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今天，孫天雷終於弄明白一件事，自己除了窮以外，並不討女生的厭，能請到辛梅看電影，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愛情的花朵，似乎就開放在不遠的地方，正等著他去採擷，只要再勇敢一點，邁過自卑這道坎，他就能開拓一段愛的旅程。輾轉反側之後，他騷動的心終於向自己屈服了，他要和辛梅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戀愛！

孫天雷翻身下床，趴在蒼白的白熾燈下，給遠在鄉下的父母寫了一封充滿埋怨的信：「爸媽：我在這裡的情形，簡直糟透了，好比一隻醜小鴨，請您們儘快給我寄些錢來，讓我先買一身像樣的衣服。滿足我這個小小的要求吧！」

隨後的日子裡，只要有閑暇，孫天雷都會主動邀約辛梅，要麼爬山觀景，要麼讀書寫生。辛梅每次都會答應他，對別人的邀約卻視而不見。孫天雷看在眼裡，喜在心上，他自豪地想，我就是她唯一的、享受特權的那一個。

其實，在辛梅眼裡，孫天雷的確與眾不同。包括他的貧窮，他的窘迫，他的土氣，他的不陽光，他的不自信，以及他的思想，他的渴望，他的倔強，還有他的一丁點才氣，辛梅都充滿了好奇。而在孫天雷眼中，辛梅更是鶴立雞群，超凡脫俗。在視野可及的範圍里，他總能感覺到她無處不在的眼神，像是在探詢，在追逐，在慰藉，讓他體驗到一種似有若無的關照，那是一種縈繞於心靈邊緣的關照，這種關照，常讓他莫名其妙地感動。

長久以來，孫天雷一個人躲開喧鬧，將自卑掩藏，孤獨地翻閱，孤獨地寫字。他在不經意之中，透過自己的筆尖，將一個不夠強大、不夠自信、不夠陽光的自我，還原在了紙頁之上。善解人意的辛梅，正是從他塗抹的文字之中讀懂了他，開始刻意地關注他，走近他，讚賞他。也許是冥冥中的因緣，辛梅主動向孫天雷要文章看，喜歡將他隨性寫就的心情文字拿去翻閱。「有新作嗎？讓我先睹為快。」這句話，她經常對他講，而他也經常從這句話中聽出讚賞的意味，感到一絲虛榮和滿足。

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他倆常常倘徉在西山公園的花叢中、草坪上、楓林中、溪澗邊，流連在城市繁華的影院里、朦朧的街燈前。共同的寫作愛好，也讓他們之間多了很多話題，常常是無話不談，心有靈犀。辛梅除了能說會寫，還有朗誦的特長，辛梅把孫天雷寫的詩歌拿去參加過朗誦比賽，捧回來一個二等獎。

1《孫天雷詩歌——想你》

想你

在無聊的周末

酒醉卻難歌

我愛的人不愛我

也許是宿命

也許愛情從未啟航

除了戲，還是戲

可為什麼，我的內心深處

卻積了汪汪的一潭

那是因愛而傷的淚水

其實多麼希望

我愛的人也愛我

我想的人也想我

我痛的人也痛我

可我永遠無法確定

你善變的真實

有時害怕

愛的風箏

會在某個有風的下午

一頭栽倒在青青的草坪

除了兩雙腳印

便只有風聲

來也悄悄

去也悄悄

也許我也可以

把湧出的淚滴

只當作是一場小雨

在秋天的童話里

盡情揮灑

然後瀟洒地走開

可我知道

離開后的世界

比夢更不真實

今夜

月滿西樓

深深懷想

我的紅粉佳人

不敢合眼

合眼就夢見

一個修長的身影

正踏響優雅步履

行走在我的紅塵

【完畢】

2《孫天雷詩歌——你走進我的心》

認識你是一種緣份

然而，

滄桑的我無法確定

你的美麗是否屬於我

所以

我只能遠遠地看著

看著你青春的影子來來去去

可你風花雪月的純情和聰慧

卻在我的心裡永遠定格

揮之不去

本想

讓那份不為人知的想念

悄悄地開放

再慢慢地枯萎

可我真的無法漠視

你熱情的問候

和卓約的身姿

就這樣一個人

行走在紅塵中想你

遙看窗外含黛的遠山

就這樣一個人

靜聽阿杜的情歌

獨自體會傷感的旋律

我知道很傻很傻

可我無力拯救

你走進了我的心

就這樣走進草坪

瀏覽你溫柔的文字

追隨你浪漫的詩行去飛翔

就這樣打開沉睡地心窗

聆聽你略帶感傷的朗誦

體味一種與眾不同的感動

那些平凡的時光

因為你的陪伴

成為我開心浪漫的事

忘不了——

那清新怡人的晚風

默默守望的燈光

和延伸向遠方的筆尖

忘不了——

你多愁善感的心事

快樂開心的話語

和那個朦朧的

佇立在草坪上等我的

修長的背影

如今

你早已定格為我心窗前最美的剪影

真的好感謝你

帶給我無聲的歡樂

攆走我孤獨的愁緒

同行在變幻的青春歲月

沐浴你甜美的嗓音

觸摸你善感的心靈

我知道

不管明晨是彩霞滿天

抑或是翻滾的烏雲

你走進了我的心……

【完畢】

九二年五月，星期天，天氣晴好，兩人約好去西山公園，先去紫薇園賞花，又到讀書台賞文，最後爬上西蜀子云亭，坐在亭榭前俯看城市風景，心情好不愜意。辛梅問：有新作嗎，讓我先睹為快。孫天雷答：最近課程緊，沒時間寫。辛梅失望地說，時間就像牙膏，只要肯擠總會有的。你多寫，寫好先讓我看，咱們立有君子協定。孫天雷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說，信守協定，你寫好文章也要先給我看。

「校團委正在籌建田疇文學社，還要辦文學期刊，要不我們一起參加吧？」聽到辛梅的這個消息，孤陋寡聞的孫天雷感到莫名的興奮，信口答道：太好了，以後就有更多的文友可以交流了。辛梅慢慢把目光從城市的繁華景緻中收回，定格在亭下陡峭的斜坡之上：你看，那裡開的什麼花？

孫天雷順著她的目光，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大片野玫瑰。辛梅笑著說，從文學的角度出發，玫瑰到底代表什麼呢？孫天雷想也沒想就說，當然代表愛情。「就不能代表點別的？」辛梅開始口若懸河：長久以來，玫瑰花象徵愛情，但也不盡然，它也是美麗、和平、友誼、勇敢和獻身精神的化身，在我看來，亭下的野玫瑰，就只代表勇敢。

勇敢？孫天雷心裡直打鼓：你是叫我下去采幾朵上來？辛梅笑言，還是算了，太危險，我逗你的。孫天雷卻是個不怕死的，他手抓野草，腳踏山石，小心翼翼地攀援而下，很費了些力氣，才把花採到手。辛梅看見，孫天雷的手臂劃了一道血印子。

當孫天雷把野玫瑰花捧獻在面前時，辛梅感動了。她嗔怪道，我就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萬一傷到怎麼辦？她不敢接花，而是心有餘悸地問：今天的玫瑰花又代表什麼？「你說的，代表勇敢，沒別的意思。」孫天雷脫口而出。聽了這話，辛梅有點失望，最終接了花，說：「我看你不是勇敢，是蠻幹，還有點傻，傻得可愛。」

回來的路上，回想辛梅的這番話，孫天雷突然開竅了，難道辛梅笑他傻另有深意？唉，又錯過了一次絕佳的表白機會，我這個榆木腦袋！

九二年九月，校團委建起了田疇文學社，辦起了《田疇》期刊，孫天雷和辛梅都加入了文學社，兩人的文章也同時發表在首期刊物上。雖然文筆都好，但一個浪漫派，一個憂鬱派，完全不在一個頻道。辛梅的文字詩情畫意，浪漫唯美，天馬行空，對少男少女充滿殺傷力。孫天雷的文字卻隱含傷感，給人飽經滄桑、不夠陽光、少年老成之感。當然，兩人風格迥異，本質在於生活環境不同。辛梅來自城市，優越感強，而孫天雷呢，來自農村，生活窘迫。

《辛梅文章：千年的白狐》

我是一隻修行千年的狐，深藏在積雪的山谷，等待了一千個春秋，孤獨了一千個寒暑。

我千年地修行，千年地孤獨，只為了一個夢想，蛻去雪白的狐皮，做一個美麗的村姑。

我風餐露宿，含辛茹苦，終於等到了神的眷顧。神說，我是你千年前放生的白狐，而一介書生的你，卻遇上了千年前的雪崩，死在了放生的路途。

我哭了，懇請萬能的神，讓我繼續做一隻白狐。我情願為你再修行一千年，再孤獨一千年，以換取你生命的復甦。

我懷抱感恩之心，在滾滾紅塵里，種下了愛你的蠱，在茫茫人海里，喝下了愛你的毒。夜深人靜時，我在為你而哭；燈火闌柵處，我在為你跳舞。陪伴你孤獨的靈魂，看山前花開花落，看天邊雲捲雲舒。

一千年過去了，我終於等到了神的眷顧。神說，你的生命已經復甦，正守在一貧如洗的寒窗，背誦千年的經綸，苦讀千年的詩書。

我哭了，懇請萬能的神，讓我繼續做一名白狐。我情願再為你修行一千年，再孤獨一千年，以換取你的金榜提名，你的洞房花燭。

夜深人靜時，我在為你而哭；燈火闌柵處，我在為你跳舞。我痴痴地守望，痴痴地等待，等待你進京趕考的腳步，經過我幽居的山谷。

我終於看見了你疲憊的腳步，背著沉重的書簡，穿著殘破的衣服。我幸福而心痛的眼淚，浸滿瞭望穿秋水的雙目。

神嘆了一口氣，讓我做一天美麗的村姑。我呼喊著你的名字，奔跑在愛你的陌路，衣袂飄飄，衣袂飄飄，迎接你風雨兼程的身影，走進我孤獨千年的草屋。

我卸下你沉重的書簡，撣去你滿身的塵土；我端來美味的食物，讓你吃飽喝足；我抽取銀白的絲線，為你縫補殘破的衣服。你回報我感激的笑，我卻忍不住想哭。

真想輕輕地告訴你，我就是你千年前放生的白狐；真想在夜深人靜時，將我深藏千年的愛戀，痛快地向你傾訴。真想在燈火闌柵處，再為你跳一支舞，讓你看清我千年的美麗，讀懂我千年的孤獨。

而我註定無法挽留你趕考的腳步，過了今夜，你又要上路。你註定是追求功名的書生，我註定是為愛修行的白狐。你的明天，將會金榜題目，將會洞房花燭。我的明天，依然是千年地修行，千年地孤獨。

在你臨別時，讓我再為你跳一支舞，笑著送你上路；在你回顧時，讓我再為你跳一支舞，讓你看清我千年的美麗，讀懂我千年的孤獨。

我哭了，懇請萬能的神，讓我繼續做一隻白狐。為了你的金榜題名你的洞房花燭，我情願千年地修行，千年地孤獨，直到海誓山盟、天長地久都化做虛無。

【完畢】

《孫天雷文章：我是一隻小小鳥》

我是一隻小小鳥，想要飛卻飛不高。

年少的時候，聽到這首歌，心情格外晴朗，不為歌中的小鳥，只為那優美的旋律。慢慢長大了，聽到這首歌，心情變得沉重，不為那優美的歌唱，只為歌中的小鳥，為它想要飛卻飛不高的執著與痛苦。

曾經天真地想，是鳥，就要展翅高飛；是馬，就要撒蹄狂奔；是水，就要望海東流。可經歷了更多的風雨滄桑，遭遇了更多的世態炎涼，終於明白，小鳥也會折翅；駿馬也會失蹄；那滾滾的江河之水，也會因為抬高的河床而停滯不前。

浪漫與現實的不和諧，得意與失意的大週摺，使我明白自己再狂傲不羈也不過是一個直立行走的靈長動物，是這芸芸眾生中的萬萬分之一。滄海一粟，實在太渺小，所以，在喉節突起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天很高，地很闊，而自己，就好比是一隻小小鳥。

可實際上，我遠沒有小鳥的自如與從容。因為小鳥有翅膀，在廣袤的天空下，小鳥們展開翅膀，或成群結對，或穿越清風，或停留枝頭，盡情享受著大自然的清新與空靈，這是何等愜意的境界！而我站立風中，展臂揮舞，卻只能重重地跌落地面。沉重的雙腿，跋涉於遙遠的路途，希望與失望持久較量，似乎永遠到不了終點。

天空是如此遼闊，大地是如此蒼茫。腳下的地平線，似乎就在眼前，可走過去才發現，地平線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一個永遠拆解不開的謎。或許這世界，無所謂起點，也無所謂終點。縱然可以飛得更高，走得更遠，可站在更高更遠處，看到的，依然是遼闊，依然是蒼茫，依然是遙不可及的地平線。所以，每當我離開喧鬧的人群，走進寧靜的自然中來，心便充滿了小鳥的情愫。

然而，生命是如此短暫，我們註定無法回頭。既然是一隻小鳥，就要選擇飛翔。或許，生命的意義，不是高飛，而是飛翔。即使羽翼不夠豐滿，即使身後早有瞄準的獵槍，即使面對風雨顯得弱小，也要展開翅膀，瀟瀟洒灑地起飛，在藍天白雲之間，在生與死之間，留下一個快樂飛翔的剪影，留下一個笑對風雨的永恆姿式。

我是一隻小小鳥，想要飛卻飛不高。雖然我飛不高，但我決不會放棄飛翔。就讓我在這優美的歌聲里，揮動快樂的翅膀，向著廣袤的天空起飛，向著風雨的方向起飛，向著遙遠的地平線起飛…

【完畢】

秋日的樹蔭下，辛梅問，你年紀輕輕，居然寫出這麼老道的文字，我也算是服你了。孫天雷意味深長地看了辛梅一眼，他不想隱瞞自己困窘的生活狀態，自我解嘲道，我可不像你，我就是個農村娃，現實的生活讓我的文字變成了這個樣子。

辛梅低下頭，沉吟了一會說：「你年紀輕輕的，無論遇到什麼，都應該開朗一點，少玩點深沉。」孫天雷不覺耳根有些發熱，甚至有些小感動，辛梅從他的文字里讀懂了他的憂傷，還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但他嘴上依然辯解著：「你說的對，但身在其中就沒那麼輕鬆，我有我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