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黃河糧道

第二十五章 黃河糧道

送別李頭、郭誦之後,支雄豪氣正盛。

然而待豪氣退去,煩擾湧上心頭,他方才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雖然李頭交出了弘農城,然而四近卻沒有什麼人煙,自然也就沒有糧草。

現在大軍的補給全靠三百里之外的洛陽供應,已是補給的極限了,要是再向潼關進軍,尚有兩百里路。到時在潼關下,恐怕軍隊就會陷入極度飢餓的境地。若是按照往常的慣例,大軍應當在弘農修整兩三個月,待在弘農建立糧倉之後,再徐徐進軍。

可是支雄已經等不及了。先前石勒約定的進軍時間就在七月,自己作為主力的一路,可不能失期。何況郭誦說過,潼關防守空虛,如果等到桓景意識到這一點轉而回防,那麼為時晚矣。

說到郭誦,支雄想起臨別時,郭誦曾經給過他一個錦囊,說是若有困擾之時,可以拆開。他急急找來錦囊,拆開讓文吏一念,卻是八個字:

「若用水運,糧草無憂。」

對啊,自己就是順著黃河進軍的,怎麼沒想到用河道運糧?先前走崤函道,山路崎嶇,運糧確實需要步步建糧倉。可是現在已經拿下了弘農,弘農以西的路都在河灘上,正可以通過水路運糧

只要船管夠,那麼水路就可以暢通無阻,直抵潼關之下。水運不僅載重大,而且速度快。最重要的是,當初石虎屯兵枋頭之時,督造了大量的戰船,此時都被孔萇借用停在洛陽北邊的孟津,十日之內即可完成從弘農到洛陽的往返。

到底是先前在河北陸戰打慣了,卻忘了還可以用水運——支雄不由得覺得郭誦這個拜把兄弟交的值當。

於是接下來十餘日,趙軍在弘農一帶搜集民船。一面急命戰船從洛陽載糧出發,一面帶主力離開弘農,走出崤函山路,進入潼關前最後兩百里河灘道,繼續朝潼關進發。

沿途依舊沒有人煙,也就沒有戰事。然而當地民眾的抵抗是無聲的,雖然正值收穫季的開端,然而黃河南岸的田地都早已被毀壞。軍士在沿途村莊的廢墟中過夜,其中井水有不少被投了毒。所以趙軍不得不重新打井,又或者傍晚赴南面土塬紮營,取谷間溪水;待清晨再回到黃河南岸行軍。這樣一來,趙軍的行軍速度被大大拖慢了。

七月二十五日,早已據守在潼關的桓景方才得到斥候消息,支雄的六萬大軍離潼關只有一天路程。遠處的喧囂聲隱約可聞,潼關北面的河道上已然可以見到來往運糧和偵察的船隻。

「除郗道徽外,諸將各自屯於潼河河谷中,任何人不得靠近河岸!不得擅自出關!」

桓景之所以如此命令,還是為了規避支雄的偵察,不保留隱藏在河谷之中的大軍。

和函谷關不同,潼關古今位置變化差異不大。潼關東面不遠是一處寬闊的河灘,其上有渡口,即所謂風陵渡。自風陵渡經過一段被稱為黃巷坂的狹窄通道后,方是潼關的關城。潼關的關城,北臨黃河,南面則是陡峭的土塬。因為東面狹窄,而西面是潼河沖刷出來的河谷和寬闊河灘,所以天然適合關中政權屯兵於此,防備關東而來的進攻。

先前在支雄進軍之時,不少部下就曾建議趁著支雄在潼關下立足未穩,立刻奇襲,或許能夠取勝。但桓景拒絕了:

「此刻奇襲,敵我相當,如何能確保取勝,那麼這樣做與賭博何異?潼關本來就宜守不宜攻,若無十足把握,不得出關浪戰。」

眾部下將信將疑,然而出於桓景在軍中的威信,都只能依命行事。畢竟這也符合桓景一貫謹慎的做法,只是他們紛紛可惜失去了一個攻其不備的機會。

然而,只有溫嶠、郗鑒等少數幾個共同參與定策的高層知道,桓景這樣做,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賭博:他先前讓出弘農郡也好,讓李頭和郭誦告知支雄用水運也好,都是為了一個目的——

引誘支雄直抵潼關之下,並一舉殲滅之。

如果支雄僅僅是被擊退回洛陽,那麼潼關的守軍還是騰不出力量對付其他幾路軍隊。等到支雄在洛陽重整軍隊,潼關至函谷一線就會進入相持局面。而那時,考慮到武關守軍薄弱,石勒的軍隊若是進展順利,說不定就已經打到長安城下了。

若真是那樣,戰略上就完全失敗了。所以支雄必須被殲滅,但凡能讓敵軍有組織地撤退,都是失敗。

第二天,支雄的大軍已經來到潼關下紮營,旌旗千里,連營遍布黃巷坂之上,呈一狹長的條形。透過千里鏡,桓景能夠望見支雄軍隊雖然眾多,行軍也齊整。然而連營卻布置得較為分散。河岸上,糧船不斷地卸貨下來,卸貨地點竟然和前線不遠,可知支雄完全放鬆了防備。

敵軍既然無備,就說明他們並沒有再昨天的偵察中發現隱藏在潼河河谷中的軍隊,以為守潼關只有郗鑒的三千人。那麼可以進行計策的下一步了。

「從前從石虎軍的俘虜那裡,聽聞石勒老營精銳今非昔比。如今一看,軍容雄壯,動止有法,實乃勁敵也!」郗鑒遠望城下連營,不禁感嘆。

桓景面色不改,一邊仍舊用千里鏡觀察支雄營地的布置,一邊安撫道:

「石勒這些年南征北戰,吞滅王浚、擊敗祖公、大破王敦,靠的就是這些精銳啊。但反過來說,若是我們此次的計策真能成功,那麼石勒這些精銳盡喪,恐怕就沒有餘力來和我們鬥了。」

溫嶠也附和說:「若真能一戰盡滅支雄部,恐怕石勒非但沒有餘力,怕是要擔心自己的內部出事了。」

「賊軍看來真的聽了郭誦的話,用水路運糧了,可以報知去鄧將軍」,這時桓景忽然收起千里鏡,轉向傳令官:「叫他率戰船南下,記住趁夜行動。」

正說話間,關下已有支雄的斥候此起彼伏的叫陣聲音:

「郗鑒豎子,潼關雖險,但你們只有三千人,那什麼和我征西將軍的六萬人斗?」

「在險關之後做烏龜,算得什麼英雄?」

「關中更無一個男兒!」

不斷有下層將領請求出戰,以壯軍威,桓景一概不準。任關外敵軍怎麼叫罵,他也沒有下達出關作戰的命令。畢竟支雄剛剛到達潼關下,輜重尚未跟上,營地也尚在修建,不可能總攻。那麼這些嘰嘰喳喳的叫陣無非是想誘使他出戰罷了。

支雄前來叫陣的士卒罵了一整日,直到傍晚罵得累了,只能悻悻歸營。他們報知支雄,無論怎麼怎麼叫罵,郗鑒也拒不出兵。

「這幫晉人大多是懦夫,連回罵都不敢。至於這個郗鑒,也不過是當初在兗州被石虎壓著打的貨色。等之後攻城輜重運到了,就有他們受得了!」

支雄嘴上這麼罵,心裡還算佩服郗鑒的定力。不過這種拒不出戰的做法,更加說明郭誦的情報是準確的——郗鑒手上沒有幾個兵,所以連出城攻擊叫陣者的餘裕都沒有。那麼等到攻城用的雲梯、衝車到了,潼關何憂不克?

他不禁又一次感嘆起水路運輸就是好,從前若是走山路,攻城輜重怕是要落後大軍四五日。而現在經由水運,只需隨糧草運到,再花一日時間架設,就可以投入戰鬥了。

當晚,支雄繼續巡查各營。

天邊一輪殘月,殘月之下,借著星光和火把,趙軍還在河岸上忙著卸貨。支雄立在岸上,望著東面,心裡默算,大概攻城用的輜重今夜就可以到了。

子時,大河東面,飄來了一串星星,和天上的星空交相輝映。支雄借著火光仔細數了數,大舸幾十艘,小船不計其數。他拊掌大笑:看來攻城武器果然平安到達。

明日將攻城器械搭起來,後天就可以攻城了。想到這裡,他心裡唯一的石頭也落了地,打著哈欠歸營準備睡覺。

正當他解衣欲睡之時,只聽見帳外一陣喧嚷。模模糊糊好像聽見了一陣號角聲。

大概是攻城武器到了,部下也和自己一樣欣喜吧,他困意上頭,將身子平躺下來,意識開始模糊。

突然,帳篷被掀開,一個傳令兵慌慌張張地跌倒在他的帳篷里,將塵土揚得到處都是。支雄睡意全無,趕忙將來人扶起,只見傳令兵急急稟報:

「征西將軍!河上來了船!」

「那是洛陽的孔將軍送來的運糧船,不要大驚小怪!」支雄有些不耐煩。

「不是東面運輜重的船,是西面的船!」

支雄心中略略一驚,趕緊奔赴河岸,果然西邊的河面上,也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號角聲連連,從西面而來。然而支雄稍稍數了數西面火光的數量,很快平復下來心境:

「不要慌!我河上大小船隻數百艘,其中大者百餘。而料晉軍船隻不過數十艘船,其中大者頂多不過三十餘艘,怎麼可能敵得過我軍?何況我軍還能在岸上射箭助陣!」

照支雄對水戰的理解,那就是大船勝小船,船多勝船少。雖說晉軍選擇了水戰襲擾這個巧妙的戰場,但怎麼敵得過石虎苦心培育出來的這支專門的水師呢?

隨著他的命令,岸上立刻敲響了擂擂戰鼓來回報晉軍的號角聲,士卒也報以震天動地的喊殺聲以壯河上軍威。河面上,趙軍的船隻也行動起來,向西溯流而上,準備迎擊晉軍的水師。

從岸上望去,河面東側有數百個亮點,河面西側只有幾十頂多上百個亮點,支雄越來越確信,這次河面上的進攻,大概是關內的守軍無計可施,進行的一次徒勞無功的襲擾罷了。

正當兩軍即將交接之時。忽然在河面西側,幾十個亮點之外,又同時亮起了百餘個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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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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