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動如山

第三十章 不動如山

石虎的到來是桓景和全軍完全沒有料到的,即使斥候也沒有及時傳來消息——石虎的先頭部隊皆是騎兵,斥候即使發現也是幾乎在石虎軍隊出現的同時才來得及回營報告消息。

斥候只抓回了一個掉隊的敵方軍士作為舌頭,那軍士是在并州被強征入軍中的雜胡,幾乎一問三不知,帶來的有用消息只有三條——對方的統帥是石虎,總兵力有數萬之眾,其中騎兵先行。

後續的輜重部隊尚有兩日路程,現在桓景手下皆是輕裝,而石虎的先鋒騎兵雖然只有萬人左右,但至少一大半都是人馬具甲。晉軍紮營處西側是呂梁山山麓的龍山,東側不遠處則是汾水。現在石虎的騎兵顯然已經渡過了汾水,形勢變得危急起來。

李矩見敵軍勢大,趕緊勸諫桓景稍稍後撤。

「具甲騎兵鋒銳難當。紮營處地平,不如退回龍山,依山勢據守。同時可在營中稍許遺棄財物,來讓賊兵相爭,留出時機來給我軍重新列陣。這樣或許可以撐到後續兵力趕到。」

桓景用千里鏡向敵陣觀察,見敵軍軍容齊整,旗幟飄揚,身上皆披黑甲。雖然還不知石虎是發動了禁軍前來支援,然而光是這陣勢就可以知道對面是一支精銳。

「不可退。」他放下千里鏡,急急上馬:「賊兵訓練有素,非一般流寇可比,可不會被一些財物所遲滯。若是我軍在敵陣前換陣,那麼不光是露怯,也會自亂陣腳。」

他騎馬奔至陣前,喚來諸將至前軍聽令:「賊兵兵精,無我號令,不可擅自出營追擊。騎兵作為預備,除非一翼潰敗,否則不可輕動。各位可各回鹿角后佈置。」

諸將依命而去,唯有王仲堅留下。他是守營帳東面的,面對的是敵軍的中堅:

「大將軍,東面兵力可能不夠。」

「我明白,等下我就在東面坐鎮,預備的兵力也會全數支援此地。」桓景已經胸有成竹:「倒是你需要豎麾蓋、立大纛在東面軍中,來告知全軍,我就在東面營地不動。」

「但是……」

王仲堅本來還想爭辯,畢竟大將不宜以身犯險。但他忽然想到桓景一向謹慎,這次他自己都敢在陣前,可能說明真的早已有了對策。他立刻欠身而去。桓景也隨之來到了東面營地。

同一時刻,騎在馬上的石虎遠遠望見晉軍舉止如常,心中稍稍起了一點疑心:莫不是有詐。

根據斥候的報告,晉軍皆是輕裝前來,輜重尚在數十里之外。那麼自己帶着一萬具甲騎兵,以重甲凌輕裝,以騎制步,換作其他對手,應該會因為恐慌而尋求上山坡重新結陣——然而,桓景陣勢不動。

作為桓景老對手的石虎深知桓景不是輕率之人,那麼對手這樣放心地在平地紮營,着實有些反常。

「黑槊龍驤軍先不動,讓弓騎襲擾之,使其不能休息!」

所謂黑槊龍驤軍,乃是由石勒老營精銳加上段部殘餘的鮮卑鐵騎重新編練而成的一支具甲騎兵。編練此軍時,石虎正在河北留守,在練兵過程中多有助力,所以倚之為本部心腹。

「我反對!素聞桓景所部長於弓弩,讓弓騎和對方的弓弩手在平地上對射,是自討苦吃。」

說話的是本為趙軍中軍左司馬的郭敖,作為和石勒起家的燕雲十八騎之一,此次他是被小輩石虎脅迫而來。要不是看在石虎在軍中威望頗高,而且桓景確實在向晉陽進逼,本來無意順從。這次見石虎反而猶豫不決,他自然也要唱個反調。

「那郭將軍以為若何?」石虎笑道。

「平原之上,當以鐵騎揉之,重甲擊之,如何不克?少將軍若無意讓黑槊龍驤軍出戰,我自帶本部兩千精騎,可以一舉破之。望少將軍不要阻攔!」

石虎略一挑眉:有這麼個自願幫自己淌水的貨色,正好不需要自己浪費心腹兵馬去試探桓景營地的虛實了。

「郭將軍果然勇武,小輩怎會阻攔,來人給郭將軍上酒!」

郭敖飲酒盡,就帶着隨自己起家的親衛騎兵向桓景營地的東面衝鋒。作為久於戰陣的將領,這個選擇也很自然,桓景營地的東面最近,而陣地又呈一寬大的橫陣,面對楔形陣的騎兵,就好像面對刀子的肥肉。

何況桓景的麾蓋和大纛都在東面營地,這樣明牌佈置簡直有些目中無人的意思。當初關羽能在萬軍叢中斬顏良,就是因為顏良大張旗鼓地露出了麾蓋的位置。現在桓景也是這樣將自己的所在放在了防守最薄弱處,不正是吸引對手來攻?

「胡騎衝鋒了!」

前方斥候有些慌張地返回營地,但其實不用他來通報,端坐在前軍後方的桓景早已看見了前方奔襲而來的騎兵。

「前軍退往鹿角之後。」

手持長矛的前排將士聽令迅速退往第一層拒馬之後。隨後後排弓矢齊發。郭敖的騎兵着重甲,雖然也會箭矢被從甲縫中射入,但既然身着重甲,除了個別倒霉蛋之外,死傷並不大。

「下馬步戰!下馬步戰!」

郭敖的騎兵紛紛大喊,畢竟拒馬這種東西也不算罕見,而且拒馬之間總有縫隙,那麼在拒馬縫隙處下馬,並搬離周圍拒馬,為後續騎兵前進排出道路是常見的戰法。

這時晉軍的弓矢忽然暫歇,前排的矛兵迅速從兩翼撤去,好像在為什麼東西讓開道路。

「動作快點!」郭敖見晉軍的矛兵後撤,還以為被己方的兵勢嚇破了膽,於是趕緊催促士卒加速搬開拒馬,並讓先鋒上前追殺。「前鋒隨我追擊!」

可他話音剛落,忽然,伴隨着晉軍軍陣中幾聲金石相撞的聲音,他耳畔也聽見了「嗖」地一聲,只見身旁一個身着重甲的百夫長從他身旁飛了出去。待他定睛一看,那百夫長已經被一截三尺長的馬槊狀的「重箭」貫穿,死死地釘在地上。不!那分明不是什麼「重箭」,簡直就是短矛。

不光是他身旁的百夫長,方才隨着他命令前進的那一批老營精銳彷彿被鐮刀收割一般,成片地倒下了幾十個,都是被這種「重箭」所貫穿。因為仗着重甲,衝鋒隊形緊密,甚至有不少「重箭」一連貫穿了兩個軍士。

向晉軍軍陣望去,郭敖看見了前方出現了數百張床弩,分作三排。不可能,明明斥候說桓景是輕裝前來,怎麼可能隨軍攜帶如此巨大的床弩。

「第二排!射!」

隨着一聲命令,郭敖親眼看見了第二排的床弩的齊射:那金石相撞的聲音是用大鎚猛擊扳機的聲響,而方才的「重箭」就是用晉軍軍中短矛改制而成的箭矢。雖然只有數百張這種床弩,箭矢還達不到遮天蔽日的效果,但對於在拒馬缺口處密集結陣的敵軍而言,這種無視鎧甲的殺傷,和對心理的震懾是顯著的。

「第三排!射!」

隨着三排床弩齊射完畢,郭敖第一批衝鋒上前的重甲軍士已經損失半數,剩下的心驚膽裂地撤回去,根本無心再戰。郭敖還想湊出剩下的敢戰之士繼續向前衝擊,畢竟床弩射擊的間隙是絕佳的衝擊機會。然而最早射完的第一排床弩用一陣齊射,打破了他的幻想。

床弩分為三排,就是為了在用齊射對敵軍造成士氣打擊的同時,持續不斷地對敵軍進行輸出。

七八輪齊射之後,敵軍已然呈崩潰之勢。這時,桓景方才下令部下的斧兵身着輕甲出擊,彼竭我盈,自然無往不克,一路將前來進犯的敵軍逐出營外,繳獲了千餘副重鎧。除去被床弩射了個對穿的之外,還有不少重鎧是主動丟棄的。對於輕裝來此紮營的桓景來說,這種重鎧確實是急需之物。

可惜石虎沒能上鈎,所以沒能全殲敵軍。

桓景佈置的這些床弩,自然都是用先前從胡商手上買來的駱駝運來的。這次的使用自然也有些卻月陣的意思,不過卻是反用卻月陣。

在原時空,朱超石使用卻月陣是直接抵禦敵軍的騎兵於陣地之外,在敵騎衝鋒時造成殺傷。但桓景知道若是一開始露出床弩的朝向,石虎才不會像後世的北魏騎兵那樣愚蠢地朝床弩衝鋒。所以他才故意在營地東面露出破綻,並且親自待在此地,吸引對方來攻。並直到對方靠近之後,才使用床弩射擊。

只可惜最終來進攻的並不是石虎全軍,不過是其先鋒罷了。

「大將軍!我們騎兵也要追擊!」陳昭之見王仲堅部的斧兵立了功,也躍躍欲試。

「不可,這只是敵軍的先鋒而已。石虎不是莽夫,現在若是讓騎兵殺出去,到時候他們後續騎兵殺到,你們前有拒馬,後有敵軍騎兵,就全完了。」

在先前郭敖沖陣之時,桓景早就用千里鏡看見了石虎后軍並未移動,可知石虎還有別的打算。所以騎兵作為預備隊,不可輕動。

而在石虎營前,郭敖只帶着數百殘兵,狼狽逃回,向石虎報告:

「少將軍,鄙人無知,望軍法從事!」

可石虎卻像聞見了血腥氣味的老虎一般,露出了微笑,親自扶起郭敖:

「若非將軍親身犯險,小輩如何知道桓景那廝的佈置。如今看來,桓景的招數和麻秋所說的不差,不過床弩、斧兵而已。

「雖然不知他們是怎麼輕裝運來這麼多床弩的,但顯然他們將床弩佈置在營地東面。床弩難以移動,可繞道後方突破。此時敵軍正是驕傲之時,正可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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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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