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潼關之戰(三)

第三十二章 潼關之戰(三)

「你要走便走」,支雄揮鞭抽向張豺:「我若是此時退走,如何對得起陛下?如何對得起我死去的弟弟支屈六!」

張豺惶惑地回瞪了支雄一樣,彷彿像看死人一樣,他一邊顫抖地脫去盔甲,一邊跌跌撞撞地混入逃兵之中。他張豺當初也不過是投降加入的趙軍,現在可犯不着陪着長官玩命。隨着張豺這一逃,支雄身邊士卒離散,又少了一半的人。

支雄見張豺已經逃遠,輕蔑一笑,隨即反身挺槊,與親衛重新馳入陣中。他往來衝突,竟然連番打退了高肅、陳昭之、韓璞部下騎兵的幾輪衝鋒,又要向東打開一道缺口。高肅趕緊帶部下騎兵補上缺口,終究將支雄封死在包圍之中,但高肅本人肩上也中了一槊,好在同行的騎兵及時相救,這才搶回陣來。

「沒事吧!」高肅被抬入陣中時,桓景親自下馬探問。

「只是讓賊人擦破點大臂,不打緊」,高肅咬着牙,任一旁的侍衛脫下鎧甲:「可嘆老夫終究是老了,不光身手漸漸跟不上,這條大臂更是要廢了。今後騎兵隊就要交給年輕人了。」

「羯賊驍勇如此!」在戰場上廝殺了大半輩子的李矩看看高肅,又抬頭望向黃巷坂上廝殺正烈的騎兵,也不由得嘖嘖感嘆。

「然而彼敗局已定。」桓景心裏再清楚不過,此時戰場上連敗軍也已經逃遠,支雄和他的手下已是孤軍,即使個人再怎麼武勇,也挽回不了大局:「且讓騎兵暫退,步兵跟上。」

不久,四面響起了晉軍的鼙鼓聲與號角聲,已經列隊齊整的晉軍步兵從西面、東面和河灘三個方向緩步逼近。而隨着一陣鳴金之聲,晉軍的騎兵也迅速從戰場脫離,從步兵隊列的縫隙中撤回後方休整。

此時的黃巷坂簡直成了「紅巷坂」,地面上四處是殷紅的血跡。經過與晉軍的騎兵幾番輪戰,支雄在打退進攻之後,身邊尚有千餘人,其中大半坐馬已經倒斃,只是徒步據營地而守。

望着眼前勉強支撐的殘敵,桓景不禁想起後世看到過的這樣一種說法:在野戰中,一般封建軍隊傷亡超過10%就會自行潰散。

然而支雄身旁的親衛不愧是石勒老營的底子,即使先前在勞而無功的進攻中遭受重創,而且友軍也已經在晉軍騎兵多次衝鋒后潰散,卻依然死戰不潰。石勒之所以有信心讓這支軍隊作為進攻關中的主力,不是沒有理由。

這些頑強的對手,如今正要迎來他們的終局——桓景可不想再硬碰硬,徒增己方傷亡了。

「弓弩手準備——」

隨着鼓聲漸希,伴隨着軍中旗語,晉軍四面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喊聲。等這些如潮水般的喊聲落下去,戰場上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放箭!」

隨着各處旗手將號旗落下,三面晉軍猶如一個整體,向支雄的親衛同時放箭,箭矢遮蔽了天空。

一波箭雨之後,支雄的親衛倒下了大半。剩下的趙軍士兵身上也多帶箭。支雄本人從掩護他而死的親衛的屍體中爬出來,依舊怒目而立,正遙遙與桓景相對。

「還要再勸降一次么?」李矩詢問桓景。

「不必了。」桓景有些感嘆地看着對面兀然站立的數百人:「他們這些人,一方面悍不畏死,如古之惡來,是不會投降的;一方面手上也都血債累累,中原之殘破,百姓之離散,他們都難辭其責。若是讓他們降了,反倒既是侮辱了他們的悍勇,又對不起死在他們手上的百姓。」

李矩會意,下令讓弓弩手繼續射擊。

有節律的「準備——」「放箭」遍及戰場,箭雨如潮水一般沖刷著毫無掩蔽的黃巷坂。隨着最後一個趙軍士兵倒下,戰場沉默了。西斜的太陽將黃巷坂覆蓋上一層金黃,然而依舊難掩斑斑血跡。

戰場安靜了好一會兒,突然,一個稚嫩的聲音,或許是個剛剛在戰前被征入伍的新兵,用關中的腔調大喊:

「我們贏了!」

「我們贏了!我們贏了!」自發的、帶着中原和關中各地口音的歡呼聲才在晉軍軍陣中爆發出來。

經過一整日的激戰,趙軍的中堅力量在潼關之下折戟,關中最迫在眉睫的威脅蕩然無存。人人心中好似卸下了一塊大石:此日之後,再不用擔心關中像從前那樣易主,再也無人能破壞他們的田地,再也不用擔心在關中剛剛穩定的家庭妻離子散了。

望着歡呼的人群,桓景只是覺得雙腿一軟,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感到疲倦好似從地底湧出一般,遍及全身。他長嘯一聲,幾乎要向後倒去。

但他突然感到後背和四肢被一股力量托舉起來:不,這不是一股力量,而是千千萬萬的力量。桓景被狂歡的士兵舉起,在各營之間巡迴。

「大將軍!大將軍!大將軍!……」

一開始散亂的歡呼變成了節奏一致的吶喊。篝火初上,即使狂歡也帶着一股血腥味。晉軍此夜並未再追擊逃兵,因為將士們都已經如桓景本人一般精疲力盡。桓景只是在稍稍恢復些體力之後,讓狂歡的人群按捺住性子,歸營休息。

第二日,桓景留下軍中老弱打掃黃巷坂戰場,剩下的全軍兵分兩路:一路偏師由李矩率領,沿河灘東進,在鄧岳水師的補給下,迂迴洛陽;而主力則由自己親自帶領,帶上十日的乾糧,向弘農的山路進發。

不過兩日之後,桓景的主力抵達弘農城下,正好撞見在弘農收聚敗兵的張豺。張豺不敢抵擋,趕緊帶着殘兵逃跑。桓景先入弘農,安排了數百人留守之後,繼續向東進軍。張豺的敗兵聞風而潰,散得漫山遍野都是。

桓景無心進剿敗兵,而是繼續向函谷趕路。

疾行四日之後,桓景在函谷和剛剛收編了張豺敗兵的孔萇相遇。孔萇接到石勒強令增援支雄的手令不久,本來就是不情不願地趕往潼關。現在眼見支雄已經被殲滅,自己手上不過一萬人而已,還遠不如支雄部精銳,於是也無心戀戰,急急撤出函谷。

桓景並不逗留函谷,而是繼續率軍緊逼。在強敵的逼迫下,孔萇帶着部下連夜想要逃回洛陽,這時方才聽聞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洛陽正在被晉軍圍攻。

和支雄部下悍勇的石勒老營不同,孔萇手下的一萬人大多是從河北豪族的家丁中強征而來,本來思念河北故鄉,又聽到張豺帶回的經歷過潼關惡戰的老兵對戰場一番渲染,無不震恐。現在聽說洛陽已經回不去了,更是陷入絕望,於是當夜,孔萇部竟然爆發了營嘯,孔萇無奈只得單騎向滎陽逃去。

桓景第二天才得知此事,趕緊遣輕騎追殺,然而敵軍逃得太快又太散,根本追之不及,只是又抓了數百俘虜而歸。

不過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桓景在潼關之戰後的第九日,就趕到了洛陽城下。此時洛陽剛剛向率先到達的李矩投降,李矩隨即接管了城中的糧草。桓景得以解決了長途行軍之後的糧草問題,同時順利入城。

而附近耕種的流民聽聞是關中的晉軍來了,也向洛陽獻出了他們自己為數不多的口糧,又都被桓景下令退了回去。

此日,洛陽城外,太陽漸漸依城西南側的周山而下,在山丘上覆蓋上一層血色。這所謂周山名為山,其實是三個相接的土丘,桓景想起來,當地人都傳說那周山正是是東周敬王、悼王、定王的陵墓。

西望周山和落日,東望洛陽城門,目光掃過經多次修補而斑駁的城牆,桓景百感交集。第一次來到洛陽城下的時候,洛陽就如這次所見這般飽經戰亂摧殘。而上次離開洛陽的時候,是兩年前的事情,自己留下了一個還算繁榮的洛陽,可那些繁榮,都已不再。

想到這裏,桓景不禁長嘆。

「大將軍何故長嘆?」一旁溫嶠問道。

「只為洛陽殘破至此,故而感嘆。」桓景如實以告。

「興亡乃尋常事,大將軍不必悲傷。」溫嶠撫著鬍鬚,也眺望着懷抱夕陽的周山:「不過,盛衰卻也並非無憑,而是取決於將軍之念,取決于軍中將士之念,取決於天下黎民百姓之念。此生儘力則可,又何必感嘆興亡盛衰之無常呢?」

「說起來,當初定策進軍關中,也是與足下在周山下同游之時。」桓景想起了什麼,突然縱馬在夕陽下馳騁起來:「如今我已據關中,足下還有何要說?」

溫嶠也猛一刺坐下之馬,那馬立刻飛奔,追上了桓景。溫嶠在馬上揚鞭遙指周山:「今日陛下已據成周、洛邑,正應繼續效周武王之志,一統天下!」

聽到陛下二字,桓景一怔,知是溫嶠失言,隨後在馬上大笑:「若我為陛下,則足下當做宰輔;若我為周武王,足下當做姜太公!」

兩人相對大笑,當夜入城,桓景與諸將在洛陽城中痛飲,用的是孔萇留在城中來不及運走的酒。自此日起,洛陽一帶留守百姓雖然不多,但都來歸附,晉軍開始在洛陽一帶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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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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