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五十二

肖勍的故事就如同一個殘酷而傷感的夢在我的腦海中日夜縈繞。他這些年走過的是怎樣一條艱辛而痛苦的道路啊!正如有句話說的那樣:「除了堅強,他別無選擇」。我想像著剛得知感染藍色病毒的他拿着化驗單是如何驚懼;肖伯伯遭遇意外又給他帶來了怎樣的劇痛;他坐在昏迷不醒的肖伯母的病床前是怎樣的絕望;最後當他終於決定離開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離開對他或敬而遠之或歧視排斥的同學們時,他內心又是如何不舍!他是否感覺夢想在身後如黃葉般片片掉落?我越想心裏越痛……

或許我應該想點積極的事情,就如同白馨然最後說的那樣:肖勍現在只需要每天服用一片葯,便可以將病毒控制住。事情不是正在慢慢好轉嗎?我想起了那次去白山和肖勍共處一室,看到肖勍服用藍色藥丸的情景,繼而又想到那次去書店街買筆記本,躲雨時遇到肖勍,他說準備去醫院看望他母親的事情,現在想想在那些時刻,再堅強的人估計都會暗暗渴求得到一些安慰吧。可是從認識他到最後,我都沒有想過從這些蛛絲馬跡中去挖掘他健康陽光外表下的憂傷和孤寂,當然也就不可能給過他絲毫安慰。作為朋友,他對我的照顧遠比我為他做的事情要多得多,如今大徹大悟后的我想去彌補卻已經沒有機會了。

我腦子浮現出開着車緩慢行駛在赤城街道上的肖勍的側臉,不禁想起了特朗斯特羅默的一句詩——「這是一張一半完整而蒼白的臉——然而,他總是賦予信任的靈感。人們會因靠近他而猶豫不決,因為害怕遭遇什麼災禍」。但願南域明媚的日光和溫潤的空氣能讓肖勍母子恢復健康,之後永遠健康幸福地生活下去。

此時,寢室門開了。我以為室友們回來了也沒扭頭看,繼續躺在床上望着屋頂上的一顆小黑點發獃。之後來人說話了:「飛羽,張小小讓我來叫你一起去唱歌。吃飯你都沒去,唱歌你一定要去。」

我聽聲音感覺不對,起身一看,發現說話的人是王明釗,隨後記起今天是張小小的生日。剛好今天晚上沒有自習,所以張小小便決定請大家在校內「千香居」吃完飯後再一起去校外的唱歌。張小小雖然今天一大早就跟我說了此事,但我明白張小小的聚會中必然會有莫靜雅、藍靈、商一鐸、喬杉、高磊等我不願意見到的人,又想想這一段發生的事情,所以下午一放學我便藉機躲進了寢室閉門不出。本以為可以躲過此事,沒想到王明釗卻來寢室找我了。

「我有點不舒服,就不去了,你們去玩吧。」我推辭道。

「我看你還是去吧。今天吃飯的時候張小小把高磊叫出了外面跟他表白了,但被拒絕了。張小小受到了打擊,後半場吃飯時不住喝啤酒,還說一會兒去繼續喝,任誰都勸不住。高磊讓我來找你,希望你去勸勸她,畢竟你和張小小坐了這麼久同桌。」

「什麼?」我腦子裏「嗡」了一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爬下床鋪,快速穿好衣服鞋子,對王明釗說:「走。」我走了幾步,卻發現王明釗依舊停在原地不動,便奇怪地問他:「怎麼不走啊?」

只見王明釗低着頭咬着嘴唇,表情糾結地靠在門邊欲言又止,最終抬起頭對我說:「飛羽,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不說出來我這心裏憋得慌。我一直在自責,現在想誠懇的跟你說一聲:『抱歉。』」

「什麼事?」我雖這樣問,其實已大致猜到了原因。

「那次喬杉的皮衣是我劃破的。

」王明釗沉重地說。

雖然已經猜對此事,但真聽他親口說出來了,我還是震驚不已。

「那天我一看見喬杉那件皮衣便怒火中燒,想起他對夏可冰做的事情就來氣,越想越氣隨手抓起你枕頭邊用來拆信的小刀就在皮衣上狠狠劃了一下。清醒過來后我也很後悔,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我用你的小刀完全是個無意之舉,並不是想存心栽贓你,沒想到事情後來會發展到那個樣子……」王明釗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了,低下頭不敢看我。

其實想想王明釗以前在對夏可冰事情上的種種態度便不難推出這樣的結果,即使王明釗不坦白我也可以料到誰是始作俑者,我能料到別人大概也能料到。只不過當時我正處在眾矢之的的風口浪尖之上,所以別人有意無意地不去對王明釗懷疑罷了。我再次想了想我離開608那天發生的事情,心中卻已經沒有了憤怒。那件事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得像是別人的故事。最終我拍了下王明釗的肩膀,寬慰他道:「別糾結自責了。我搬出寢室並不全是因為那件事。我和商一鐸的矛盾遲早會激化。即使那天不搬走,以後我也會搬走的。」

我刻意躲避的人果然都在。王明釗推開了門,同我一前一後走進包間時,商一鐸和喬杉正各自拿着一個話筒忘情地嚎著「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高磊背對着門坐在點歌台前面的高凳子上,看他那安靜的樣子似乎不像是在點歌;藍靈和張小小坐在沙發中間玩著剪刀石頭布,誰輸誰喝酒;莫靜雅坐在張小小右邊,彷彿為了打發時間剝著桌子上果盤裏的開心果;其餘的同學或擠在沙發上玩鬧,或圍在商一鐸和喬杉的周圍亂扭。喧鬧嘈雜之中,我一眼便看到張小小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個還沒拆封的大蛋糕。蛋糕周圍林立着一瓶又一瓶的啤酒,就像是一個圓形的城堡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士兵,大有兵臨城下,一觸即發之勢。

我和王明釗這倆不速之客的到來讓大家安靜了下來,他們簡單給我倆打了招呼后便接着玩樂。王明釗拍了我肩膀一下便去跟同學們玩了。商一鐸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皺了一下眉頭迅速扭過頭繼續唱歌;喬杉朝我笑了一下想打招呼但看了商一鐸一眼便把張開的嘴給閉上了;高磊彷彿沒留意到有人進來,依舊安靜地坐在那裏;莫靜雅將剝了一半的開心果放在桌子上,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正和張小小玩得起勁的藍靈看着我怔了一下,忽然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猛喝了一口;趙小小扭頭看見了我,興奮地站起身,大叫着招手叫我過去坐。我看見張小小面頰緋紅,頗有醉態,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有心去坐到她跟前安慰她幾句,但看了看她兩旁的藍靈和莫靜雅,又覺得坐哪裏都不合適。正猶豫間,莫靜雅起身給我讓了讓,我禮貌地對她笑了一下便坐到了她和趙小小之間的空隙中。我剛坐下,藍靈便將手中的玻璃杯重重按到桌子上。玻璃杯底和玻璃桌面相撞,發出「當」一聲響。

張小小裝着生氣的樣子對我斥責道:「不夠意思啊!白給你坐了這麼久同桌,我生日你都不來,不給面子!」她說話舌頭都有點發硬。

我訕然道:「你喝了多少酒啊。別喝了啊。」

張小小擺手笑道:「沒喝多少沒喝多少。我今天生日,我高興,都喜極而泣了。藍靈剛才陪我喝酒了,你也要陪我喝幾杯。來,喝!」說完拿起一個空杯子給我倒了一杯啤酒,不由分說將這杯冒着白沫的啤酒遞到我跟前,我沒法推脫只得喝了。張小小大叫了一聲:「好!」旁邊的幾個同學也跟着起鬨。張小小彷彿受到了鼓舞一樣又給我倒了一杯,我推了幾次沒推掉,正為難之際,藍靈起身一把奪過杯子:「我替他喝!」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她便一飲而盡,並適時阻止了大家的起鬨聲,隨後她朝大家喊道:「人也到齊了,咱們吃蛋糕吧!給壽星唱生日歌!」說完便掀起了蛋糕的紙蓋。

大家七手八腳地在精美的蛋糕上插上了蠟燭,熱鬧地給張小小唱着生日歌簇擁着她吹熄了蠟燭,然而正要切蛋糕時卻發現盒子裏沒有塑料切刀。

「這簡單。我去借。」喬杉說完便跑了出去,不一會便拿了一把長條廚刀跑了進來,「跟后廚借的,將就用吧。」

「你這是切蛋糕還是殺人呢?」商一鐸踢了喬杉的腿一下,搶過廚刀便朝蛋糕切去。

大大的蛋糕被分切成無數小塊,大家哄搶一通。這場面讓我有種想後退躲避的衝動,即使最後大家都不再爭搶了,我對桌面上剩餘的小塊蛋糕仍無動於衷。正怔怔間,莫靜雅忽把一小碟蛋糕遞到了我眼前,這一小塊蛋糕那白色的奶油上還粘著一顆如瑪瑙般鮮紅的櫻桃。她的這個善舉居然讓我在訝異中又有點小感動,然而就在我微微臉紅著接過蛋糕的瞬間,藍靈忽然拍案而起,沖着莫靜雅大叫道:「莫靜雅!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演的是哪一出?!」

包間里迅速安靜了下來,惟有歌曲的伴奏還在我行我素毫不知趣兀自響着。莫靜雅並不理會藍靈的呵斥,她頭都沒抬,拿起桌子上的小塊蛋糕,用小塑料叉子挑起一點奶油抹進嘴裏。

「裝啞巴是吧?我問你話呢,你聾了?!」藍靈橫眉怒目,繼續質問。張小小一下子酒醒了,慌忙去拉藍靈,但被藍靈用胳膊擋開了。喬杉也想去勸架,但剛說了半句「幹嘛呢……」便被商一鐸制止住了。商一鐸冷冷地看着莫靜雅,同時用嘲諷的眼神看着我。我傻在了那裏,腦子裏空白一片,感覺這件事情因我而起,但卻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你不說話是吧?好,我說!」藍靈將目光轉向我,「洛飛羽,你這個徹徹底底的大傻瓜,你被莫靜雅玩弄了這麼久還沒醒悟嗎?她遞給你個蛋糕你都臉紅了,你咋不懷疑下上面是不是有毒呢?這女人,別的本事沒有,最擅長跟男生搞曖昧,還曾經為此付出過巨大的代價。你知道她初三為啥由我們二中轉校去了張小小的學校半年嗎?因為她跟一個職校的男生搞曖昧並被人家報復得住進了醫院,她沒臉在學校待了所以才轉校了!」

藍靈的話不亞於晴空霹靂,我彷彿被電擊般汗毛直豎,驚駭萬分。我瞪大眼睛看向莫靜雅,發現她臉色變得如紙般蒼白,拿着蛋糕碟子的手如風中樹葉般不停抖動。只見她將碟子放到了桌子上,緩緩站起身凜然看着藍靈,面無表情地問:「你說夠了沒有?你別逼我。」

「沒有!」藍靈一發不可收拾,「是你先逼我的!你明明不愛洛飛羽卻跟我明爭暗搶,是為了氣我嗎?你就那麼恨我?也對,因為你嫉妒我!沒辦法,誰讓你后爸沒我爸官大,所以學校有啥好機會,領導給的是我而不是你!……」藍靈的話忽然中斷了,因為莫靜雅一把抓起了桌子上剛才用來切蛋糕的廚刀,咬着牙朝自己的手腕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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