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國乃重器,當心存畏懼

第六章:國乃重器,當心存畏懼

長一尺,厚三寸的卷宗。

密密麻麻,事無巨細,將可能與孫琦死亡有關的一切都記錄在案。

陸行扶著桌案,右手的一側放著一杯熱騰騰的薑茶,而陸行看過的紙張,會被小鈺慎重收好,重新堆砌為一疊。

柳丹揚默默注視著,身為碟子擅長收集、整理信息,也要切記三緘其口,不可影響決策者的判斷。

稍遠一點的桌案,楚褚一邊喝著美酒,一邊吃著牛肉,渾然不在意陸行那邊的動靜。

大周朝,豐和十九年八月甘八,秋分。

賈城以北三十里,荒野森林處,孫琦被一劍穿心而亡,劍鋒朴著,出血少。

隨行共三十二人,十名金剛境,兩位翻山境,以及一名修儒的弟子。出事後,僅有一位修儒的弟子苟活,其名孫伍,是由孫琦一手提拔的,已修至君子境。

孫伍背負孫琦的屍首一路狂奔七十里,跑至北地境內。被發現時,孫伍已是神志不清、瘋瘋癲癲,口中反覆念著一個「陸」字。

陸行瞳孔微縮,猛地抬頭看向屋內其餘二人,柳丹揚畢恭畢敬站在桌案一側,而楚褚自顧自地喝著美酒,全然不在意陸行的目光。

「柳姨,這份卷宗上的信息皆是你所收集?」陸行的目光有些冰冷。

柳丹揚回答道:「稟公子,照南軒這條暗線常年處於靜默狀態,自不會名目張膽的收集信息,這份卷宗有半數內容是傅大人轉交給我的。」

聽到卷宗先是經過傅沐的手,陸行的目光緩和了些許,小喝一口薑茶,卻險些嗆到。

「公子,小心些。」小鈺用手帕擦拭著桌前的水漬,柔聲道。

陸行心裡有些發慌,卷宗看到這,一個他都不敢想象的答案出現了。

此刻的他終於明白了傅沐為何讓楚褚前來,也明白了楚褚先前為何會說「若是有關,那就看公子如何應對了」。

武道第七樓——山巔境!而武夫,是用來殺人的!

孫琦之死的前後緣由,整個事情只有閣老和一系列的碟子知曉,所謂的真相根本不重要,只要知道此事的人都死了,陸行便可擺脫嫌疑。

而首當其充知道這些消息的人,該是離案發地最近的賈城碟子,也是要死的第一批人。

而閣老得到陸行已經做出殺人滅口的決斷後,便會將北地知道此事的人一概殺掉,並且老城主在軍中的舊部和親近孫琦的將領都將遭到殺害或監禁。黑騎沒來龍虎山,可屠刀亦將染血。

若有勢力企圖反抗,那尚未出面的陸霜將會成為撫平洶湧海浪的最後一陣颶風。

一將功成萬骨枯,王座之下,碩骨累累。

陸行猶豫了,將顫抖的右手藏到衣袖下。當年的他便是不想做屠夫,所以逃到了龍虎山。

而孫琦一死,雪津城到目前為止的所有動作,快的讓人心寒。

甚至、甚至……陸行不敢往下想,此刻桌上的溫熱薑茶成了陸行心中唯一的慰寄。

可右手一抖,薑茶灑了一身。

「公子、公子可是身子不適?」小鈺急得用衣袖擦拭著陸行身上的水漬,再將桌上的捲紙推得遠遠的,就怕陸行再為此操心。

柳丹揚看在眼中,卻是不敢上前,只能做一些本分之事,將屋子向外開的竹窗盡數關上。

楚褚趕忙走過來,出發前閣老給他兩種選擇,卻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保證陸行的安危,否則北地二十年來的太平將不復存在。」

為陸行把脈完,楚褚才稍鬆一口氣,五臟虧空,稍染風寒,無生命之憂。

「小鈺,你扶世子回房間休息。我去熬藥湯,過會兒送來。」

「等會兒,」陸行的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動作。

「三叔,雪津城不虧待有功之人,亦不會降無妄之災。」陸行彷彿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一番天旋地轉便失去了意識。

楚褚沒出聲,抬眉示意二人各行其事。

柳丹揚不敢疏忽,連忙領著小鈺來到了一處上房,隨後便前去為楚褚打開藥材庫。

昏暗的小屋內,傳出草藥被熏烤的咯吱聲。

「柳丹揚,你做碟子多少年了?」楚褚眯著眼,被草藥味熏得夠嗆。

柳丹揚正在搗碎藥材,聽到楚褚問話,連忙停下手中的活計。

「稟大人,屬下在書屋長大,自小接受各種訓練,十六歲后便外出為碟子,至今已有十八年。」

「挺好,」楚褚的聲音壓得有些低,聽著沙啞:「以後你就跟在世子身邊,不必為碟子了。」

柳丹揚愣住了,照理說這等消息當是,可一時她不知是喜是悲。

「那賈城這條線……」柳丹揚的話當即止住了,閃爍的眼眸里滿是慌亂,已經不是碟子的她,如今沒資格詢問有關暗線的一切,甚至從前記得的,都要儘快忘掉,這才是對朝夕相處的同伴最好的保護。

楚褚將柳丹揚的窘狀看在眼中,寬慰道:「不必心慌,往後你算是世子的丫鬟。至於暗線之事……雪津城不虧待有功之人,這是世子的原話。」

「謝過楚大人。」柳丹揚畢恭畢敬行大禮,心甘情願。

「莫謝我,是世子良善……」

……

一處上房,竹窗半開,案前點了一盞龍涎燈。

小鈺守在榻前,左手支著腦袋。方才柳丹揚端來一碗葯湯后便走了,她廢了好一番功夫才讓世子安穩把葯喝。

陸行時醒時睡,目光里僅有四角的床簾,頂上的紅木雕刻成「飛龍銜珠」。

月過梢頭,天色不早了,自古便沒有丫鬟擅自留夜的道理。

小鈺為陸行最後一次整理被褥,便打算退下。

正欲轉身離開,右臂卻被牢牢拽住,小鈺微微一愣,只覺得公子的手好生冰冷。

「今夜、別走了……」聲音細碎,卻讓小鈺的心湖泛起無數漣漪。

「公子、公子說什麼呢——」小鈺回過身,耐著性子將陸行拽著她右臂的手掰開:「我只是個丫鬟,不能逾越規矩。」

「小鈺,你也是閣老的人嗎?」陸行的聲音很淡。

公子……小鈺的眼中泛起愁霧,抿嘴不語,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難怪三叔要帶上你,呵……陸行用僅有的力氣將小鈺拽入懷中,瞧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說道:「今夜,你是本公子的人。」

「公子、胡說什麼呢……」

小鈺目光閃躲,只覺得心跳的很快,公子的體味竄入鼻中,緋紅瞬間用湧上臉頰。

陸行微微一笑,似乎在說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情:「為我脫衣,也為你自己脫衣。」

小鈺整個人呆住了,半天功夫才憋出一句話來。

「好歹、放下床帷吧。」「床帷」二字,說的比芝麻綠豆還要小聲。

「依你——」

朱簾落下,火光映射出床帷里一上一下兩個黑影。

「可還記得,在龍虎山你我一同看過的皇帝內經?」

「公子假正經,那分明是……」

「可願一試?」

「嗚嗚——嗯……」

……

次日。

桌上擺著各色糕點,陸行起了個大早,吃起飯來也是囫圇吞棗,倍感精神。

「小鈺,起來吃飯了。莫不是要本公子來喂你?」

小鈺把臉埋進被褥中,眼睛都哭紅了,枕頭處留著濕噠噠一片水漬。

「都怪公子,我好不容易修到的養神境修為,如今說沒就沒了……」小鈺感受著丹田內乾癟癟的靈氣,只覺得悲痛欲絕、欲哭無淚。

「好了,是本公子的錯,不該試那黃帝內經。」

「若還是不解氣,那你想想我的修為不也沒了,咱兩也算是苦命鴛鴦。」

陸行將一盤點心放到床頭,用手為小鈺抹去臉上的淚痕。

「哪能一樣——公子是自己做作沒的,我是被公子豪奪的。」

小鈺把臉藏在被褥里,臉上泛起羞紅,陸行的一句苦命鴛鴦,聽得她好生歡喜。

陽光透過竹窗照進,門上有道影子,陸行心念一動,出門查看。

柳丹揚靜候了一上午,聽到屋內動靜,也不敢出聲打擾。

此刻見到陸行出來,她連忙拘禮:「公子,楚大人恭候多時了。」

「柳姨……」陸行有些詫異,柳丹揚今日的穿著很是青澀,淡藍的衣布卷了上身,外衫青色,布衣不透光,卻依舊藏不住洶湧的波濤,玲瓏有質的身材一覽無餘。

「公子,請吧。」柳丹揚羞澀地藏起半邊臉頰,她不是年輕的姑娘,為人丫鬟這種話,實在難以切齒。

照南軒的裝飾頗為奢靡,沿梯木欄有金箔為畫,堂上的彩燈以玉石裝飾。

二人來到一間書屋,木門為黑色,頗為厚重,隔音極好。

陸行走入屋內,而柳丹揚則留在了門外。

「世子,休息的如何?」楚褚似笑非笑,昨日那翻雲覆雨的動靜實在難逃他山巔境武夫的耳朵。

陸行嘴角微抽,輕咳二聲:「三叔尋我,當不是為了此事。」

「而我與三叔,有一些重要的話要說。」

「我曾讀史書,戰國時期,秦趙長平之戰,秦昭襄王逼迫白起屠戮趙國四十萬降卒。白起為國而領命,願背負屠夫之名。」

「然而,白起此後再未領兵,妻子離開他,君主背棄他,天道亦是不容其亡魂。」

話落無聲,楚褚低著頭,他當然知道陸行說的是什麼。

「世子,當真決定好了?」

「若是北地因此內亂、生靈塗炭,世子何解?」

陸行閉上雙目,他深知此事福禍。

屠戮反對勢力,自當可以一勞永逸。可此事違天理,大秦亦亡於殘暴的政策,何況區區北地?

「若我能查得真相,亦能平息孫琦一派的怒火。「

查明真相……楚褚暗暗搖頭:「談何容易,事發已有一月,閣老們亦是查了一月。世子莫忘了,當年支持孫琦的閣老足有七位,今日卻全站在世子這邊,足可見其無奈。」

「三叔,孫琦是為了邀請我參加冠禮而死在途中,於情於里,我都應當還孫琦一個公道。」

「兵戈向同胞,明知而故犯,非聖人之禮。」

「雪津城若也行渾濁之事,那與天下諸國何異?如此北地,有違初衷,先人垂淚。」

先人垂淚!楚褚心下一緊,陸行引經據典說了很多,都不如這最後的四個字讓他觸動:「我答應世子了,閣老那邊我替世子搪塞,世子儘管放手去做。」

陸行長吁一口氣,能不能說動楚褚他心裡也沒底。

楚褚將手中酒杯放下,解釋道:「世子即便說的天花亂墜,那也是講不過幾位閣老的。但世子有一言說的不錯,雪津城受聖人恩澤,從無角逐天下之心,唯有『守護』二字。」

「如今聖人已逝,雪津城的責任,便是替他守護人間。」

「世子莫要覺得閣老冷血,於國者,往往身不由己。」楚褚這番話是為了閣老們說的,他不希望陸行與閣老們因此生出芥蒂。

兩人正當釋懷、談心之時,屋子的木門被扣響了。

柳丹揚面色急切,快步走入門內,手中尚握著一封書信。

「公子、楚大人,屬下有急事稟報?」甚至沒等二人回應,柳丹揚便說出了信的內容。

「應天書院的賢人楚修明於今早抵達賈城,例外,城北有紅甲騎兵蹤跡,疑似小王爺齊睦。」

聞此,陸行和楚褚同時皺眉。

「楚修明,據說文曲星下凡,行事有古儒之風。」

「齊睦,乃是冉王的長子,做事不擇手段。」

能讓這般不對頭的二人齊聚,賈城到底出了何等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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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儒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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