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用間

第二十三章 用間

桓景之所以從沒有考慮過離間之策,還是在於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離間計需要間諜。

自從進入關中之後,桓景和關東的商路斷絕,情報交流也就越來越少,而且多以流民探子為主。像石勒大軍離開襄國這種消息,尚可以讓襄國城中的流民通過觀察得知。但是石勒核心層次中有哪些秘辛,桓景是一無所知,只能靠猜。

比如說,溫嶠所說石虎和程遐有所嫌隙,猜測的依據都很合理。然而是否真有此事,桓景根本無從得知——總不能真的派人去問石虎,看他是否真的和程遐有隙吧。正因為對這些猜測無法驗證,桓景即使從邏輯上非常肯定溫嶠的建議,但也不敢真的採信而去實施。

而如果在石勒朝中有人,那麼至少可以更加方便地確定消息真假。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必須慎重待之。我們都可以猜測石虎與程遐有隙,但萬一石虎真的暫時和程遐並無不和呢?」桓景嘆了一口氣:「可惜我們在石勒朝中無人,不能確認他們的動向。」

溫嶠贊同桓景的質疑,只是頷首,但做出了一個讓他繼續思考的手勢。過了須臾,他忽然眼睛一亮:

「現在正是往石勒那邊派間諜的時機!」

「此話怎講?」

「若是在去年,我軍中有人投效石勒,恐怕石勒還會提防甚嚴。然而今年石勒三路並舉,正是他志得意滿之時;關中民心搖動,此時投降也更有說服力。依在下的意思,可以讓一心腹鎮守前線一處,然後在石勒進軍之際投降,這樣石勒為了千金買馬骨,必然優厚待之,將其納入核心,這樣我們就算真正打入了石勒的朝中。」

「好!」直到溫嶠想出了這個主意,桓景方才覺得溫嶠的計策可以實施,而並非是空談。

於是,在當日商議之後,二人又密謀了半日,終於敲定了間諜人選,又將這一人選夾雜在斟酌已久的正式人事軍事調動之中。

至於此次調動本身,則是讓李矩帶著北軍,也就是之前的滎陽軍萬餘人加上河東大族臨時徵發的當地百姓鎮守河東;讓桓宣帶著西軍,加上擅長山地作戰的氐羌軍部眾扼守武關一帶的群山;至於其餘主力都在潼關一線。

這其中有個不算明顯的調動:任命先前閑置已久乞活軍出身的李頭為弘農太守,另外讓李矩的侄子郭誦來做他的長史。

在關中軍隊緊鑼密鼓地調動之時。石勒一方也在等著各路兵馬就緒。

石勒的三路大軍從四月開始調動,經過整整三個月,方才勉強就位。這其中最重要的調動,當然是石勒乘著新打造的御輦從襄國慢慢地進至南陽宛城。其間石勒又是沿途廣散財物,又是不斷招納願意投效軍中之人,又是在中原各地安置官員,所以行軍的步伐自然非常之慢。

不過之所以如此緩慢,石勒也有自己軍事之外的考量,中原之地方才征服不久,正是建立威信的時候,只有使晉國舊民從精神上對其臣服,才能真正將中原的豫兗司三州化為自己的地盤。當然之所以把進軍變成巡遊,也有石勒本人喜好排場的緣故。

在行至浚儀之時,石勒讓君子營中的文士寫了一篇檄文,大意是說王敦、桓景名為晉臣,實為晉賊,大晉已然滅亡了,而自己上承天象,下應萬民,理應稱帝。接著石勒便令匠器營的工匠也學著桓景那樣,將這篇檄文印刷數萬份,散往各處。工匠不懂活字術,只能將檄文反著雕刻在石板上,這樣雖然耗費人力,但也勉強完成了任務,在這幾個月里迅速地將檄文傳至中原各地。

到了襄城郡之時,石勒又登上嵩山,祭祀黃帝;石勒不通禮法,軍中謀臣武將也不知禮儀的細節,許多儀典只得參照石勒自己羯人祭祀阿胡拉瑪茲達神的辦法,在山頂燃起篝火,讓薩滿圍著篝火祈福,又讓抓來的孔子後人從旁念經,並作八佾舞,這樣稀里糊塗地祭祀了一通。軍中有懂得禮數的文士心裡憋著笑,不過既然連勸諫都不敢,自然是不會笑出聲的。

在這次祭祀之後,石勒又再命文士寫一篇祭文,大意是自己雖出身蠻夷,但祖上是中原逃難去羌渠(康居)的飛廉後裔,與戰國中趙氏同族;後來祖上回到中原,又在趙地生活了數代,所以稱趙帝也理所應當。這番說辭其實石勒自己也明白唬不住士族,然而糊弄一下一般的流民還是不成問題的。

總而言之,石勒的一番巡遊排場浩大,將自己進軍南陽的消息傳得天下皆知,好像生怕世人不知道他的進攻方向似的。

同時,石勒的進軍倒是起到了另一個作用,那就是王敦得知石勒帶著大軍進入南陽之後,以為石勒又要南征,嚇得趕緊從壽春分兵一大半去襄陽。所以即使石勒在豫州防守較為薄弱,但王敦也不敢從壽春反擊譙城,只是在壽春干瞪著眼和趙軍對峙。

當然,石勒對於王敦則是視之若無物,畢竟王敦去年方才大敗,是不會有膽量主動進攻的。

終於,到了在抵達南陽的時候,石勒再次命人散布傳言,說自己有百萬大軍,兵分三路,並且要在秋九月讓三路大軍同時進軍,會師於長安。他知道這種消息桓景肯定不會相信,但多少能夠在對方軍中造成一定的混亂。

百萬大軍當然是假,那麼秋九月同時進軍自然也是障眼法。石勒的打算是讓桓景誤以為自己將趁著秋高馬肥之時進攻,實則在七月就趁著對方秋收之際立刻進攻,打桓景一個措手不及。

此外,另一個消息也迫使石勒提前了進攻的進程。

幾乎就在石勒的車駕浩浩蕩蕩地抵達宛城之時,從洛陽方向,支雄發來一封奏報。信中說弘農太守李頭願意投降趙國,將要以長史郭誦前來接洽,希望石勒派兵接應。

看到這封信件,石勒出於本能,頗有些疑心。

一來李頭這個名字他還稍稍有些印象,先前此人大概是乞活軍的首領,後來在乞活軍被自己打散之後,也拒不接受收編,反而投了桓景,這樣的人怎麼會輕易投降呢;二來李頭上任的時間也未免太巧了,自己方才將兵力布置妥當。

但看到了支雄轉送的李頭信件,石勒又覺得有幾分道理。信中李頭說自己從乞活軍起家之時,與桓景並駕齊驅,也算是老資歷;但自從投了桓景之後,李矩、郗鑒、桓宣、鄧岳都成了一路主將,自己反而只做些徵兵的事情,還是靠著舊友郗鑒為他說話,才擔任了弘農太守一職。

石勒於是向一旁文吏詢問桓景軍中的任命情況,果然自從李頭投靠桓景之後,只是負責招撫流民的徵兵工作。在成為弘農太守之前,也不過只是一個雜號將而已。

看來信中所言屬實。

何況經過石勒仔細思考,他發現自己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接納李頭投降,風險極低,收益極大。從風險來看,潼關方向的支雄、孔萇負責主攻方向,兵強馬壯,不用擔心會輕易失敗。從收益上來看,自己發家時幾次出爾反爾,打破承諾,信用已經幾乎破產;現在急需一些正面的例子來千金買馬骨,桓景不用李頭,說明李頭能力也就那樣,倒是一個非常合適的馬骨。

他思慮良久,最終還是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交由支雄自行決斷——其實也就是默認支雄接應李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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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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