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擺爛

這擺爛，也是一個技術活。

堅定地信念，超人的耐心，持之以恆的努力，多年的實踐經驗，以上四個要素缺一不可。

而馮唐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是這一領域的行家裏手了。

現在他正站在書房的桌子前，用非常不規範的手法抓着一隻毛筆，在買回家不到一個小時的宣紙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大字。

在他的身邊還堆著不少攢成團的廢紙，那都是他過去一個小時里的嘗試。不知道的人乍一進來，或許會認為這位少年在房間里縱慾過度，弄得到處都是。

或許有人會對此有疑問，不是說擺爛嗎？怎麼擺爛還練上毛筆字了？

馮唐要是聽到了這話，一定會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若是想着擺爛就是什麼都不幹，光躺在床上睡大覺，那個理解就膚淺了。

這擺爛有不同類型的擺爛，要多嘗試，每次嘗試淺嘗輒止，做到好像擺爛了又好像沒擺，精妙地達到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的水平，這才是擺到家了。

而今天馮唐一時興起，放下了氪金手游，開始學習傳統的擺爛手法：老幹部型擺爛。

早上坐下一杯茶，一張報紙看一天，下班遛彎盤核桃，觀棋就語氣死人。

而現在馮唐所想要攻克的項目就是極具老幹部風格的書法活動了。就是那種水平不高喜歡吹，分辨不出好壞但是就喜歡地攤上買點名人字畫的老幹部。

馮唐尋思著，自己要是把這幅字寫好了掛在牆上，自己離這種老幹部的味道一定會更進一步。

在高中生的年紀就領悟老幹部的奧義，這不比什麼「斗之力三段」燃。

當然了，馮唐不懂書法。在前世上小學時被家長架著搞什麼素質教育，倒是跟着學了點書法基礎，但是現在基本上都忘光了，一撇一捺就跟扒在紙面上的大蜈蚣一樣。

沒錯，馮唐是穿越者，他還保留着前世的記憶，穿越之前就已經是一個合格的996耗材了，隨時準備好被公司輸送到社會繼續發光發熱。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馮唐在前世也是一個廁所上半個鐘頭，見縫插針水群聊天的合格差員工，老擺爛人了。

工作嘛，都是出來掙錢的，只要能把錢掙到，勞動不勞動的又有什麼所謂呢？

可惜馮唐所在的組突然出現了一個重大的事故，公司繼續他們解決問題，主管們監督這馮唐他們加班，甚至還開車包接送，就差讓馮唐他們睡在公司里了。

如此這般，公司的問題解決了，馮唐也被順便解決了。

剛穿越過來的那段時間，馮唐也曾天真地認為，憑藉着自己成年人的精神，前一世學到的經驗和知識，自己一定能在這裏大放異彩。

自己已經擺爛了一輩子，這一輩子應該活得精彩，不說成為什麼世界首富，政要精英，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但也至少要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

想到這裏，馮唐不由地嘆了一口氣，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太嫩了。

換一個世界后真的有什麼改變嗎？

沒有！該擺爛的還是要擺爛。

那到底是什麼讓馮唐徹底躺平，在十幾歲正是初升的太陽的年紀就失去希望了呢？

這事情還是要從馮唐周圍發生的種種怪事開始。

首先馮唐所在的這個世界並不是原先的藍星，科技發展也好，國家地貌也好，都和原來的藍星似是而非。所以馮唐也沒辦法買比特幣暴富，直接轉型神豪文。

而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也有些奇怪，和藍星不像是同一個科技路線，不過生產力倒是挺發達。

家家戶戶都是獨棟小洋房，學校的教學樓的牆壁就是一整塊透明的顯示屏，老師就直接用手勢操控。所以馮唐也沒有辦法隨便攀科技樹，用石灰土豆征服古代人，或者用自己前世編程手藝賺錢。

馮唐倒也沒管太多，反正自己還是小孩子，就隨大流上學唄。

這上著上著就上出問題了。

馮唐一年級的時候，他的小同桌，一個胖墩墩的扎著辮子的大胖丫頭，平時不愛好好學習，總愛跟着馮唐聊小天。馮唐閑得無聊，就和她聊著天，從家裏偷偷帶出來解悶的書也借給她看。

然後馮唐就再也沒能要回來借出去的書。

因為這個小同桌突然之間就失蹤了。

大概是在放學后的某個時間，老師最後看到她的樣子是她自己走出校門回家，然後整個人就消失不見了。

馮唐感到有些恐怖，他覺得這大概是遭了人販子了，這幫人最是陰損。如果這麼一個犯罪團伙流竄到了附近，他們或許還會再次對學生們下手。

出乎馮唐的意料，老師只是提醒了大家，放學后直接回家不要到處亂逛，然後沒了。

沒有特別的措施，沒有要求同學們結伴回家，家長接送，沒有老師領着過馬路……

感覺到顫慄的馮唐跟父母說了這件事，他的本意是感覺到學校的老師非常不負責任，希望父母出面和學校提醒一下，畢竟馮唐還是個小孩，他的話根本分量。

不過……

父親：「哦，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你們老師和我們也說了。」

馮唐：「那不應該做點預防措施嗎？這些人販子還沒有被抓住吧！」

母親：「其實也不一定是人販子吧，或許就是單純地失蹤了。」

馮唐：「啊？」

馮唐吃驚地看着父母，而他的父母也吃驚地看着他。

父親：「很正常的吧，人不就是會自然而然地失蹤嗎？」

母親：「沒辦法，這種事情古代也禁絕不了，過去不還有『神隱』的說法嗎？或許你的同桌時被神明帶走了吧。」

父親：「或許是妖精呢？妖精也喜歡帶走人類的小孩。」

馮唐：「……」

古代是古代，現代是現代。古代科技不發達時總會有各種迷信，神隱和妖精都是他們在局限思考下進行妥協的產物。

但是現在這個世界，科技水平如此之高，竟然還有這種迷信的說法？

按照馮唐的想像，只要調出來監控系統不就可以查明真相了嗎？

父親：「監控的力量是有限的，監控只能被設立在特別的公共區域，並且密度必須要低於一個限度，這是法律規定的私隱權。」

母親：「再說了，監控其實也經常會壞，我猜這會的也壞掉了吧。」

馮唐被整無語了。

父親：「這種事其實挺普通的，你二舅舅還記得嗎，小時候來抱過你的，去年的時候也失蹤了。」

馮唐：「啊！？」

母親：「我們想着你還小，就沒和你說。我的妹妹在我很小的也失蹤了。」

父親：「是啊，這種事老師大概也沒辦法吧，不要難為你們老師了。我們自己早點回家就好了。誒，真羨慕你們學生可以早回家，我還要去上班……」

父親很快就將話題轉到了其他方向，母親也若無其事地聊著天，好想對於他們來說身邊人隨時失蹤幾個根本無所謂。

馮唐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某個瞬間，感覺到了由衷的顫慄。

他甚至不敢去問父母，如果自己失蹤了的話，父母會不會去找他。

馮唐害怕知道這個答案，就像他害怕著這個世界，他感覺到這個世界陰暗的一角。這裏面一定有自己不了解，前世沒有出現過的一面。

而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他的姐姐總是會抱住他。

馮盈盈：「小唐害怕了嗎？不用害怕！姐姐會保護你的！」

沒錯，這一世的馮唐有個比他大一歲的姐姐馮盈盈，並且姐弟之間的關係非常好。畢竟馮唐小時候那長得也是粉雕玉琢，加上不哭不鬧不任性，還會哄哄人，區區姐姐，淪陷只是時間問題。

或許是受到馮唐的影響，或許是因為馮盈盈還是小孩，她對於這些事情的反應不會像馮唐的父母那樣淡漠。

但是這並不意味着，馮唐就可以對父母死掉的事情無動於衷。

在馮唐小學上到六年級，馮盈盈剛要上初中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外出看電影。

走在半路上的時候，馮唐看到空氣之中出現了一道扭曲。那是就像是一道出現在午間的彩虹，又像是水波一樣的波紋，就這麼略過了馮唐的身體。

馮唐還有閑心感嘆，這彩虹怎麼沒有色兒，看得不大得勁。

馮唐隨後就被拋飛了起來，他感到一陣耳鳴，聽不到什麼聲音，這是因為他的鼓膜被震碎了。

在這一天，馮唐一家經過的這一整條街，炸了。

馮唐在醫院昏迷了好幾天才醒來，然後就有穿着黑色西裝的人走過來告訴他，他和她姐姐已經是孤兒了。

馮唐不理解，他不理解「孤兒」這兩個字，不理解為什麼身邊有兩個人就突然再也見不到了。

他也不理解為什麼在和平的國家，所有武器都受到管制，在一個平靜的午後，會發生這種恐怖襲擊，一整條街都被炸飛。

他就這麼獃獃地坐在病床上，不斷地思考這些事。

直到馮盈盈晚上的時候扯斷了輸液管，從旁邊的病房偷偷溜進來，將馮唐抱在了懷裏。

馮盈盈：「太好了……小唐沒事……還沒有事……真是太好了……」

馮唐的姐姐就像是個復讀機一樣，緊緊地抱着馮唐，就會說太好了。

馮唐是在很之後才注意到馮盈盈的異常，現在他只是以為小姑娘成了孤兒，被嚇到了。

出院之後，馮唐和馮盈盈並沒有被任何人收養，馮盈盈已經超過了十三歲，這個國家竟然規定只要超過十三歲就有「未成年監護權」。

馮唐的監護人是馮盈盈，馮盈盈的監護人是社群之中一個離異的老太太，她同時還是七個其他孩子的監護人。

準確來講，是七個失去父母的孤兒家庭。

馮唐已經見怪不怪了，這顯然是這個世界經常有人失蹤，孤兒層出不窮，所以搞出來的奇葩法案。

而官方對此事件給出的定性是意外事故而不是恐怖襲擊，而之所以一整條街都被炸飛——

那是因為天然氣管道爆炸。

天然氣管道爆炸會在空氣之中造成扭曲，形成密度不均勻造成的縱波嗎？

馮唐並不擅長物理學，但是他依稀記得爆炸的起點並不像是地下，而是地上。

而馮唐在出院之後才了解到，就像是失蹤事件一樣，這個世界裏發生天然氣管道爆炸也是非常普通，非常平常的。

馮唐刻意觀察之後，發現電視新聞里天天在報道天然氣管道爆炸的新聞。

就連他們現在所在的不大不小的城市，一周爆炸個那麼一次也很常見。

就像是古代有蝗災，水害，宗教里還總結了什麼天啟四騎士，反正是變着法子讓人民習慣這些天災人害，讓大家習慣悲劇，習慣死人。

但是馮唐不想習慣這些。

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感覺這些設定有一些些熟悉。

在前世，馮唐看到的那些發生在現代都市之中的超能力大亂斗動畫，它們就喜歡把超能力戰鬥后的現場用「天然氣管道爆炸」搪塞過去。

也不知道天然氣公司天天管道爆炸是不是已經虧成馬了。

馮唐已經隱隱約約猜到，這個世界應該有所謂的「里世界」。

也不知道是有邪教徒召喚那些不可名狀的邪神，還是有那種腦袋有洞不好好過小日子的魔法師進行聖杯戰爭。

當年失蹤的小同桌或許還真被父母說中了，被妖精帶走了或者是直接神隱到了幻想鄉過百合去了——

總而言之，這個世界有神秘事件。這些事件普通人不知道，但是普通人卻切實地經受着這些事件的殘害。

更讓馮唐覺得憤怒的是，普通人已經被這種殘害當成是習以為常的日常。

對於過過正常日子的馮唐而言，這一切都是如此的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