裴延意欲發作,卻發現沁芳已快步跑遠了。

就在沈瀾和蘭香尋回香囊,意欲返回存厚堂之時,存厚堂內,裴慎躺在楠木螺鈾飄檐拔步床上,枕著素絲枕,略蓋上一角墨色山水遍地錦被,胸口衣襟半散,酣然好眠。

一旁伺候的念春見裴慎睡得沉,便於床檐懸上薔薇香球,撫下天青素紗帳上玉鉤,輕聲道:「爺睡沉了,出去吧。」

素秋和清冬對視一眼,「念春姐姐,一同走吧。」

念春冷哼一聲,摔了門帘便走了。素秋和清冬也跟在後面出去。

此時博山爐里青桂香煙氣裊裊。案頭甜白蒲槌瓶內斜插著一支翠滴欲流的竹枝,日光透過半開的菱窗格灑進來,重疊明滅間,室內安靜地只有裴慎綿長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忽有人掀開帘子進來,柔聲喚道:「爺,我煮了碗解酒湯,爺起來喝一碗吧。」

裴慎只酣然好眠,兀自沉睡。

來的是清冬,她生得俏,正是十八好年華。只見她端起一隻淡描青花纏枝花瓷碗,坐在榻邊,柔柔怯怯地伸手將瓷碗遞過去。

裴慎習武,在山西的那些年日日都有蒙古兵來犯,便是連睡覺都得留出三分警醒。這會兒隱隱見有人孤身立於榻前,心想他房中除了沁芳哪有女子?可沁芳從不戴首飾。

他因酒意正神思混沌,清冬見裴慎還未醒,便柔聲道:「爺,奴婢為您寬衣。」說著,一雙柔荑便撫上了裴慎胸口衣襟。

裴慎驟然驚醒,眼見一個不認識的女子立在床榻前望著他,他驚怒之下,一記窩心腳踹了過去。

裴慎常年習武,清冬不過是個弱女子,哪裡挨的住他一腳,霎時便嘔出一口血來,疼暈過去。

「沁芳呢?」裴慎怫然不悅,「怎麼管的丫鬟,滾進來跪著!」

沈瀾剛回存厚堂,只聽見內室傳來裴慎的聲音,劈頭蓋臉便是一句跪下。

沈瀾不知發生了何事,只面帶茫然,心有戚戚。為什麼剛逃過一劫,如今回來竟還要挨罵?為什麼被裴延欺凌卻不能狠狠扇他一巴掌?為什麼莫名其妙要她下跪?

……她過得好好的,又為什麼要被送來這裡?

沈瀾深呼吸一口氣,咽下滿腹為什麼。再忍一忍,已忍了三年,不差這幾個月。

沈瀾原想問問怎麼了,卻又知道裴慎最痛恨旁人辯解,不說還好,一說恐怕今日沒法善了。

她面色冷淡地掀開帘子,走進正堂,挺直脊背跪了下來。膝蓋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咚」的一聲,叫人心裡一顫。

裴慎原本是一時氣急加上酒後腦袋發懵,這會兒終於想起來她入府才半天,連清冬叫什麼都未必知道,哪裡管的到她頭上。

他見沁芳平靜地跪著,一時間訕訕道:「起來吧。」

跟誰過不去都別跟自己身體過不去,沈瀾順勢起身。

她進來的時候看了眼躺在地上昏沉不知的女子、碎了一地的瓷碗、潑在地上的湯藥便知道發生了什麼,裴慎雖喜怒不定,但鮮少如此動怒。只是戎馬數年,最忌諱陌生人孤身站在他榻前。

院中有這麼多丫鬟,按理服侍裴慎必定是三四個丫鬟一起的,她哪裡料到竟有人膽敢在裴慎熟睡之際,獨自一人去摸裴慎胸膛心臟。

沈瀾暗自嘆氣,只低頭恭敬道:「爺,打死奴婢到底對官聲不好,不如請個大夫來給她看看。」這姑娘躺在這裡煞是可憐。

怕他猶在生氣,屆時遷怒,沈瀾低聲道:「爺,醒酒湯已灑了,不若服幾顆衣梅,拿各色藥材製成,裹了薄荷、橘葉,生津潤肺,最是解酒。」

裴慎點了點頭,嚼了幾顆衣梅,心中順氣,只冷冷一瞥清冬:「治好之後送去莊子上。」

沈瀾心生嘆息,喊來健婦將她抬走,又命小丫鬟去請一個擅長治內傷的大夫。

裴慎見狀,便將念春等其餘三個一等丫鬟叫進來,吩咐道:「你們三個誰是領頭的?」

念春素來知道清冬看似溫文不說話,實則心中有成算,否則也不敢擠開她去攙扶裴慎,又開口排擠她,卻也沒料到清冬竟敢幹出這種事。

此刻,她被清冬的下場唬了一跳,噤若寒蟬,只強撐道:「奴婢念春,是四人中年紀最大的,素日里負責銀錢往來。」

裴慎瞥她一眼道:「既管不好底下的丫鬟,便不必管了,將院子里的庫房鑰匙、賬本對牌都交給沁芳。」

念春驟然被他這麼一說,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沈瀾又想嘆氣了。她再過幾個月便要出府,不交接工作就不錯了,哪裡還能接手新工作呢?只是沈瀾也不好忤逆裴慎,便低頭不語。

裴慎處理完了此事,突然道:「更衣,我一會兒要出府。」

沈瀾自然明白,他剛回京,自要走親訪友,有一大票人要聯絡交誼。

可她原本打算寸步不離的跟著裴慎,若裴慎這段時間天天出門的話,她便麻煩了。裴延必定會乘著裴慎不在找上門……

就在沈瀾憂思如何解決裴延對她的覬覦之心的時候,傍晚,裴慎赴宴回來了。面色如常,隻眼中沉鬱,分明是壓抑著怒氣,如同雷雨前兆,風暴前夕。

沈瀾與他朝夕相處三年,一見他那樣子暗道不好,下意識想避開,誰知裴慎直接把她喊進去道:「你去找幾個人盯著四太太的院子。若四太太要出府,便來告知我。」

沈瀾微怔。侄子往自己嬸嬸院子里安插人,這傳出去也太難聽了。況且之前還好好的,怎麼赴宴回來就這樣了?

「是。」沈瀾也不想多問,正要告退,裴慎突然道:「你可知道原因?」

沈瀾搖搖頭。見她不知情,裴慎只擺擺手:「罷了,這些個污糟事你也不必知道,去辦便是。」

沈瀾低頭稱是,出門便去找了念春

念春脾性潑辣,剛被剝了管事的權力,故而見了她便沒個好臉色,「沁芳姐姐大駕光臨,來我這破落地方做甚!」

沈瀾不疾不徐道:「我今年十八,再過幾個月便要出府。我一走,你勤懇些,大丫鬟的位子還是你的。」其他說什麼都是虛的,唯有利益最實在。

果然,念春臉色一緩,將信將疑道:「你說的是真的?」

沈瀾點點頭,「只是爺如今厭棄了你們三個,若要保住位子,總得做些實事。」

念春猶疑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爺回來的那一天,四太太為何沒有出現?」沈瀾問道。

聞言,念春嗤笑兩聲,「她哪有臉面來赴宴!被關在佛堂里抄佛經呢!」

見沈瀾迷惑不解,念春解釋道:「四老爺最喜依紅偎翠,前些日子把個粉頭安置在府外做外室,被四太太知道了,喊了幾個健婦婆子便打上門去,好巧不巧,堵了個正著。聽說那會兒四太太瘋了一樣的打四老爺,把臉上挖的坑坑窪窪,整條街的人都來看笑話!」

沈瀾明白了,裴慎必定是知道了此事,甚至很可能因此被政敵暗諷,怪不得臉色那麼難看,彷彿被捉姦的是他自己一樣。畢竟作為公府世子,魏國公府的名譽與他息息相關。

偏偏裴慎是做侄子的,不好插手叔父房裡的事,便只能暗地裡叫她盯著。恐怕林秉忠那頭也正盯著四老爺。

沈瀾理清了思路,便道:「你是府中的家生子,可否買通四太太院里的洒掃婆子,若四太太要出府,即刻來報。」

念春瞠目結舌。便是府中有再多的陰私,話也說得婉轉,哪有像沁芳這樣直來直往的,彷彿做生意一般。

「怎麼?做不到?」沈瀾驚訝道。她之所以找上念春,就因為念春是國公府家生子,而她才來了不到一天。

「你若不行,我自去辦了便是。」

念春一時好奇,「你才來半日,連公府里的人都不認識,怎麼辦?」

沈瀾淡淡道:「代爺去四太太院子里送個東西,便能見到掃灑婆子或是專門跑腿的小丫鬟,記下名字,無非是查查她有沒有賭錢吃酒的習慣,家中可有人生病需要銀錢之類的。再不濟,分些糕點給跑腿小丫鬟也就是了。四太太要出府這種事,瞞不住的,我不過是要最快知道罷了,又不是教她們叛主,必有人願意。」

聽她這麼說,念春連忙道:「能的能的。有個錢婆子,最是好錢,你又不傷天害理,她自然願意的。」

「即使如此,便勞煩你說和了。」語畢,沈瀾猶豫片刻,又問道:「四太太被關在佛堂抄經,四老爺呢?」

念春一時間沉默下來,良久才道:「被老祖宗罵了兩句便揭過不提了。」

沈瀾只覺自己手心攥得死緊,良久她又問道:「那個外室呢?」

這下念春話更少了,只低頭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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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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