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第58章

那天之後池涼雨一下子病了，只是普通的發燒，沒有很嚴重，但一直不見好，連帶着人也厭厭的沒有精神。

聞默要帶她去醫院，池涼雨卻不願意去，她對醫院沒有任何好印象，甚至有些害怕去那裏。而且她似乎沉浸在了某種痛苦之中，不願意從中抽離，生怕會迷失在看似美好的幻境中。

她也能感覺到思維受到了疾病的影響，陷入泥濘，渾渾噩噩，讓她懷疑自己要抑鬱。

在漫長的自我壓抑中，終於有一天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她被聞默關起來，誰也不知道她在哪裏，更沒有人去救她。

她的父母已經離婚，各自組建新家庭，媽媽帶走了弟弟，而她爸爸早已經有了另一個女兒，沒有人需要她，也沒有人再想起她，想起他們還有一個女兒，直到最後所有人都把她忘了。

她從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睡。

於是她認真想了想，強迫自己開始思考一些東西，比如應該怎麼學着接受。

不是隨便說說，想想的那種，也不是說喜歡他，她在病好后特意問了聞默：「只要不離開你就行嗎？」

聞默當時正在玩遊戲，聞言直接退出了遊戲界面，吵鬧的音效瞬間清空，客廳一下子靜默下來。

「不夠。」半晌他才說。

池涼雨緩慢地想着，不夠，怎麼不夠呢？

她仰著臉，眨了眨眼睛，神情在聞默看來天真的可愛，於是他告訴她：「人都是很貪心的。」尤其是他。

這話讓池涼雨沉默了很久，就在聞默以為她要一直沉默下去時，她忽然問：「你還會關我嗎？」

「不會。」聞默說。

但池涼雨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他轉而又說道：「前提是，你不會離開我。」

「哦。」池涼雨心亂如麻，勉強應了一聲。

聞默哼笑一聲，也不逼她，拍拍腿示意她坐上來，邊說道：「別忘了明天要去學校拿檔案。」

池涼雨半天才動，她縮在聞默懷裏，抿著嘴巴，渾身寫滿抗拒。

學校這兩個字像是某種禁忌的開關，只是提到就讓人渾身不適。

她對學校最好的印象是停留在初中，雖然那些記憶已經像是泛著舊色的紙張，不復鮮亮，但她仍然可以記得學校操場的風，體育老師的哨子聲，還有生鏽的雙杠，圍牆邊的雜草野花。

記得學校小賣部的零食很多，五毛錢一包的乾脆面里有動漫人物的卡片，她曾經有一段時間喜歡上了收集卡片，高調到全班都知道，那時候班裏同學買了乾脆面，都會把卡片留下來給她。

攢了多少張根本沒有數過，只記得有滿滿一盒，最後全都被沈芳梅當成廢紙丟了。

上了高中之後，那些同學逐漸都沒了聯繫，記憶也像是封存了一樣，如果不是刻意去回想，都不會出現在腦海里。

在高中後來的一年半里，那些記憶則成了她心中為數不多的慰藉品。

但即便如此，池涼雨也討厭學校，那裏像個牢籠，將她變成了受刑者。

她幻想着明天該是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可第二天的天氣竟然也不錯，晴空萬里，碧空如洗，連微風都恰到好處地吹拂著。

這樣的好天氣，池涼雨是感受不到的。

到了學校，她磨磨蹭蹭下了車，暑假的學校空蕩蕩的，根本見不到什麼人，除了今天來拿檔案的高三畢業生，一路上過來沒遇到幾個人，但到了辦公室人一下子就多了。

其他學生見到聞默紛紛打招呼，習慣性的忽略了他身後的池涼雨，然後漫不經心地將她擠出了圈子。

聊天的空隙有人趁機問：「之前的班級聚餐班長怎麼沒有去啊？」

「對啊，還以為班長會來。」

聞默等他們說完才笑道：「那天正好有事，在家陪女朋友了。」

聽到這句，原本熱鬧的辦公室陡然安靜下來，隨即爆發出更加熱烈的聲音。

「班長開玩笑的吧。」

「一點消息都沒有聽說，應該是假的吧，哪有這麼迅速。」

「對啊，班長你這個借口也拙劣了，好歹換一個呀。」

聞默含笑聽着，目光注視着人群外的池涼雨，思維早已經發散到天際，他難得說一回真話，居然沒人信，真是可惜。

池涼雨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麼，但看他們聊的這麼起勁，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她也不想等聞默，就繞開擋道的人，先過去拿檔案。

班主任正在整理資料，抽空抬頭看了她一眼，順口問道：「考得怎麼樣？報的哪個學校？」

池涼雨沒有回答，沉默著垂下眼，接過她遞來的檔案袋。

「今年本科線挺高的。」旁邊有人說。

「本來以為我能過一本，結果分數線一出來，直接跑到二本了。」

「哎。」有人推了池涼雨一下，毫不客氣地問：「池涼雨，你考得什麼學校？」

池涼雨瞟了他們一眼，說：「Z影。」

問話的兩人一下子愣住，班裏所有人都知道，班長考得就是Z影。

再聯想到上學時的種種，他們臉上不由露出嘲諷的表情，說話也有些陰陽怪氣：「你跟班長上一個學校啊。」

「對啊，有意見嗎？」池涼雨冷硬地回道，說完打算直接走，卻被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聞默按住。

他微微低頭，語氣親昵：「等我一下。」

看到這一幕，周圍的人都有些驚訝，而聞默已經收回手，三兩步走過去，找到自己的檔案，看班主任還有要和他聊幾句的意思，及時開口截住她的話：「老師我先走了。」

說完轉身拉住池涼雨，一邊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裏的檔案袋。

「班長。」不知道誰喊了一聲。

聞默停住腳步，見大家都在看着他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忘了說了，這是我女朋友。」

他說得輕易，好像這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留下一眾錯愕的同學，和黑著臉的班主任，她的表情像吞了蒼蠅一樣難看。

池涼雨突然有一種報復的痛快感，她永遠都記得那個時候班主任充滿蔑視的眼神，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告訴她，聞默是個好學生，她自甘墮落不要緊，耽誤了聞默的前程，就從班裏滾出去。

而現在，她最得意的學生，和她最厭惡的學生搞在一起了，真是諷刺。

她簡直想笑，但又真的笑不出來。

「我不想再來這裏了。」她對聞默說。

「最後一次，再也不會來了。」

落滿陽光的走廊像是青春校園劇的場景，樓下的玉蘭樹枝椏伸進廊道，如果是春天，成片的白玉蘭會把這裏變成花道，那種場景很美。

聞默忽然抓住她的肩膀，低下頭蜻蜓點水般親了她一下。

池涼雨嚇得心裏一縮，抬眼獃獃地看着他。

聞默驀地笑起來，彈了下她的腦袋，說：「早就想這麼幹了。」

那時候聞默還是她的同桌，因為是班長，經常要到辦公室拿資料拿試卷，東西太多一個人拿不下，就會叫上池涼雨一起，經過走廊時，空氣中白玉蘭花的香氣，總是讓人蠢蠢欲動。

池涼雨不知道他的心情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好，笑眯眯的像只狐狸。

出了校門，還沒等坐上車，手機突然響了，池涼雨有些慌張地掏出來，看到來電人是沈芳梅，猶豫了下還是接了。

像是等待許久，嘈雜的聲音迫不及待擠進耳朵，刺得腦袋疼，池涼雨把手機拿遠了，依舊能聽到沈芳梅中氣十足的聲音：「都給我狠狠的砸，冰箱還有那玻璃門都砸了……」

聲音離得有點遠，明顯不是對着手機說的，更像是在和別的人說話。

池涼雨一時有些怔愣，沒明白那邊是什麼情況，沈芳梅已經騰出空閑：「喂，涼雨，在哪兒呢？我現在在那個賤貨家裏，你也過來，今天好好跟她算一回帳。」

刺耳的尖叫聲劃破了空氣，池涼雨聽得渾身一抖，半天沒有開口，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她捏着手機，想要掛斷電話，但目光對上聞默，倏地僵住。

即使沒有開免提，聲音也已經大到聞默能聽見。

而另一邊的喧鬧還在繼續，沈芳梅破口大罵，罵聲通過手機傳過來。

「都看清楚了，就是這個賤貨，把我老公的錢都給弄走了，她帶着小野種過的舒舒服服，我女兒上大學連學費都交不起。」

說到恨處，啪啪幾巴掌響起，即使隔着手機都能感覺到其中的力道。

「我今天就是來曝光你的，好讓別人都看清你的真面目，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勾引別人老公。」

後面還說了什麼，但被混亂的背景音和爭吵怒罵的聲音遮住，聽不清楚，池涼雨也不想再聽下去，她掛斷了電話。

直到聞默開口，才把她從一片狼藉中拯救出來：「去吃甜點吧，正好下午沒事，我知道一家店還不錯。」

池涼雨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但如獲大赦，低着頭輕輕嗯了一聲，任由聞默拉住她，坐進車裏。

慌亂逐漸褪去，她感覺空調的冷風吹得眼睛發澀，偏過頭盯着窗外，路邊的梧桐樹飛速倒退，綠蔭下透出斑斑陽光，過了很久她忽然說：「你說可以幫我媽請最好的律師，現在還算數嗎？」

「算。」聞默回答的毫不猶豫。

「那就幫我媽找最好的律師吧。」

「可以。」

池涼雨突然想通了，堅持根本沒有意義，她也沒有那麼高尚，從頭到尾她都巴不得那個拋棄他們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像野狗一樣一無所有，餘生都在後悔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