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要再拚命

第二十四章 不要再拚命

在那個夢裏,他想過很多蘇甜會問的問題,可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句話。

陳榷眼皮在打架,可還是想了想回道:「嘴硬?彆扭?」

蘇甜摸了摸額頭,一肚子的話想告訴陳榷,可有些可以說,有些不能說,在她的這份遲疑下,等她再度抬頭時,陳榷的眼睛已經閉上睡了過去,蘇甜無奈的笑了笑,可眉宇間的厚雲已經消散,恍若此刻天際一線金光,照開無邊陰霾。

彆扭,在於蘇甜忽然想明白為何陳榷在公司見到自己和莫循后,忽然變得疏遠,嘴硬,在於兩人的眼神無論怎樣都騙不了人。

可......似乎還差一點,就一點。

夢裏的世界,不是漆黑一片,反而是身處白光之中,有些耀眼。

陳榷揉着眼睛,又摸了摸頭頂。

「彆扭和嘴硬,蘇甜總結得很對。」坐在天雀仔對面的陳榷笑吟吟說道,「無論是感情,還是拍戲,其實你感覺到牙齒有一塊崩碎就該喊停的,你所說擔心拍攝,現在本就耽誤了嗎?」

陳榷聞言,不同以往開口便是反駁,他看着張開的手掌,反而沉浸到昨晚的回憶中去:「不知道為什麼?薛兆邯那一腳,讓我腦子一熱,憤恨、不甘湧上心頭,再難想到其他事情,只想站起來,用手裏的刀.......」

天雀仔抬起頭,目光幽幽:「那一瞬間,恍惚......我就是jack,不是陳榷。」

「你以往進入角色,是理解角色,人物小傳,情緒填充,血肉填充,其中的爆發力與張力是你過往經驗與天賦,你沒有系統學過表演,囫圇吞棗的總是在好幾條路上來迴轉,這些都不是大問題。」相較於天雀仔,陳榷是科班畢業,理論總是一套一套,卻可以很好解釋發生的一切,「天雀仔,還是那個問題,表演於你而言到底是什麼?」

程序式的表演?

毫無保留的爆發?

沉浸角色?

代入角色?

亦或是,內外都是角色?

天雀仔目光深邃,他想到了小時候跟在阿爸身邊第一次到劇組的情形,想到了結束培訓班第一次進入劇組的情形,想到了西遊殺青,自己穿着赤甲的情形,想到了請搜索劇組孤身一人的情形,想到了昨晚.......那一瞬間,心臟跳動,血脈噴張,後背發麻的種種感覺,那讓他平井無波的那顆心似乎鮮活,整個世界鮮活起來的感覺,他忘不了,更不相忘。

因為沉迷。

因為鮮活。

表演到底是什麼?

這不是一個擴展詞條的問題,而是一個讓天雀仔明白,自己在這條路上奔跑的原因。

他摸著自己的心,忽然一笑。

「你笑什麼?」陳榷不明白。

天雀仔卻明白了。

炙熱,鮮活,這就是他為什麼在這條路的原因!

不斷的跳動,這就是他的表演,是一顆跳動的心!

梁家徽問他什麼是表演,就是要讓陳榷明白,該怎麼去表演,不是爆發力和張力決定一切,而是這個角色在你心裏的鮮活程度!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天雀仔笑了笑,隨即停下,眉頭鎖在一起,陳榷又問他,你怎麼不笑了?

失的是哪匹馬?

得了又是哪匹馬?

庄強彈了彈自己的額頭,有些無奈,也有些早就知道的意味。

會議室里已經坐了不少人,各個部門的主管,也有一些藝人的經紀人,王鳶可正坐在庄強的對面,瞧見庄強一臉苦澀的樣子,翻閱文件的動作停了下來,笑了一聲道:「怎麼?項目吹了?」

幸災樂禍四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

會議室里主管們像是沒有聽見一樣,自顧自的翻閱著趙總讓秘書發下來的文件,唯有新加入橘子傳媒的新經紀人豎起耳朵默默聽着。

庄強似乎沒有感受到王鳶可的進攻性,或者是已經習慣了王鳶可的語氣:「跟薛兆邯合作之前,我就告誡過小陳,要小心,小心,沒有想到還是進醫院了,被打的頭破血流,聽蘇甜講,牙齒都崩碎了一小塊。」

說的輕鬆,可會議室里不少人眼神都變化一些,這可不是什麼手指頭破了,而是腦袋破了,牙齒崩了,小陳?陳榷?這麼拼?有庄總和趙總還這麼拼?

王鳶可有一絲意外:「陳榷?」

庄強點點頭:「昨晚進的醫院,薛兆邯親自給趙總打電話來道歉。」

「小陳惹到他了?」王鳶可有些好奇,陳榷一個新人,薛兆邯就算再霸道,也沒有必要對陳榷動手,而且還是進醫院的程度。

庄強沉吟道:「聽說是薛兆邯團隊的一個人換了道具,小陳也是,挨打了不吭聲,直到腦袋流血堅持不住才被發現是真的受傷,換道具那人被薛兆邯打斷了手,也進醫院了。」

打斷了手?

會議室里不少人心裏又是一波震驚,這可不是八九十年代,拍攝現場打斷手可真狠,不過也有人想要是自己估計也要先表個態,至少要向很多人證明,這件事不是自己做的,而且自己很生氣。

王鳶可沒有想到薛兆邯做法這般激烈,但轉念一想,雲港近幾年競爭頻繁,光是武星就出了不少,其中被譽為第二個的李連梟的電影成績直逼薛兆邯,和薛兆邯名聲不同,李連逍謙虛、敬重前輩等等,簡直是逆轉版的薛兆邯。

「小陳這麼拚命幹嘛?你和趙總不是早就把他未來的路規劃好了嗎?」作為公司的高層,王鳶可肯定清楚,橘子傳媒接下來的計劃,除開和奈月的合作,和雲港英皇合作,還有和一家新開公司新江藝傳媒的合作。

動用自家影帝梁家徽給陳榷搭戲,簡直.......

王鳶可知道趙鶴決定的事情一向不會更改,可這件事,如若失敗了,整部電影最後遭受非議的只能是陳榷。

庄強笑了笑沒有說話,這個時候會議室的門開了,趙鶴和他的秘書一起走進來。

風塵僕僕!

趙鶴才從機場趕回公司。

肉眼可見的疲憊。

「好了,簡單一點,我是從上海趕回來的,還有會在那邊,就兩個事情,大家也都看了我讓小林發的資料了。」

小林便是趙鶴的秘書。

趙鶴敲了敲桌子,縱使疲倦,他依舊目光如炬:「奈月那邊的計劃已經開始推進,他們的公司也成立好了,按照計劃表裏的一部一部該定下人了,我不管你們到底在爭些什麼,這個月末,人要定下來,劇組要拉起來。」

「你們也都是公司的人,大家先說說,什麼人選最為合適!」

橘子傳媒和奈月合作臨近,一大堆事情等著趙鶴處理,陳榷那點事不過是一點波瀾,陳榷已經是成年人,自己的選擇就要承擔選擇的後果。

一群人開始說着還算和氣。

可在定下哪一個演員時,特別是男女主演,火氣逐漸升了上來,趙鶴冷眼旁觀,一個公司太過爭奪不好,一個公司太過和氣也不好。

他忽然想到了本該在二月開拍的《無間道》,因為這個劇組也是因為演員而推遲了。

不是梁家徽和陳榷,是故事裏的配角,曾新珏挑中兩個人,卻遲遲談不下來,庄強問過可不可以換人,曾新珏意見很堅定,他一定會說服那兩個人的。

小陳也該休息休息!

趙鶴清楚從西遊劇組提前進組開始,陳榷幾乎是連軸在轉,可他一句話都沒有提,呵,也對,連被敲碎了牙齒都忍着,他做出什麼決定,趙鶴都不會感到奇怪了。

趙鶴清了清喉嚨,將其他人的聲音壓下去,總要有個決斷。

《無間道》的確推遲了。

原因是曾新珏想要的兩個演員,拒絕了。

說是演員也不對,因為別人壓根就不是演員。

「新珏,你已經跟橘子傳媒那邊溝通過了?」楊紅妮蜷縮在曾新珏的懷裏,像只惹人憐愛的小貓,曾新珏手指頭纏繞着楊紅妮的發梢,一根又一根,耳邊又傳來楊紅妮的柔聲,「他們會同意推遲嗎?我聽說梁家徽的片約很滿的!」

曾新珏將纏繞她髮絲的那隻手放下去,盯着她的眼睛說:「電影里沒有合適你的角色。」

「我哪是這個意思!」她嬌弱的用頭碰了碰曾新珏的身子。

曾新珏伸手拉動後面的百葉窗,將冬日裏清晨的陽光遮住:「這個項目說到底是兩家投資,我需要的是陳榷和梁家徽兩個演員,他們為什麼不會同意?」、

說出陳榷兩個字時,曾新珏瞥了眼楊紅妮,見她神色如常,曾新珏收回目光沉默了下來。

「做到梁家徽這般,的確公司的意見是小,自己意見更為重要,不過新珏,你真的一定要羅頓和嚴小嘉?」楊紅妮和周圍人一樣特別難以理解,為什麼要邀請這兩人。

羅頓和嚴小嘉在雲港很出名,不是因為他們是影帝,或者視帝,而是因為他們拿過五屆華美獎的音樂人,製作出來的專輯便是在格萊美也斬獲獎項,而羅胖子和嚴瘦子這兩個調侃他們的名字,也成為他們的代表,如今雲港最有名的音樂工作室。

他們沒有演過戲!

這是重點!

兩個沒有演過戲的人,曾新珏卻想讓他們擔當重要配角。

估計曾新珏是第一個。

曾新珏想亮點,可羅頓和嚴小嘉卻不想當亮點,直接拒絕,便是曾新珏的電話都沒有接。

「其實大家搞錯了一件事情!」曾新珏正色道。

楊紅妮滿臉疑惑看着曾新珏。

「不是我一定要羅頓和嚴小嘉,而是在很多選擇都被迫消失下,我只剩下這兩個選擇!」

「被迫?」

曾新珏颳了刮楊紅妮的鼻子,露出淡淡笑容:「雲港電視台不是獨霸雲港,新江藝傳媒也只是家新公司,嘉林影視和翡翠走近了些,可嘉林影視和橘子傳媒關係還不錯,你明白嗎?」

看見楊紅妮還是不明白,曾新珏向後微微躺靠道:「始終是個圈,是個相互制衡的圈子。」

「其實最主要的是沒人信我!」

「信我一個七天有六天都在娛樂周刊上的人。」

「那怎麼約到羅頓和嚴小嘉?」楊紅妮有些明白過來,可劇組開機時間不能一推再推。

曾新珏雙目半開半闔,任由百葉窗縫隙間的光灑在臉上,他慢慢說道:「我要見他們一面!」

梁維記得第一次在試鏡前見到陳榷的第一眼,那雙眸子中涌動的情緒,驚訝、釋然、悲嘆、無可奈何,像是撲面而來的狂風暴雨,又像是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他問為何,陳榷說長得像他的一位朋友。

瞧著陳榷的背影,他忽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在《殺破狼》劇組再次見到陳榷,他多了些淡然,多了些鎮靜,在劇組裏拍戲以最認真的態度完成各方提出來的要求,他看見陳榷受傷卻對所有人說沒事繼續,也見過陳榷私下用紙巾擦拭著傷口,他不像演員,演員有拍好戲的責任,可不能拿身體去賭,特別是動作戲的演員。

他像是苦行僧。

和他一起拍戲,讓梁維見識到了完全不一樣的演員。

記着有一晚,梁維問陳榷,那個長得像的朋友是什麼樣的?

陳榷有一恍惚的愣住,平日裏除開面對錢佳樂等人才露出些許情緒的人,那一刻卻像是掀開了自身堅固的外殼,露出那個夜空下坐在火堆前幽幽人影。

他說,那是一個永遠站在你身邊的朋友,話不多,可沉默中的力量比山石還要堅固。

梁維盯着陳榷半邊側臉,一時失語。

在劇組接觸這些時間裏,他偶爾會和陳榷在一起聊幾句,他似乎有些想清楚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張語因為更好的演繹路而離開他,他失落過,迷惘過,痛哭過,一時之間連演員這條路到底該不該走下去都不知道,可陳榷,似乎照亮了他過往的曾經,拿着盒飯奔赴在各個劇組之間,只要有角色,他都會上,有要求都會應一聲好。

他該是陳榷這樣。

更不該是現在梁維這樣。

在聽聞陳榷被打的住院時,他第一時間竟然沒有絲毫的驚訝,反而覺得很平常,因為他就是這樣對表演可以付出所有的。

寥寥數天,這是梁維第一次對一個人印象如此深刻。

「小梁,你代我們劇組去看看陳榷,我們這一大幫子人去,媒體就又要亂寫了。」

「麻煩了,小梁!」

葉導和薛兆邯先後過來找他,有些語重心長。

他自是點點頭,他的戲份比陳榷多些,可在劇組和陳榷沒有差別,他點點頭,導演還說買東西的開好發票,劇組負責報銷,梁維說好,可實際上不準備拿發票。

他從鄒凱那兒要來醫院地址,先去附近買了果籃后,提着到了陳榷的單人病房。

敲了敲門,裏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他推門進入,一眼看見躺在病床上的陳榷,再是抬眼,便看見坐在一側沙發上的女人,她拿着本書翻看着,她的肌膚細膩雪白,宛若天上的雪,她的眉毛清淡卻不失素雅,她的雙眼澄澈,有瑰麗的星空在其中閃爍,她的氣質恬靜,和靚麗的面容恰好融合在一起,像是夏日陽光下開的最盛的粉色暈染的白色蓮花,濯清漣卻不失艷麗。

鄒凱說是蘇甜。

「梁維?」女人輕聲說了一句,見梁維點頭,她才接着說,「鄒凱說過了,你先進來帶上門吧!」

「他早上醒過一次,醫生過來看過後說問題不大,就是精神太緊繃了,現在睡著了。」

梁維將果籃放下,走在病床邊看着熟睡的陳榷,忍不住感慨道:「他可能真的很喜歡....表演!」

蘇甜站在沙發邊,見梁維低落的情緒,心想劇組不會是專門派情緒低落的人表達歉意?還是所謂的感同身受?

她剛想說話,便看見陳榷醒了。

然後陳榷說話了。

「你怎麼來了?」

「甜甜呢?」

梁維還沒有翹起來的嘴角下沉,心想自己是不是該退一步。

蘇甜先是應了一聲在這兒,才上前對陳榷解釋,這是劇組派來看你的。

「耽誤拍攝了,跟葉導說聲抱歉吧,我以為問題不大的。」陳榷聲音有氣無力。

梁維聞言看着嘴唇略顯蒼白的陳榷,頹然道:「天雀仔,你認真的?」

「什麼?」

「你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抱歉,難道不該是我代表劇組對你說一聲抱歉?你被有人故意換道具,挨打進了醫院誒!」梁維可以理解陳榷做事情的認真,但不能理解在發生這件事情之後,陳榷竟然是這種心態。

陳榷忽然覺得梁維今天的情緒有些不對:「你以為我會服軟,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追究?」

「難道你說這話........」梁維對上陳榷的眼神,話語戛然而止,裏面深邃如夜空,偶爾會有星火迸發搖曳。

「我說抱歉是因為,我本該在挨第一下就該出聲喊停的,這樣也不會把我弄到現在這個樣子,是有人換道具,可也有我的不自量力。」陳榷稍微頓了頓才道,「看來我的確不適合再拍動作戲了。」

「換道具那人是薛兆邯團隊的人,薛兆邯把那人當着劇組人,打斷了一條胳膊,還說後續還要你想怎麼處理,就在昨晚。」這也是梁維聽來的,整個場面給現場的人就一個字,狠!

「聽說他很着急,在你受傷后。」

陳榷眉頭輕挑,似乎早有預料:「因為,是他動的手!」

「而且還有他團隊的人。」

「他急着撇清關係,倒是果斷,如若我昨晚真的出什麼大事,他接下來的路也不會好走的。」

「是這個道理。」

梁維評價后,又忽然對陳榷說了一聲謝謝。

陳榷奇怪的看着他。

蘇甜去給陳榷帶粥,房間里僅剩下的兩個人一時安靜下來,靜默里,陳榷看見梁維肩頭松垮,似乎卸下了無數的擔子,開始輕鬆起來了。

「你應該聽過我把嘉林影視的董事揍了!」

「是,因為你的女朋友,很多人誇你,說你是真愛你的女朋友。」

「也有很多人說我傻,不就是一個女朋友,把八年來的努力一朝斷送了,但....其實,可能連她這些年的努力都算斷送了。」

「天雀仔,你會怎麼做?」

「我從來不做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的選擇。」

梁維盯着眼睛裏是堅持與淡然緊緊纏繞在一起的陳榷,他總是可以將堅持做到淡然,仿若這本該就是他唯一的選擇。

梁維微微仰著頭,目光里釋懷了無數的回憶:「張語和我都是從龍套開始的演員之路,那時候,一個可以有一個鏡頭的角色都可以讓我們高興許久,那個時候,沒有錢,沒有名,純粹的只為出鏡而快樂,如若表現好,可能導演或者製片會再次找上你,那會讓我們.....也許該說,讓我覺得我被他們發現有做演員的潛質,有屬於自己的優點。」

「這麼多年,一步一步,從龍套到男主.......」

「你有男主的戲?」

梁維盯着陳榷的眼睛,陳榷笑了笑,眼裏卻沒有半分笑意,蕭瑟與離索在盤旋,恍惚間他將眼前的梁維當成了以前那個人。

梁維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從龍套到男主,直到昨天,我聽見你的消息,忽然發現這些年來,那種快樂逐漸在消失,我看重番位,看重這一個角色得到哪些人情和關係,看重合作的演員能否幫助自己,太久太久,我似乎忘記曾經那種衝勁和快樂,直到你,天雀仔,你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和現在的演員完全不同的演員。」

「認真!」

「認真到極點,每一場戲就像是你最後一場戲一樣。」

「連我曾經也不如。」

「為什麼呢?」

「天雀仔,因為熱愛?因為你秉性如此?」

梁維想在陳榷的眼睛裏找到答案,或許說找到曾經的自己,陳榷搖搖頭,他指著自己跳動的心臟,指著自己上午才明白的一定點道理說:「因為表演於我而言就是這個!」

「不是一項技術。」

「不是一種職責。」

「它會跳!」

「它鮮活。」

烏雲密佈的蒼穹被雷電劈開,露出那一絲金色,那是純粹的天際的色彩,也是此刻梁維從陳榷眼睛裏看見的色彩。

「你女朋友為什麼跟你分手?」陳榷見梁維沉默著低下頭,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想明白,有些溝壑也需要自己跨過去。

梁維埋着頭好一會兒才慢慢道:「就像是很多青春電影里的狗血劇情,她爸病了,我拿不出那麼多的錢,有人給了,但不是我。」

陳榷有些明白過來梁維消頹的原因:「所以你覺得自己兢兢業業這麼多年,到頭來,連做手術的錢都不夠。」

「這個圈子裏噁心齷齪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我本以為我和張語會成為那少數中的少數,可最終還是失敗了,就像是你堅持多年的事情,忽然有人告訴你,沒有一點意義一樣。」

陳榷沒有出聲寬慰,只是無聲地坐了起來,歪著腦袋看向窗外慘淡的光,這是冬日裏的陽光,不那麼好看,卻讓陳榷記起了一些事情,比如已經一月,比如.....春節快到了。

耳邊,梁維自顧自的言語:「我拍戲不少,這些年也總結出一些莫名的規律,那些出道巔峰的,大部分會歸於塵土,而那些出道零落如塵土的人,總會更容易的散發出太陽的光芒,有些人失敗一次,便被釘在恥辱柱上,而有些人,失敗過無數次,成功那麼一次,便會被讚美而包圍,以往那些尷尬的片段也會被人推崇,病態到極致的圈子........」

「我有時候也會想,在這個圈子裏也挺沒有一絲的,因為太臟,太亂,也太沒有規矩,你清高,有人總要拉你下水,你已經下水,那便拉你到更深的地方.......」

絮絮叨叨的聲音里,陳榷怔怔出神。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春節!

偉仔會怎麼樣呢?

阿爸、阿媽又會怎樣呢?

「那人走了?」

蘇甜提着粥回來的時候,病房裏已經只剩下陳榷。

頂着寸頭的他正看着灑進來的光,出神,臉色蒼白,削瘦,還有那雙好看的眼睛裏莫名的涼悵,像是節日煙火結束后的那一縷青煙,僅僅代表了繁華后的蕭瑟與追憶。

熟悉的眼神和情緒,像極了第一次見時裹着的外衣消融,露出本來的陳榷。

不安且孤獨。

蘇甜將病床上的小桌架起,推在陳榷面前才讓陳榷回國神來,那些情緒終究化作漣漪消散,只剩下平靜的湖面。

粥還熱,包子也燙。

「新鮮出爐的!」蘇甜說。

「梁維走了。」

「什麼?」蘇甜正收拾著包裝袋。

陳榷喝着粥:「你喝了嗎?你剛剛問我那人走了沒,他走了,說了很多娛樂圈的見聞,估計你已經也都聽過。」

「我吃過早餐回來的,本來還給那人準備了一份,結果他已經走了。」蘇甜將垃圾裝好后,忽然轉身看着喝粥的陳榷問,「不過你們有這麼熟嗎?他會跟你講這些?」

陳榷一下停住手裏的動作,遲疑一會兒說:「可能.......一見如故吧!」

「一見如故?我以為你交朋友會很難的,要知道,請搜索劇組劇組裏,拿到你電話和微信的人一個手指頭都沒有。」

蘇甜見陳榷搖了搖手指,她想了想,確實沒有想出有誰。

「導演,還有排場次的,服裝組......」陳榷掰着手指頭一個一個數着,蘇甜莞爾一笑,搖搖頭,心想那些算是朋友嗎?

喜劇就該一本正經。

蘇甜笑吟吟的看着還在掰扯手指的陳榷,他偶爾的幼稚,總是在情緒波瀾最大的時候出現。

她沒問。

陳榷一勺一勺喝着粥,吃着包子,蘇甜坐在一側的沙發上,拿起手機,回一回消息,也看看有沒有什麼趣事。

病房裏一陣安靜,直到醫生來看陳榷情況,陳榷剛想叫蘇甜時,轉頭一看,她倒在沙發上睡得正香,嘴角微微上翹,不知道夢到什麼了。

「你女朋友可一晚上沒有合眼,注意些,別再打架,惹得你女朋友傷心,年輕人,也要多為未來考慮考慮。」替陳榷看的醫生說了這樣一句話,後來由一旁護士解釋,陳榷才明白,昨晚送來的時候詢問情況,鄒凱說的是他為情所困,找人打架。

「是,我一定想清楚。」陳榷回了這樣一句。

送走醫生后,穿着病服的陳榷站在沙發邊,慢慢蹲下,看着這個面容疲倦卻透露著安穩的女人,宛若深海的眸子此刻不那麼風平浪靜,他想到了換上通背猿猴時,躺在蘇甜大腿上,自臉頰而感受到的她的眼淚,想到了湖邊閑聊時倒映在水裏的她的樣子,想到了盤腿坐在她身側吃飯,風靜心動的時刻,想到了在公司見面刻意忸怩的她的淡然,想到了請搜索劇組時,於燈光下被導演喊停的凝望,想到了路燈下,她坐在餐館里不言不笑的樣子。

他還想到了昨晚,豆粒大的淚珠落在他臉上綻放的聲音。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聲音,仿若透過被痛苦與疲倦包圍的浪潮,打來的第一縷光,讓他可以緊緊的握住。

他以前是握緊刀,在一旁看着這一幕的人,可昨夜,他是畫面里的人。

她哭喊著,叫着他的名字,將他昏睡的念勾住,讓他睜眼看清楚了那顆溫柔的心。

他有欣喜,也有莫名的愧疚。

她對於他的歡喜,好像遠遠勝過他對於她的喜歡。

他蹲在沙發前,第一次伸出手,輕輕的碰到她的臉頰,溫潤,淡熱,這不是幻想,而是現實。

噴涌的情緒化作漫天彩霞,映在他清冷華貴的眼眸里,可惜熟睡的蘇甜並未看到這一幕,這極好看,又讓人輕鬆陷入的一幕。

他收回手,又伸出手,輕輕抱起來蘇甜,她軟綿的身子像塊雲,似乎只要陳榷稍微用力就會化掉一般,於是陳榷小心翼翼的抱着她,緩慢移步,將她放在病床的棉被上,只是剛一鬆開手,他便和那雙對視過無數次的眼睛,再次對視上。

具是雲煙繚繞,具是細雨纏綿。

背後的風吹散了兩人灼熱的呼吸,還有跳動的心。

陳榷盯着蘇甜的眼睛,最終嘴唇輕輕落在蘇甜的額頭上,他說:「睡一會兒吧!」

「陳榷!」

蘇甜伸手勾住了陳榷的脖子,將頭頂着陳榷的肩膀,埋在他的懷抱里,然後柔聲叫出了陳榷兩個字。

「我在。」

「不要再這麼拚命了!」

「好!」

「甜甜!」

「嗯?」

「我看見你哭了。」

「很.....難看嗎?」

「很好看!」

夜色吞噬掉最後一道光線時,鄒凱來到了陳榷的病房裏。

陳榷剛回完大師兄和二師兄的消息,此刻正在和庄強打電話,房間里沒有蘇甜的身影,鄒凱從陳榷的動作與神情,卻總感覺到處都是蘇甜的影子,他坐在沙發上,無聊的翻閱起某人的朋友圈。

「薛兆邯給趙總親自打電話道歉了,並說下次有角色一定找你,看來某人所說的安安穩穩拍戲並沒有做到。」

言語上瞧著是打趣,可陳榷聽聞的語氣沒有半分是打趣,他自知是自己問題很大直接說道:「是我的問題,那一瞬間,腦子不清楚了,逞強了。」

庄強沒有糾結這個話題,陳榷也就24的年齡,血氣方剛,被薛兆邯多次的打壓或者招待,難免心頭情緒太多,失了平常心:「配音和《殺破狼》估計二月底結束,但是《無間道》那邊可能有點問題,你可以回來過年!」

庄強不了解陳榷的家庭故事,只知道這些年都是陳榷一個人過年,可那是過往,經過浴室那一次之後,他變了一些,庄強想,也許陳榷願意回來過年的。

「不用了,庄哥,我在這邊等著就好了。」

「行吧。」

「西遊記第二部也要播出了,你這幾天和蘇甜待在一起,正好去電視台把宣傳視頻給錄一下,時間我會通知你們倆的,你給蘇甜說一下,我就不給她打電話了,公司這邊在外面找了一個電視劇的劇本給她,女一,回來後去試鏡,如果可以,請搜索結束就直接進組,這算是接一個燙手山芋。」

「原本劇組定下的女演員婚內出軌,必須要換。」

「她不休息休息?她和我一樣,連續進好幾個組了。」陳榷說。

「休息?她不像你這般年輕了,還有以往口碑的累贅,如果真的想翻身,就要抓住一切的機會,這也是她為什麼會同意公司給出的合約的。」

陳榷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會告訴她的。

「大事沒有,就是小事,真的要注意你的身體,想要在演員路上走得長久,演技是要保持,身體也是,不要為了一部電影搞得拍不了很多戲。」庄強語重心長,陳榷認真的態度是好,可一旦過了,那就是極大的缺點。

「以後基本不接動作戲。」陳榷回道。

「也好,雲港那邊有一大堆的人等著上位,競爭太激烈,還有一件事,《無間道》拍完你是想休息呢?還是繼續拍?繼續拍的話,你趁著等《無間道》開機的時間裏,看看我們給你發的劇本。」

「繼續拍!」

「行,這段時間我會陸陸續續把篩選好的劇本發給你,你挑一挑,但也不是你選擇了就一定是你,你知道我和趙總給你最多是一個試鏡機會。」

「我明白。」陳榷默默點頭。

「還有一件事。」

「這次蘇甜在,可以照顧一下你,可萬一有下一次呢?你是不是該準備要個助理了?你要知道如若你以後名氣越大,難免在劇組發生一些齷齪的事情,需要帶個人的。」

「那就以後再說唄!」

庄強眉頭緊蹙,卻沒有說出反駁的話語,只是說,你自己注意。

隨後又和陳榷談論起無間道拍攝的事情,過了十幾分鐘,才掛斷了電話。

轉過身子,鄒凱已經癱瘓在沙發上了,拿着手機,安靜的看着。

「你沒事兒吧?」陳榷踢了一下鄒凱的小腿,這一次回到雲港后,鄒凱私下裏一直是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

「還能為什麼?」

「茯苓!」

鄒凱收起手機,望向陳榷的雙眼裏有空洞,也有無奈,陳榷看過太多種這種眼神,在燈火酒綠的誘惑下,那些人對家人、對朋友、對愛人的眼神,他不知道鄒凱和茯苓因為什麼事情到這個地步,就算知道,他也沒有什麼資格勸說,這時屬於兩個人的事兒。

「你怎麼不問問我?」

久久沒有等到陳榷回聲的鄒凱忍不住出聲存文。

陳榷坐回病床上,裝作沒有聽見,自顧自整理蓋在身上的被子,鄒凱盯了他好一會兒才讓陳榷慢慢攤開手道:「感情的事情有什麼好聞的,不就是你愛我,我不愛你的劇情。」

「呵!」鄒凱發出一聲冷笑,沉默好一會兒才繼續問,「今早梁維來看你了?」

「對,難道不是導演和薛哥讓他來的?」

「當然是,那他也跟你形容了薛兆邯打斷那人的手的事情了?」

「難道沒斷?」

鄒凱身子微微前傾,臉色嚴肅:「那人死了。」

陳榷慢慢側頭看着鄒凱,雙眸中有寒光於剎那間掠過,他聽見鄒凱又說:「就在今早七點,跳樓死的,警察調查結果是自殺,因為欠下了巨額的高利貸。」

陳榷沒有說話。

「這件事到現在知道的人都很少,佳樂哥讓我過來的意思是,以後都不要在提及昨晚的事情,五官是薛兆邯的名字,還是道具的替換,都不要再說了。」

「這可不是上個世紀的雲港!」陳榷收斂雙眸中的一切情緒歸於淡然,那一槍的火花至今偶爾會出現在他的夢裏,讓他驚醒。

「天雀仔,這不是玩笑話。」鄒凱語氣森戾,是規勸,也是關心。

「昨晚看到那一幕的人,此刻都應該收到了這樣的消息,不要想這裏面到底有什麼內情,不關我們的事情,也不該去管,天雀仔,我雖然年輕,可見過太多了,我不希望你落得那個下場。」

「我....不是熱血少年了。」

苦難事太多了,紅花會時他就已經見得太多了,經驗告訴他,過眼無關的事情,就是過眼無關。

「放心,拍攝後續的部分還是正常的來。」

「看來,這兒跟薛兆邯的關係不大。」

鄒凱臉色一變,咳嗽一聲:「我可什麼也沒有說,你也沒有聽見,葉導說了,等過一周,到時候再詳細檢查檢查,看身體有沒有問題,然後再來拍你的戲。」

「不用一周,後天應該可以。」

「你真的.......」

「我知道我的情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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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活了之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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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要再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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