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塵埃落定(上·下)

第 156 章 塵埃落定(上·下)

麝月接了話頭笑道:「先前便打發了小丫頭回去取,這會子應當都預備下了。爺不必憂心,陪著林姑娘寶姑娘多說會子話無妨。」

「這才好。」寶玉滿意點頭。

鶯兒沏了茶奉來:「這是去年進上的碧螺春,口感綿密,香氣宜人。林姑娘嘗嘗。」

黛玉看了眼釉藍繪四君子瓷蓋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倒是林樂暖端著抿了口,眸色一閃,笑道:「好茶是好茶,就是塵氣稍多了些,不過也說的上是一盞好茶水了。寶姐姐屋子裡泡茶的也是一位能人。」

好茶是說這屋裡的碧螺春倒確是上品不假,塵氣稍多是說封存茶葉時步驟不到位,叫沾了濕氣。只是泡茶的手藝好,將其中不足該去許多。若要真耐性地去品,這裡頭的門道便無所遁形了。

寶釵撇了眼兀自得意的鶯兒,笑道:「沒什麼能不能的,不過就是熟能生巧罷了,談不上能人二字,還是你們太抬舉了。若真要說能人,哪裡有你們那的人來得技藝高超。」說著,看了眼略有些不服氣,撇嘴的鶯兒,又道:「鶯兒這丫頭性子跳脫,叫你們見笑了。」

「天家愛喝碧螺春,這些年杭州進上內務府的數以千計,連帶著有好些人家也愛喝這個。」黛玉拉著林樂暖在自己身邊坐下,視線不在她們身上。聞言,也只是搖搖頭,並不欲說女使的管教。

寶玉最是憐惜女兒家,見黛玉揭過不提又生怕寶釵會說教,便忙忙介面:「可不是這話,這些年為著天家喜好,都中凡天家所愛所喜之物皆千金難求。如此可非助長了歪風邪氣。」

話說到這裡黛玉方分了一分心神與寶玉,不過片刻,隨即又轉頭與寶釵說起閨閣女兒事:「前幾日我去看二嫂子,誰知珠大嫂子也在,還帶了蘭哥兒去。小小一人兒,瞧著可是乖巧可愛。寶姐姐可見過?」

李紈自生產完便一直深居簡出,除開每日去榮禧堂請安或是去見王夫人,旁的時候都在自己屋子裡照顧賈蘭。幾個姊妹因著小賈蘭倒是有些交集,寶釵卻少。

「姨媽忙著給姨夫壽宴籌劃,我瞧著她辛苦便沒有多注意那些閑事。」寶釵淡淡一笑,又轉頭問寶玉,「寶兄弟可去瞧過?」

聞言,寶玉一頓,並沒有接話。訕訕一笑:「大嫂子怎的去見二嫂子了?」

黛玉倏而粲然一笑,這便是沒有見過的意思了。

賈蘭出生時寶玉自己尚且年紀不大,又是孩子心性,想是開始那會兒見過,後來便沒多少接觸了。加之李紈不欲多與外人有接觸,賈蘭出來的更少,叔侄倆自然見的也少。

心思轉了又轉,想明白了其中關竅自然不會多糾纏:「二嫂子這不是日子愈發近了,想來是想找珠大嫂子取經罷。」

「蘭哥兒好生乖巧,比昀哥兒還乖巧,只是瞧著瘦瘦的小小的。」林樂暖笑著插話。

「樂昀那皮小子小時只會抓著養娘的衣領子,後來大些便是各處跑,一院子人都抓不住。還是阿姐冷著臉給他提溜回去的,不然可要叫父親罰一頓手板子。」說起小時之事,黛玉眼底的笑意流轉,亮得如同漫天銀河裡最璀璨的星星。

寶玉聞言,卻有些疑惑:「林妹妹有弟弟?怎不聽你們提起過?」

林樂暖這才發覺自己多說了許多,手不自覺地抓緊手邊最近的物件兒,微微用力。眼睛忽閃忽閃,眼眸瞧瞧這處看看那處唯獨不敢對上自家姐姐的眼睛。

林樂曦不喜歡與外人說起家事是她性子使然,不愛那些閑話,這是其一。林樂昀雖是次子卻也是林家正兒八經的嫡子,都中知道也不足為奇。這其二么……那兩個最小的庶子庶女是呂姨娘生的,而這呂姨娘與黛玉有些不能叫外人知曉的交集。

家裡父親的妾室是女兒身邊的貼身女使,傳揚出去的話於黛玉而言百害而無一利,更甚者會懷疑她的品性,身邊才會出了那樣一個爬床的女使。雖則賈敏早早地將忍冬帶回了自己身邊方才推給林如海,可到底還是沾了林家二姑娘的名號。林樂曦知道之後才執意將黛玉身邊的人換了又換,添了又添。更是因此明令嚴禁外院與內院隨意互通消息,私底下叫林顯家的將知情者裁撤了許多,才略略安心帶黛玉上都中來。

林樂暖也是一時間說順口了才發覺自己說了甚,怕自己姐姐聽見了心裡不好受。黛玉如今倒是不在意了,任憑她抓著腰帶上的絲絛。伸手輕撫著她的頭髮,語氣輕柔:「除了母親生的弟弟,還有家裡呂姨娘生的幺弟幺妹。只是都尚在襁褓之中,又遠在揚州,這兩年唯有書信往來,自然提起得少。」

她早已不是那個會因為身邊出現為前途或是利益而且叛主之人而耿耿於懷,折磨自己的林家二姑娘了。

現如今再聽見呂姨娘的名字她也能淡然處之,冷靜開口了。

寶釵一愣,她對林家之事所知甚少。心神俱在榮國府,她也極少會再去刻意打聽林家事。何況有林樂曦在,能打聽到的也不盡然皆是真實的。索性便聽之任之,橫豎與她家並沒有太多的干係。

「那姑姑她們可會來都中?」寶玉卻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變了一個人似的問道。

黛玉蹙眉:「阿姐的及笄在即,家中長輩自然是要到場主持大局的。」

說起這個了,寶釵便想起林樂曦如今的身份。十八殿下正妃啊,多少都中達官貴人閨閣女眷虎視眈眈盯著的位置啊,一道聖旨便定了主。一想起那青雲路,無可避免的聯想到了元春。

依照王夫人的說辭,想來元春封妃一事是八九不離十了。若是入宮小選泡了湯,那往後她說出路也無非就那樣了。

「林姐姐往後聲名顯赫,可莫要忘了我們這些姊妹。」寶釵心中為自己惋惜,面上卻得笑著恭祝。

寶玉卻不置可否地皺眉反對:「作甚好端端的都要嫁人?難不成有了婆家便能萬事大吉了?若是遇著個不好招架的婆家,那些個煩瑣事務豈不是要將人時時刻刻折磨著。明明水靈靈嬌滴滴的姑娘家嫁了人成了別人家媳婦都要成那呆板的魚目了。」

這話說的莽撞且幼稚,嫁人怎的便是要成魚目?難不成你的母親嫂嫂們也是你口中的魚目不成?哪有姑娘家到了年紀不嫁人的,若有不可名狀的緣由一輩子待在家中,也需得遇上願一輩子養著她的人。不然受了磋磨,於何處訴苦又有何人出頭?黛玉垂眸,心中不禁腹誹,可真真是將心思用錯了地方。

黛玉抿唇不欲搭話,省的辯到後頭自己反添了一肚子氣。林樂暖看著自己手掌心因為剛剛攥得有些緊而留下的印子,低頭垂眸。

倒是寶釵還是剛剛那副談笑自若的模樣,笑著勸解:「寶兄弟這話說的好沒道理,哪有萬事絕對一說。女兒家嫁人又不是為了出人頭地,哪裡就那般容易成了魚目。這話不妥。」

「我何嘗說錯了,那些個婆子不就是嫁了人的姑娘?說話做事叫人厭惡。還有舅舅家的鳳姐姐嫁人之後日子可有順心順意?鎮國公家的哪個是省油的燈,我年後去舅舅家吃年席時見著她瘦了好大一截。難道她在那邊過得極好?」

寶玉一席話說得又快又急,到後頭心底的怒意愈發壓不住,大有起身甩手就走的架勢。

黛玉神色淡淡,林樂暖歪頭懵懂,女使們低頭屏息生怕惹火上身。

寶釵無奈,長嘆一聲,道:「寶兄弟,有些事並非面上如何內里便如何。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個中心酸苦楚唯有自己方能評述,他人再如何也終究是他人,如何能如此輕易斷口直言好或是不好。你年紀還小,等以後便明……」

白字尚未出口,外頭便是一陣吵鬧喧嘩。聽不清說的甚,只是夾雜了幾聲男聲傳進來。裡屋女眷多數,自是不能隨意出去。

寶釵抬眸正要示意鶯兒出去卻見外頭有人掀了厚厚的暗紅色綉百花門帘進來:「姑娘,大爺回來了。」

唐嬤嬤當機立斷,上前一步擋住黛玉的側面,隨即擺手。身後跟著來的婆子立刻站到門帘處守著,以防有人不知內情輕易闖進來壞了名聲。這薛蟠聲名在外,唐嬤嬤來之前林樂曦特意囑咐過,知道黛玉來梨香院立時便跟著了。

寶釵見狀自然明白其中意味,連忙起身出去:「文杏,話說的清楚些。」

「二老爺不知為何去了學堂,又不知為何生了好大的氣。摔桌砸筆的,唬得一學堂的人逃之夭夭,避之不及。聽下人說,二老爺一回來便直接往老太太屋子裡去了,臉色鐵青,不知到底如何。」

文杏是後頭薛姨媽見林樂曦源源不斷從林家送到黛玉身邊之後覺著不好顯得自己女兒過於寒酸,才選了挑上來放在寶釵身邊的。好在這丫頭機靈,做事也穩妥,雖不及鶯兒陪著寶釵長大的情分,也有差事辦的好的能力。這段時日下來,大有與鶯兒並駕齊驅的架勢,好些個事兒寶釵都越過了鶯兒全權交給了文杏去辦。如今已然是很得寶釵的心。

先前往裡面通報「林姑娘來了」的便是她,自然明白林姑娘的在這地界兒的身份舉足輕重,故此格外的小心謹慎,不敢漏掉一絲一毫的消息。

此話一出,寶玉當場便軟了腿,抓著身邊麝月的手,喃喃自語:「父親若是知道了,豈不是要壞事?我怕是難逃一劫。」

「二爺?二爺!」麝月皺眉,不解這幾句話的話中意。

方才聽見文杏的話便知道寶玉會如此,只是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力氣如何比得上寶玉一個男子。礙著身份也不好說什麼,只好先將人攙起來:「二爺莫要驚慌,老爺只是今日去的學堂二爺今兒告了假不在的。即便老爺問起來,還有老太太替二爺遮掩呢。不如咱們先回去?回去了請老太太拿主意罷。」

「老祖宗……老祖宗……」寶玉似是不曾回神,口中念叨了幾回老祖宗,「是了,我該去找老祖宗才是!」

「寶二爺且等等……」

話沒出口,人也沒攔住。寶玉掀了帘子隨即轉身出去了。

寶玉不在,賈政便是再氣也不過就是在賈母跟前抱怨一通了事。賈母素來疼愛寶玉,自然是要想法子將寶玉撇乾淨,一星半點不好都不要沾上才好。

「珍兒才是族長,六老太爺年紀又大了,不過糊口而已,何必為了那些不相干的大動干戈叫外人看了笑話,自家裡頭生了嫌隙,不值當。」賈母如是道。

賈政自然是聽賈母的:「兒子不過就是氣那些個不肖子孫,不好生念書還將學堂弄的烏煙瘴氣。好好的家學到如今成個什麼樣子!真是玷污了孔聖人的聖潔。」

瞧著氣得臉頰通紅的兒子,賈母又是氣又是笑:「人家如何自是人家的事,你倒是先替人家著急上火了。家學之事我會與珍兒提一提,你難得休沐莫叫這些污糟事壞了心情。回去歇歇,降了火氣處理公務去罷。」

「諾。」賈政一想,覺著可不是這話。這本不與他相干,他自個兒的兒子又不摻和在裡頭,何苦給自己攬一件苦差事呢。

賈政回了,賈母的臉卻不好看了:「叫李貴來見我,我倒是要看看那些個腌臢人做的都是些什麼破事。若是敢叫寶玉沾染上,看我讓他們知道哪個才是真正做的了主的!」

她打年紀上來之後便欲退步抽身,安心教養寶玉,庇佑元春平步青雲。世家大族裡總有些不成器的,只要不耽誤了自家她也閉口不言半句。可一旦惹到了她頭上,不討些利息回來,當她真是慈眉善目的菩薩了不成。

李貴不敢盡言也不敢不言,只好挑挑撿撿,找些能說的說了,想著糊弄過去也就罷了。那些個事叫他放心大膽說,他也說不口哇。

賈母才聽了開頭兩句便知道這人在打馬虎眼兒,嗤笑一聲,也不揭穿,只是閉眼養神。李貴在底下倒是說的口乾舌燥還戰戰兢兢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上頭的老太太卻是一言不發、安穩如泰山。這下子又拿捏不定主意了,這樣說到底妥否?

「翡翠,給李貴兩錢銀子,送他出去罷。這事兒我心裡有數。」

「諾。這邊走。」翡翠瞧著平靜的人,心底隱隱不安卻不知從何處來的不安,只好低頭引李貴出去。

這一來一回,已然是華燈初上的時辰了。各屋陸陸續續點上了燭火,賈母心裡存著事便讓他們各自在自己屋子裡用飯,不必特意跑一趟過來侍候了。

如今唯有親近的丫鬟女使陪著了。鴛鴦也不敢輕易開口,只好試探著問:「老太太,林姑娘給老太太準備的阿膠琉璃都備妥當了。老太太可要用?」

賈母擺手:「撤了。」

「老太太?」

「不用想也知道裡頭乾淨不了。」賈母長嘆一口氣,卸了力歪在薑黃色牡丹綠枝靠枕上,「寶玉不在裡頭我也不好發作,六老太爺一把年紀了,珍哥兒才是族長。我若是插手他倒是不會說些甚,只是心底多半還是會怨怪我這個老婆子多管閑事。」

鴛鴦忙搖頭否認,接過琥珀遞來的美人錘,也不管今日上身的是才新作的白綾襖裙直接坐在腳榻上低頭錘腿,輕聲道:「老太太是老祖宗,是東西兩府的老祖宗。珍大爺也是要聽老太太話的,何況老太太說的在理。」

跟在賈母身邊這些年,她自然知道該如何說才能叫賈母覺得舒適。

果不其然,這一番話下來,賈母臉上的冷淡消下去不少,甚至隱隱有了笑意。只是未及開口,後頭便傳來了一聲清脆聲響。隱隱的伴隨著些口角聲,好似起了爭執,當即冷了臉色。

「可是寶玉屋裡?」賈母立時坐起身來。

當初黛玉過來小住時,寶玉還住在榮善堂的碧紗櫥裡頭,後來才遷挪出來,只是院子依舊離榮善堂極近就是了。

「老太太莫要擔憂,許是丫頭們毛手毛腳的,外頭又落了雪珠子。怕是腳滑失手跌了茶盅子也未可知。若是老太太不放心,我過去瞧瞧就是了。」鴛鴦這樣說著,人卻是已經起來。

將手裡的美人錘交給了琥珀,接過她手裡已經拿過來點好的燭燈。兩人各自一點頭,往兩個方向去了。

「她是你哪門子的奶奶,不過就是仗著我小時候吃了她幾口/奶罷了。如今我也大了,也用不著吃/奶了,還是回稟了太太攆出去……」

未及人倒先聽見了聲響。鴛鴦緊緊抿著唇兀自搖頭,這小爺還是收不住自個兒的性子。想是如此想,說卻不能如此說。

掀簾進屋,第一眼瞧見的便是不遠處地上的茶盞碎片。晴雯和麝月一個收拾著殘局,一個拉著一個看著就小的丫鬟低聲安慰著。襲人原本在跟寶玉說什麼,只是視線遇見了她隨即住口。不必多說她也能猜著了。

「鴛鴦怎麼過來了。」襲人忙扯著笑容上前,生怕叫她看出什麼端倪來。回頭與賈母說,一屋子總有人要受累。

鴛鴦見她疾步過來,有瞥了眼那邊忽然安靜的三人,裝作不知,笑說道:「老太太叫我來看看,這是怎麼了?前頭都聽見了動靜。」

真不愧是賈母身邊待過的,說辭都跟鴛鴦方才在賈母跟前一模一樣:「哦,無事。方才是我倒了茶來,不小心踩了雪,滑了腳,跌了茶盅子。」

鴛鴦也不欲多言,只是笑著應承了兩句了事:「既然無事,那我便回去交差了。今日二老爺與老太太說了好一會子的話,有些勞神,已經歇下了。」

一提到賈政,寶玉的臉色立時就變了,也不必多說,今夜怕是有不少人要睡不好了。

好容易哄走了鴛鴦,襲人默然嘆氣。揮手示意麝月她們帶茜雪下去,上前勸道:「你立意要攆她也好,我們也都願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服侍你。」

「好姐姐好姐姐,我不是有意的,莫說這些喪氣話。」寶玉這才歇了口不提,「我只是心情不佳……」

至於為何心情不佳么,想也知道定然是因為賈政今日所為。家學那頭動靜不小,就算有心壓制也總有閑言碎語傳進耳朵里。

唉——

襲人無奈,卻又認命地寬解:「老太太心裡都有數,既然老爺不曾叫二爺過去說話,自然是無事的。天兒晚了,二爺早些歇了罷,明兒一早去給老太太請安,探探口風再說不遲。」

寶玉這才閉口不言,由著襲人服侍躺下。

寶玉那頭安靜了,賈母那邊卻是不能了。鴛鴦自不會瞞著,如數回了賈母。那話一聽便知道是寶玉心情不佳,怒上心頭將自己的乳/娘一道怪上了,牽連了小丫頭。

只是主子無錯,那有錯的自然就是底下女使們了。李嬤嬤又是爺們兒的乳/娘,府里的舊規矩,這些侍奉過主子們的便比一些女使僕婦身份要高些,有時小輩們遇上那些侍候過高輩分的僕婦偶爾還要停下特意說上兩句,以示對長輩們的尊敬重視。李嬤嬤佔了主子的尊貴,茜雪自然只能吃這個虧了。

「先前便說過了,那李嬤嬤就是個麻煩精,凡事少沾染。如今可好,一下子就要攆人。」晴雯最是看不慣這些倚老賣老的老婆子,現今又因她要攆人愈發不忿。

襲人守夜,跟晴雯住的自然只有麝月了:「老太太發的話,咱們這些小人物還能如何?二爺都不見得會開口,只是可惜了。」

「可惜?!」晴雯性子又叫三言兩語撩撥起來,聲音不免拔高,「可哪門子的惜!今日這事兒若是擱在我身上頭,哪怕是叫兩敗俱傷我也不會叫那老婆子好過。誰還不是個下人了,誰又比誰高貴了,擺譜兒給哪個瞧呢。」

麝月不待聽完,便忙忙壓著她的手硬生生將聲音壓下去:「作死呢!大晚上的鬧這個,二爺好容易叫歇下了,你又鬧他起來。」

見她憤憤不平地坐下抿唇,氣鼓鼓地收拾著箱子里的大毛衣裳以備不時之需。如今天氣寒涼,這又是個愛往外頭去的主兒,底下人可不得精心預備著。

麝月轉身往前走了幾步,撩起碧青色紋梅花綉紋的帷幔仔細看了看裡屋睡安穩的人,這才放輕了腳步過來安心說話:「你也別說這些話,今日二老爺去家學撞破了那些個把戲回來氣得都要七竅生煙。薛家那小爺罵罵咧咧回來,我聽了一嘴,說是二老爺將學堂砸了個遍。二爺心裡焦心著呢,拿李嬤嬤撒個氣,誰知道茜雪無知無覺直直撞進來,擔了這罪名。」

「呸!那些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就該好生教訓教訓,做的那些個虧心事兒白天大日里站著也不怕叫雷公給他來一下子。」晴雯不是從小長在裡頭的,她是賴嬤嬤帶進來的。

因模樣俊俏入了賈母的眼,叫賴嬤嬤送到她身邊去侍候。原先跟著賴嬤嬤之前她是跟著她兄長嫂嫂過活的,外頭那些個事沒親眼見過也聽過不少。

麝月聽了,忍俊不禁卻又忍不住給了她一手拐,笑道:「你又不平些什麼,咱們在內院里待著,外頭那些可挨不上。」

「再不平有甚用,還不是留不住人。你且收拾著,我去瞧瞧那丫頭去。」

「可算了罷。就你這爆炭性子別話沒說上兩句先嗆上了。」麝月伸手攔住,「我知道辦事規矩的,不必擔心。二爺素日里愛穿的那些你再清楚不過,把明兒的預備出來方是正緊,茜雪那兒我替你去。」

「我匣子里還有個不戴的破鐵環子,你給她罷,橫豎我也不要它。」晴雯注視著手裡的衣裳,頭也不抬的說道。

麝月伸手拍了她一下,笑道:「你可拉到罷,還破鐵環子。那是赤金鐲,還是你上回幫著林姑娘送東西時林姑娘給的。你回來時可寶貝著,說這銀錢不銀錢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臉面。如今倒是捨得給出去了?可大方呢。」

「去去去!凈說這些有的沒的。林姑娘大方,不惦念這些個黃白之物,我不過就是學她的作風罷了,這還值得你說道。還不快去!」晴雯叫她說的麵皮發燒,杵她快去。

麝月見她如此,知她不好意思了也就不再多言,笑著就去了。因此倒是有了她今日結下善緣而後有了不知道的好處。

日後之事暫且不表,且說張家來人請了賈璉過去說話,原本張家自有庶務要忙,心中也惦念庄宿阮的身子骨,有意放賈璉回去守著。可這會子,倒是遇上個棘手的事,不得不讓人回來一趟。

「大舅父可是想起了什麼未有交代,特意讓璉兒回來。」賈璉片刻不敢耽誤,換了身衣裳便急匆匆過來了。

誰料,一進屋三傢俱在裡頭坐著,上首坐著張遠兩口子,右手邊是張逍夫妻兩人,左手邊自然是三舅舅張遲倆口了。如此一坐,頗有些三堂會審的意思。

張遠見人有些愣,左右看了看,大抵也知道這陣仗有些大了。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放緩了語氣道:「不必緊張,舅舅們也不是為了甚大事要如何。只是如今有一樁要緊事,與你有些牽扯,這才想著喊你來說說。」

「原來如此。嗐,舅舅們嚴陣以待叫我心裡好一陣打鼓,還以為怎的了。」賈璉鬆了口氣,到底還是熟悉的,頃刻間便放鬆了心神,「舅舅與我不必外道,若是有事,外甥也好明白該如何做不是。」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視線巡迴了一圈,方才定了宋楚如開口:「這事,說大倒也不大,只是也不算小事就是了。你家姊妹幾個我們這些年甚少來往,知曉得也不甚清楚。只是迎兒還在裡頭,我們總想著多打算打算也是好的。咱們張家也不是那等貪慕權貴之輩,若是遇著難處了,不必往肚子里咽,這頭張家還出得起。」

聽了一段,賈璉滿頭霧水,眼裡茫然:「舅母這是何意?甚貪慕權貴,遇著難處的,璉兒不懂,還望幾位舅母明言。」

「就是你家那位在宮中的姊妹。」徐洛寧抿唇,事到如今誰也料不到變成了這般模樣。

賈璉聽見宮中二字便明白了:「舅母是擔心元嬪娘娘對大房不利?先前我便說過了,二老爺迂腐,老太太二太太也不會蠢笨到這會子便下手。宮中形勢多變,元嬪尚未站穩腳跟,不會輕舉妄動的。」

張遠才從勤政殿回來,知道的消息可不止這個:「自然不是單純為了這位剛晉封不久的主子娘娘方才讓你來的。今兒勤政殿裡頭天家問及江南這些年的稅收,想著要與奏疏上頭所奏之事對照核實。戶部尚書當即跪下哭嚎喊窮,我瞧著天家眼角直抽抽。」

噗!

俏皮是話將氣氛帶向緩和,屋子裡的人嘴角或多或少都帶了笑。

「那戶部尚書是個老狐狸,別的事爭先恐後定要搶在頭裡,生怕落了後頭。一旦問他賬簿銀兩,這老東西一定哭得涕泗橫流,直磨得你頭疼欲拔腿就走才好。」張遲對戶部尚書了解得那叫一個一清二楚。

這幾年因著邊塞一直不大太平,天昊帝已然從國庫里批了兩回軍餉送去北境,還有一回批了送去嶺南賑災。雖則天昊帝鐵血手腕,抄家抄了好多回,往國庫里送的白花花的銀兩如流水一般,可饒是如此國庫還是像一個無底洞一般,只有往裡頭填東西的聲響,絲毫不聞落地的動靜。仿若被吞噬了個一乾二淨。

張遠長嘆一聲:「以京杭大運河為軸,前後南北打通,從嶺南到西北,壓根不需要繞開北境,走山路便可直達,省卻多少功夫。可人功夫是省了,天家頭更痛了。」

聽到這裡賈璉便反應過來了:「可是江南那邊的據點尚未清除,如今還在運作?」

「可不是!」提起這個張逍也頭疼了,「你說我一個禮部的,好端端地被抽調去了吏部,幫著他們看那些績效考評,好往各處空缺送人。這數年日積月累百官考績哪是那邊快就能篩選出來的?官員冗雜,所牽扯之勢力又盤根錯節,天家又要那些能辦實事兒的。這……這都是甚爛攤子。」

徐洛寧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沉默著輕拍他的手背,算是安撫。

三家裡頭唯有張遲最清閑,笑道:「幾位哥哥忙得腳不沾地,我就托個福安生歇著了。璉兒,你來說說,裡頭有些甚個玄妙。」

「不過就是各方爭利,沒談攏反鬧崩了。叫人察覺了端倪,順著一查,查出了大漏洞了不是。」江南那頭來來回回、反反覆復橫豎也不過就是這些把戲了。

張遠點點頭:「是有這意思不假,可天家要的東西始終拿不到。江南橫亘了一個甄家,收攏起來總是難為。東海那頭造船又是一大筆費用,戶部拿不出錢,可不得急。」

東海造船是奉了天昊帝的意思,海貿一向是暴利,這幾年官家嚴格管控,將其盡數歸攏於自己手中。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裡頭有人尸位素餐。

「幾位殿下早都成年加冠,羽翼漸豐,手底下能人強將不少。天家看在眼裡卻不急於動手,也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老三!」

話未完,便叫張遠一聲喝斷。

「議論天家,妄自斷言,我瞧你最近日子過得太順都要閑不住了。既然如此,那你要不就替我們兄弟幾個跑一趟山東,父親念叨著要見人,我看你回去甚好。」

張遲連連擺手搖頭:「不不不,父親每見我一回,都要掄著那新做的笤帚給我上下掃一通。看著七老八十了,力道一點兒不減當年,我可不要。」

要說起這個,可得說說當年張遲爬樹掏鳥窩打彈弓的調皮事。人家兄弟幾個不是聚在一起談論詩書就是為了點雞毛蒜皮斤斤計較、大吵特吵,他家倒好。老大埋頭念書,老二閑庭信步,老三就是逮著什麼鬧什麼,偶爾還帶著小妹張遙偷溜出府到處玩鬧,半點不見消停。都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三兄弟,性情一個較一個的不同。氣得張老爺子看見他身邊常備天王保心丹,氣急了抄起笤帚就是一頓掄。

也是後頭年紀漸長,方才收得住性子,能沉下心來安心看書本子了。許是小時調皮慣了,到如今老爺子還記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搗蛋事,見了老三還是要掄著大笤帚給來一頓出氣。

賈璉實在是忍笑得辛苦,怕張遲看見回頭叫他去幫著品鑒那些個酸詩,只好死命低頭。

「行行行,話題跑沒邊兒了。明明有正事,非得扯到我頭上。」張遲氣憤握拳癟嘴。

張遠這才深吸氣,收斂住笑意,說起正事:「九殿下不知聽從了哪個謀士的諫言,向天家進言,可開特例,允准上本請準的后妃省親。」

「省親?!」

這事張迢這個禮部官員倒是能說得上話:「歷朝歷代不常見卻也並非沒有,初唐便有省親制,只是流程繁瑣複雜,也多為官員回家探親。后妃屬實不曾有。可天家若是應允了,這先例便開了。」

「娘娘們回來省親自然是天家皇恩浩蕩,可這……到底有何關聯?」賈璉原先轉得挺快的腦袋瓜這時候倒是失靈了。

今早早朝罷朝後,勤政殿裡頭依舊侍立著不少人。幾位尚書,還有幾位殿下。張遠作為吏部左侍郎,有幸隨侍聽命。

「兵部和工部上來的奏疏摺子,」天昊帝揚了揚手裡頭捏著的兩本黃色摺子,聲音故意拉長,視線一一略過底下站著的人面色,好讓他有時間分辨其中意味,「你們怎麼瞧?」

東海造船,工部管技藝,兵部管士兵,連著上了兩道摺子。天昊帝盤算著海貿的利弊,與大運河的牽扯,暫時沒批複。誰承想,人沉不住氣,又上了請安摺子。

「父皇意欲擴大海貿市場,船隻必不可少。如此一來,勢必需造船廠更多的船隻供應。父皇若是覺得可行,那不若批複下去,加大造船廠的供應量。」六殿下聞立康拱手答道。

天昊帝聞言,低頭瞥了他一眼,笑得意味不明:「老六是這意思,你們呢?覺得朕該不該下這道明旨?」

唐煥文眯著眼睛,裝作不知,假寐,等著其他人開口。

聞立哲一向中立,六部到今年年底將將走完,重心結交的卻仍在大理寺。這回,聞立康率先開口贊成,那他開口贊成與否已然並不要緊。故此,只是挺直了背脊垂眸抿嘴,不發一語。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面面相覷了一回,無人敢再輕易開口。

「這時候了,在朕的面前就不必再裝鵪鶉了。」天昊帝將底下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眼底折射著點點燭光,透亮卻蒙著一層霧氣,叫人看得不清楚,也看不清外頭,「江南往下至西疆嶺南,皆是海貿最為繁榮之地。朕的意思,擴大海貿對我大楚利大於弊。該怎麼做朕心裡清楚,你們亦然。」

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要從國庫裡頭批銀子,往下頭去造船。來來回迴繞這麼多圈子,何必呢!

戶部尚書錢莨腹誹了幾句,而後起身拱手作揖進言:「啟稟天家,擴大海貿於我大楚確是有益。只是……國庫如今實在是無法支撐如此大筆的銀兩消耗。天家您前些時日事先批准了北境的軍餉,又定了西南軍營糧草的籌備,若是再準備出海船隻……」

說著說著,人就跪伏下去,顫聲道:「請天家恕臣無能,實在是……實在是國庫已經到極限了啊……」

呵!天昊帝一聲冷哼,將手裡的摺子重重摔在了桌案上,冷笑著反問:「國庫虧空是朕的問題了?朕不該批北境的軍餉,曲家在北境多年,根基深厚,並不差朕批的這點軍餉。是罷,你們心裡都這麼想的罷。朕也不該批西南軍營的糧草籌備,這幾年西南並無戰事,也無民生疾苦,靠當地徵集已然足夠。朕卻還要多此一舉讓戶部籌集運往西南。是罷。一個兩個心裡都是這般想頭罷。」

錢莨伏在底下的身子抖得愈發明顯,顫抖著回復不敢。

張遠嘆氣一聲,開口:「國庫沒銀子了想想法子補上就是,國家大事,不可馬虎。」

他當然知道國家大事不可馬虎!這事兒用不著你來提醒。你要是有本事你來想法子啊,在這裡站著說話不腰疼,有個屁用!

錢莨心裡罵罵咧咧,眼裡神色變了又變,面上倒是瞧不大出來,思慮著忖度著意思開口:「天年,這也是需要時日的……」

話只提了半句,便叫迎面而來的茶盅碎得一塌糊塗。

天昊帝算的剛剛好,滾燙的茶盅就落在錢莨的左側不足一步的距離,茶水濺了一地。戴權沖預備上前的何挺搖搖頭,現在不是時候,且再等等。

「早些年權貴之家曾向國庫借債,先帝不做聲,朕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到了收債的時候了。」天昊帝一早便打算好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都多少年頭了,也該還了,「大楚養著他們,養了幾十年了。如今也該到他們為大楚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這時間錢莨又苦著臉推拉:「天家,這,這明擺著收效甚微的啊……」

「朕如今且沒那耐性同他們扯那些沒用的先時功勞苦勞,給他們的榮譽幾輩下來,享受得也該夠了。」天昊帝眯著眼睛,視線又到了自己幾個兒子身上。

老四聞立驍身體抱恙,卧床修養;老三聞立酩醉心花草,不過問朝中事;老六聞立康揣著手不知在想什麼;老九聞立朔垂頭看不清神色;小十八靠在柱子邊神神在在的也不明白他什麼想頭……

唉,他的幾個兒子啊——

天昊帝默然嘆息:「你們幾個,有什麼想法。說出來參詳參詳,讓幾位老大人看看你們這幾年坐卧於天下最為富貴的權貴之家可有多少長進。」

此話一出,朝臣的視線便如出一轍地放在了一邊的幾位殿下身上,目光灼灼,以錢莨最為明顯。國庫虧空從前朝起便是戶部最為頭痛之事,那些個權貴無一例外扯著自家祖宗從前跟著太/祖皇帝真刀真槍地上戰場,用命換取後輩子孫安穩富貴。

可後輩子孫也不想想,要不是天家容忍,依照如今的紈絝子弟的德行,早該按著大楚律法一網打盡。為大楚去除禍患,肅清朝堂。還敢舔著臉一口一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咦~錢莨想起那幾個得了點風聲來戶部哭訴的作風,一整個起雞皮疙瘩。

「前朝起便傳下來的舊例,父皇貿然打破怕是會引起權貴們的不滿。」聞立康先前贊成海貿造船的底氣剎那煙消雲散。

天昊帝聞言,挑了挑眉,看他:「那依你的意思,這國庫虧空該如何補足?」

「這……兒臣尚未有良策。」

「小九,你說。」一個不知道,天昊帝立時轉移目標,今日總要有個主意出來。

「啊,這……」聞立朔顯然沒料到自個兒的六哥退堂鼓打得這麼快,一下就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父皇,兒臣覺得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還需從長計議。」

「哦~你是如此想法……那十八,你呢?你做何想法?」

被點了名的聞立哲倒吸一口涼氣,這催債催債,就只有催的事兒,哪有債的事兒。

「開源節流。」聞立哲沒他們幾個那麼多的顧慮,他背後並無顯赫權貴,便是妻子也是出身書香世家,如今也沒到那時候顯露鋒芒。

況且,天昊帝需要一個主意,那他拿出個不痛不癢但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法子便是了。不管天昊帝是真心想要解決國庫虧空問題,還是想要拿那些奢靡腐爛的權貴開刀,至少現如今,都與他無關。他密切相關的也就一個林家,林樂曦素來有分寸,這點他心中有數。

想畢,定了定神,接著開口:「這是如今最有效的法子了,雖則見效是慢了些,但從長遠來看,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父皇能不知道開源節流?十八,你這法子說了等於沒說。」聞立康聳肩。

「那六哥可有甚好法子?臣弟只能想到這中規中矩的了。」聞立哲並無所謂,橫豎天昊帝也只是試探,並不是真的要聽他們的意思。

說話的卻換成了聞立朔:「當年太/祖陛下南巡時國庫不也是出了許多銀兩么,若是效仿太/祖陛下,想來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太/祖陛下南巡,江南一帶官員籌錢造了一座行宮,供太/祖休息安寢。為造行宮,江南一帶官員可算是什麼招兒都用上了。壓榨百姓,亦或是煽動富商籌集。行宮是建起來了,可為此大動干戈最後也不見得能落得了什麼好。

「朕年紀大了,不愛折騰,也不是愛到處遊玩的性子。若要巡查,你們幾個能替朕代勞的何必朕要親自走一趟。」天昊帝轉著大相國寺剛做過法的佛珠串子,眯著眼睛看聞立朔,想知道他說起這個到底何意。

「兒臣的意思是,省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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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氏長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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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6 章 塵埃落定(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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