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幽冥門內異常安靜，門外更是氣氛詭異。

妗文和孔凜齊刷刷地盯着蘇聞，眼神非常□□裸：你看你好意思嗎？

蘇聞也是錯愕的，沒想到小閻王真的要給自己撐腰。

想他作為判官，在地府與惡鬼纏鬥多年，還沒有被誰護著的事情，只有自己護著其他人。

這種感覺太新奇了，蘇聞低頭壓低聲音：「大人，屬下沒有受欺負。」

小棲無回頭：「可是你剛才不開心。」

蘇聞一噎，自己不開心的事多了去了，實際上自己剛才還在為養孩子而不開心，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這時，小棲無也扭頭在他耳邊小小聲地繼續說：「說好了，我會給你欺負回去的哇。」

蘇聞怔了怔，隨後無聲一笑，把他一直冷漠兇惡的表情都衝散。

周圍見到這一幕的鬼神都覺得神奇，千年來，判官何時笑過，這是頭一遭吧。

判官尚未察覺到自己的變化，而是點頭道：「已經欺負回去了。」

幽冥門內惡鬼嘶啞的聲音傳出來：「笑話，堂堂判官大人，也要一個乳臭未乾的奶娃娃給你撐腰了？」

蘇聞神色一凝，笑意消失，冷然看向幽冥門內：「你是覺得幽冥門內的業火燒得不夠旺是么？」

他站到小閻王身後半步的位置，微微垂眸，手卻抬了起來，判官筆卻幽冥門上印下一道符文，聲音微沉：「你還不夠資格在她面前開口。」

他擲地有聲：「她，叫棲無，是能讓你們永遠囚禁在這幽冥門的神。」

小棲無眉心的硃砂痣也變得殷紅，小小的身子逐漸被紅光包圍，漂浮在了空中。

身後的妗文和孔凜都有些擔心，畢竟這是小閻王第三次來幽冥門，前兩次都不懂事，這一次懂點事了，卻被惡鬼嘲諷了，也不知道教她的那些還會不會。

就在兩人也要上前時，小棲無突然動了。

她看向幽冥門內，閻王法袍被風吹得飄飛，聲音也緩緩散開：「吾，乃陰曹地府之主，萬鬼之王，汝等放肆！」

小棲無話音一落，身上的紅光盡數纏繞進了幽冥門內，裏面再沒能傳出任何聲音。

眾鬼神皆是一愣。

一切偃旗息鼓后，小棲無身上的紅光也散盡，緩緩落下，三個鬼神忙上前。

蘇聞離得最近，下意識就抬手將落下的小閻王抱在了懷裏，軟軟的一小隻，白白嫩嫩的，好像真的用點力就能掐死，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說出那些話的。

還未開口，懷裏的小閻王卻突然動了動，蘇聞垂眼，只見小閻王躲在他懷裏，偷偷拍了拍胸脯，而後抱着奶瓶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幾可不聞地用氣音說：「本王不怕不怕…」

蘇聞：「……」

喝完以後，小閻王還拍拍他的手臂：「本王給你凶回去啦。」

已經衝到面前的妗文和孔凜互看一眼，不約而同捂住了臉。

蘇聞：「…謝謝大人。」

既然這裏的事情已經處理完，就該回去了，蘇聞抱着小閻王走上前，放到了諦聽背上，不知哪根筋搭錯，又前前後後檢查了那個小椅子，總覺得不安全。

他扶著椅子說：「怎麼也不加個軟一點的墊子，諦聽脾氣不好，走路總晃，大人哪裏摔了碰了怎麼辦？」

諦聽：「您禮貌嗎？我哪裏脾氣不好！」

蘇聞：「你自己看。」

小棲無趕緊摸摸諦聽的頭：「諦聽好乖。」

蘇聞沒說話。

妗文笑着插進來：「好了，判官是要跟我們一起回去，還是跟以前一樣繼續留在幽冥門？」

以前蘇聞幾乎就不會離開這裏，除非是自己掌管的判官司出了什麼大事。

孔凜：「他不會走的…」

「回去。」蘇聞面無表情打斷了他的話，「大人既然來了，幽冥門就會消停一段時間，我可以跟你們回去。」

妗文臉上笑意更深：「也好。」

往回走的路上，小棲無拿起了剛到手的生死簿，生死簿很薄，卻是記載了無數鬼的名字，方才看過一個鬼的生平，接觸到了新的東西后，她很想知道其他鬼的生平。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新奇的東西。

但上面的名字實在太多了，她才摸了幾個腦子就有些轉不動了，而後被判官攔住了動作。

小棲無暈暈乎乎抬起頭：「這些，都是沒有投胎的鬼嗎？」

蘇聞：「嗯。」

「1234…」小棲無數不清數，皺着小臉，「好多。」

三個鬼神都有些沉默，最後妗文輕聲道：「會好的，以後就會少了。」

小棲無又問：「那本王可以去看看他們嗎？」

她一直都在閻王殿，從未見過這些鬼魂。

蘇聞想也不想：「不行。」

「為什麼？」

「因為…」因為你還小，這些事情太沉重了。

這話蘇聞沒能說出口，妗文也沒法開口。

反倒是孔凜點頭：「可以。」

其餘兩個鬼神齊齊看向他，孔凜嘆了口氣：「這是應該的，遲早也是要面對的不是嗎？」

蘇聞有些生氣，壓低聲音：「你明知道她現在還小！」

孔凜篤定道：「我知道又怎麼樣？她是閻王，這都是她的使命。」

「你…」

蘇聞話沒說完，手就被拉住了，他轉過頭，見小閻王坐在小椅子上探頭，一臉懵懂地看着他：「你們不要吵架呀。」

蘇聞壓下心裏的煩悶：「沒有吵架。」

孔凜回頭問：「大人，方才在幽冥門您為什麼會說那些話？」

小棲無歪歪頭想了一下：「那是，孟婆婆教的，她說，在外面，對那些對不友好的鬼，要這麼說。」

妗文驚訝：「這您記下來了？」

小棲無點頭：「孟婆婆說的，本王都記下來啦。」

她說話雖然還算清晰，但說長句的時候，還需要停下來緩一緩組織語言，所以停了幾秒才接着道：「你們說，本王以後要做，做一個厲害的閻王。」

所以看到那些惡鬼這麼凶，自己就把那些孟婆婆教過的話背了一遍。

孔凜笑了一下，對其他兩位鬼神道：「現在大人過去，也能讓那些鬼魂好受一些，不是嗎？」

「大人自己都在學着做一個好閻王，你們一直護著，要到什麼時候，十年？二十年？還是像我們一樣，千年萬年？」

「現在的地府，這麼下去能撐這麼久嗎？我們比不上大人能得到的信仰。」

蘇聞捏著判官筆，一言不發。

小棲無看他們又開始不高興了，於是扶著小椅子的扶手，認真說：「本王可以學的！」

蘇聞回頭看她，無聲將她扶正坐好。

最後，諦聽還是換了方向。

「我算是知道這出生率怎麼一年不如一年了，這麼下去還了得？你們地府辦事效率也太低下了。」

「別說投胎，我在這地府這基本的鬼身保障都沒有，好不容易生前買了車房，死後還得跟你們擠橋洞，我命好苦。」

「別說車房了，這裏網絡沒有手機沒有，我甚至連香燭紙錢都吃不到，也不知道這鬼生有什麼意思，鬼還可以死嗎？讓我再死一次吧！」

「你們說的那些都是什麼，蜘蛛網？手機又是什麼？」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我們現在啊不像你們那會兒吃不飽穿不暖了，現在是社會主義，人民當家做主，現代化智能化早就普及了，哪像你們，一封信八百里加急都要等個十天半個月的…」

……

忘川旁還是擠滿了鬼，因為閻王喝奶喝飽了，現在的地府環境還沒有那麼難以生存，所以大家都癱在忘川河畔閑聊，一眼望去，各朝各代的鬼，很是壯觀。

這是千年來唯一的娛樂方式。

用另一種方式來說，這也算是一個「古今文化交流」現場了。

諦聽善聽，小棲無坐在它的背上，多少也能從它這裏知道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它也會給小棲無傳話。

所以小棲無在聽到那些什麼智能，社會主義的時候，一臉好奇。

她轉過頭看向大家：「他們說的社會，社會什麼？」

諦聽補充：「社會主義現代化。」

小棲無：「嗯嗯，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孔凜城隍廟在人間有很多，雖然連接少了，但知道的遠比另外兩個鬼神多，他解釋：「那是人界的東西。」

小棲無一臉天真：「人界的東西，不可以用到地府嗎？」

三個鬼神一下子被問住。

不是不可以，是之前的地府根本無暇去管這些，單純生死輪迴，判惡揚善都費盡心思了。

但如果是現在，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妗文說：「大人，我們跟人界斷聯許久。」

小棲無問：「那可不可以重新聯呀？」

聯是要聯的，不然信仰功德無處可得，可是如今閻王尚且還小，要如同過去的十殿閻王，家喻戶曉，這要如何聯？

三個鬼神還在想要怎麼解釋，忽然聽到不遠處一個鬼站起來叉腰道：「我當然帥了，我死前也是家喻戶曉的明星，出門買個菜都會被人認出來。」

「什麼家喻戶曉，我們以前的皇上，天子！也沒幾個人見過真容！」

「時代不一樣了，我上一個節目，全國人民都能看到我，能一樣嗎？」

「我知道我知道，我女兒可喜歡你了，誒，要是能託夢，我一定要告訴她，我跟她偶像死一塊兒了，還在這兒一起擺龍門陣。」

「……」

又有鬼嘆道：「不管是政策還是發展，地府應該學學人界了，別讓鬼死了還沒個安寧。」

「嗯嗯，你說的對。」

「對吧…」那鬼尋着聲音回過頭，一下就對上了一張稚嫩可愛的臉，聲音猛地頓住，「你…」

「嗯？」小棲無這時候已經被諦聽放了下來，她站在鬼群後面，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漂亮得不行。

那個鬼愣了一下，看着面前小孩子的裝扮，眼睛驟亮，反應過來：「我去，這是哪個朝代的娃娃，這也太可愛了！」

這時，後面一聲低喝：「無禮。」

這鬼被這威壓嚇得一激靈，抬起頭，才發現地府三大鬼神齊刷刷地站在小娃娃後面，緊緊盯着他。

他被嚇得差點再死一次。

「這這這…」

小棲無笑起來，聲音清澈，彷彿帶着溫和的力量，輕撫著在場的所有鬼魂：「本王不是娃娃，是這個朝代的，嗯…他們都叫本王，閻王大人。」

忘川河畔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量，讓他們煩躁的心安寧下來，也能聽到那清脆的聲音。

而又往前走了幾步，看着方才那個說話的明星鬼：「你真的長得很好看。」

明星鬼臉頓時就紅了：「您，您也好看，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嗯，都好看！」

小棲無好奇地問：「那本王能不能跟你一樣，也被很多人喜歡呀？」

明星鬼被看得心都要化了，要不是得罪不起，他就立刻衝上去rua一rua這個小閻王。

他猛然點頭：「當然，您比娃綜里那些都要可愛！要是您去，肯定全國人民都會喜歡您的！」

娃綜？

又是新的知識，會獲得喜歡，那就是功德。

小棲無默默記在了心裏。

而接觸人間最多的孔凜眼神這時卻落到了實處，忽的一凝，他緩緩垂眸看着一臉好奇與天真的小閻王。

想要快速獲得人界的信仰功德，其實還有一種方法。

-

三日後，閻王殿。

蘇聞皺着眉看向孔凜：「去人界？你瘋了？」

孔凜搖搖頭，再看着老老實實坐在閻王椅上的小閻王：「你覺得，現在有比這更快，更直觀的方法嗎？」

蘇聞不贊同：「可她是閻王，怎麼能去人界？」

「為何不能？」孔凜道，「過往十殿閻王，包括我們的北陰大帝，不也去過人界，更何況現在的閻王大人只能待在閻王殿什麼都得不到，去人界，不僅可以學到人界的東西，還能得到功德。」

他緩緩問：「還是說，你想讓她繼續學我們千年前遺留的那些東西？」

妗文沉默許久：「我覺得孔凜說的有點道理，人界現在的發展速度，是我們地府急需的，我們的秩序太亂。」

蘇聞覺得可笑：「你們讓一個孩子，去學發展？」

「當然不是。」孔凜搖搖頭，「所以還需要一個陪她去的鬼神。」

蘇聞：「誰？」

妗文和孔凜一齊扭過頭，無聲地盯着他。

小閻王不明所以，也跟着一起，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看過來。

蘇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