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中人

戲中人

當隨欣魂不守舍地走出電梯時,正碰上匆匆趕來的路萬財,劈頭就問:「怎麼回事,你倆都不接我電話,裝的怎麼樣了……」

聲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她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一時愣在了原地。

「發生什麼事情了?江柔又欺負你了?」路萬財在旁小心地猜測著。

隨欣扯動嘴角搖搖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沒有。」

「路萬財,我們讓賀以知身敗名裂好不好……」

回去的路上,隨欣不想再去擠地鐵,她覺得那樣會讓自己更孤獨。

她打通了何落意的電話,聽到那頭爽朗依舊的嗓音,她瞬間安心。

「落意,我好想你啊,想馬上見到你。」她在電話這頭悄悄大口地呼吸著,試圖吸收一些正能量,何落意是太陽,耀眼,有能量,似乎取之不竭、用之不盡。

何落意關上電腦不禁莞爾,他電話里安撫着她,一邊從辦公椅上站起來:「發個位置給我寶寶,我開車很快的,馬上就能過去見你。」

隨欣連忙搖著頭說自己沒事,現在打車,去單位找他。

「聽話,發位置給我,」這時何落意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一些緊繃和低沉,「正好單位讓我出去辦點兒事,我去接你,然後我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隨欣沉溺在他的溫柔中,這樣溫暖的人,居然屬於自己。她不再堅持,掛了電話在原地等他。

附近有咖啡館,她進去點了一杯甜膩的摩卡,甜是治癒一切的味道,這讓她的情緒逐漸放鬆下來。她特別想何落意,不是撒嬌,不是在作,此時此刻她就是想在他懷裏尋求安撫。

正當她沉浸在等待的時光里時,手機兀的響了起來,她想着何落意不會這麼快就到了吧,當她看到手機上的號碼時,不覺眉頭深鎖,紀蘇紅!

她盯着手機屏幕猶豫着接還是不接,面對紀蘇紅,她多少是有些心虛的,畢竟上次見面她表達過要分手的意思,可自己不但沒和何落意分手,兩人的關係還近了一步。

鈴聲執着地響了好幾聲之後,隨欣豁出去地按了接聽鍵。

「你好夏尋,打擾你了。」

隨欣聽着嚴肅有力的嗓音,發怵地應付起來:「沒事兒的阿姨,您……有事嗎?」

「我想再和你聊一下,」紀蘇紅停頓了一下接着說,「現在方便嗎,我去接你。」

和剛才何落意說接她時,那副不容置疑的口氣,竟有個七八成的像。

隨欣本能地想拒絕,可她知道這種事情躲的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索性應了下來,兩人約定了地點。她在路邊打了輛計程車,上了車才跟何落意打電話,隨便扯了個單位臨時通知她回去加個班的謊搪塞了過去。

到了約定的茶館,紀蘇紅已經等在了那裏,仍舊是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這個年紀的女人本就氣場強大,即使是不發火,也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何況這樣一個有着不凡經歷,堅韌成功的女人。

隨欣內心慌的一匹,硬著頭皮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紀蘇紅抬眼看向隨欣,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接着就顧自倒起了茶,沒再說話。

隨欣本就心虛,這略顯壓迫的氛圍讓她率先開了口:「您把我叫來,是有什麼事嗎?」說完後悔地抿起了嘴,這不廢話嘛,能有什麼事兒,當然是叫你和人家寶貝兒子分手啦。

紀蘇紅將面前剛剛倒好的茶遞了過去,意味深長地看着她,片刻之後才開口:「夏尋,我自認不算個合格的家長,在落意小的時候我和他爸爸都在外地忙事業,我對他是有些愧疚的,但是和所有家長一樣,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擁有更坦途的人生,」說到這裏,她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隱晦,「至少是坦途……」

隨欣能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思,自己的年齡、婚史都是真實橫亘在這段感情中的存在,她不可能改變,甚至什麼都做不了。

她有些難堪地低下頭去,半晌后低語:「我從其他方面彌補我的不足也不行嗎?我會很愛他的,對他很好很好……」

她能為何落意做的,除了對他好,還有什麼呢?顯然,這對一個母親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夏尋,上次你的態度,讓我誤以為你會很快離開他。」紀蘇紅向來打開天窗,說亮話。

她承認,那個時候已經決定了離開何落意,還不惜利用安善若來幫自己演一出蹩腳的戲。可沒有太陽的世界,人類還能存活多久。她貪戀那份溫暖,貪戀那份偏愛,果然自己是自私的。

她鼓足勇氣遲疑着說:「嗯,可我反悔了。」她說完不敢抬頭看紀蘇紅。

紀蘇紅臉色逐漸陰沉下來,眼神卻犀利起來,隨後輕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反悔了……」

只見她從容地拿起茶杯慢慢呷了口茶,細細地品咂,靜靜地回味着,突然她看向隨欣,似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知道落意為什麼喜歡你嗎?」

隨欣從來都不是小白,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里的意思,她靜靜地與她對視,緩緩點頭:「您是想說,落意喜歡我,是因為我像他的前女友是嗎?」

顯然紀蘇紅沒有想到隨欣會知道這個緣由,沒有說話,只是蹙著眉頭盯着她。

隨欣澀然笑笑:「人貴有自知之明,雖然落意常說我漂亮,雖然有時我也難免會有些自戀,」她自嘲地扯動嘴角,「可一個離過婚又三十幾歲的女人,即使漂亮,在婚戀市場上依舊會讓大多數人望而卻步。」

她看着對面紀蘇紅嚴肅的臉色,並沒有停口,接着顧自說着:「您想告訴我,我只是某個人的代償品,讓我望而卻步。可這些我早就猜到了,一方面這恰恰說明他是一個長情的人。另一方面,那又怎麼樣呢?代償品也有存在的價值不是嗎,他能透過我,觸摸曾經過往的遺憾,彌補未達成的意願,填補他心裏的缺口,難道不也是一種成全嗎?這也是我能為他提供的一項情緒價值。所以我不介意自己像他的前女友或是白月光,聲音像也好,長得像也好,性格像也好……」

紀蘇紅面不改色地聽完隨欣的「歪理」,可她握在茶杯上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指尖,卻出賣了她此刻的強裝鎮定。

她久久地望着隨欣,長舒一口氣,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決然開口道:「夏尋,你很通透,也很漂亮,如果你只是一個與我不相干的人,也許我會對你抱有更多的善意。可我不會接受你這樣的兒媳婦。」

隨欣撲哧一聲苦澀地笑了,她確實沒有忍住:「我們只是談談戀愛而已,您要是不插手,沒準兒過個半年一載的,我們就分手了,何落意這麼年輕,您怎麼知道他現在就想結婚呢,而且就算結婚就一定會跟我結呢?」

紀蘇紅的神情並沒有因為隨欣的話而有所鬆動:「他一定會和你結婚的。」

隨欣不解地看着她。

「因為這是他的執念。」

「難道就因為我和他的某個前女友長得像!」隨欣覺得荒謬。

紀蘇紅沒有搭話,沉默良久,她眼帘微垂,臉上的每一處輪廓線條看似溫和又蘊藏着鋒利寒意:「你知道自己和她哪裏一樣嗎?」

隨欣搖搖頭,因為她確實不知道,何落意曾誇過自己眼睛最漂亮,難道是眼睛嗎?隨欣下意識地睜大眼睛想聽個究竟。

「你們都有病!」

隨欣的世界裏又一次突然的寂靜無聲了,只剩下雜亂無章的心跳聲,還有那句「你們都有病……你們都有病……你們都有病……」在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無限循環著,刺破寂靜、不停地喧囂著。

對面的紀蘇紅似乎還在說着什麼,隨欣愣愣地看着她一張一闔的嘴。隨欣想閉上眼睛躲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聲音終於將她從思緒拉回了現實,可這聲音仍然忽遠忽近。

「……我不鄙視心理疾病患者,但我不接受一個有心理疾病的兒媳婦……」

是呀,隨欣早該想到的,只有何落意對待自己的失常能表現出常人所不能的理解和寬容,他那麼耐心,那麼心疼,想盡一切辦法去安撫她,幫助她,療愈她……原來一切所謂的不尋常,冥冥之中早有一個與之所配的真相安放在那裏。

「……落意會恨我,可即使他怨我恨我,作為母親我也會這麼做……」

多諷刺啊,隨欣想,曾經有人因為她有病而嫌惡她、放棄她,像排斥病毒一樣避之不及;現在又有人因為她有病,而視自己如珍寶,理解她、治癒她、拯救她。前者讓她喪失尊嚴、殘敗凋零,後者呢,卻入戲太深,自己無意間踏入了他的漩渦之中,現在不得不徹底齣戲。

一天之中,先後遭遇了兩次不留餘地的打擊,隨欣已經麻木,她甚至不知怎麼回到的家。哦不,是何落意的家,不是她的,從來都不是。

何落意並沒有在家,隨欣沒開燈,有些虛脫地靠進沙發里。沒過多一會兒,門被猛地打開,何落意一陣風似的走進來,徑直走向隨欣的房間,推開看沒人,又往客廳走,這才發現躲在黑暗裏的隨欣。

他急急地奔過來,把她從沙發里扶起來,鬆了口氣:「可算回來了,怎麼聯繫不上你了呢?」說着要去開燈,隨欣緊緊攥着他的衣角不讓他離開。

何落意不明所以,依着她沒去開燈,就著灑落進來的月光,扒拉着她額前的碎發,試圖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很明顯,情緒不對,從白天給他打來的那個電話時就不對,可後來她說自己去加班時,好像好了一些,這會兒又怎麼了?

他以為隨欣加完班就回來了,可時間快到晚上了還沒有消息,他忙打過電話去,手機竟是關機了。他內心沒由來地忐忑不安,等到八點,再也堅持不住了,索性抓起車鑰匙開車到了她的單位門口。諮詢中心早已鎖了門,隨欣手機依然關機狀態,雖然才失聯幾個小時,但他越來越急躁。

後來又勸說自己,別急,也許是手機沒電了,也許在他找到諮詢中心的時候,隨欣已經坐車回家了呢。

果真到了家,何落意一顆心終於落了地,可隨欣不對勁的情緒讓他又緊張起來。

正胡亂想着,懷裏的人使勁蹭了蹭,他立馬又抱緊了一些哄著:「怎麼了寶寶,哪裏不舒服嗎,來,讓我看看。」

可隨欣搖著頭緩緩閉目,正竭力壓抑住胸腔里翻滾的情緒,突然她痛哭失聲,這可把何落意嚇到了,也不顧她的阻攔,伸手把茶几旁的落地燈打開。

「隨欣…隨欣,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了好不好……沒事的,不管什麼事都不怕,有我,我在,我來解決。」

以前隨欣聽別人說起瓊瑤式的痛徹心扉太假太矯情,她想那人一定是還沒有經歷過讓他(她)貫穿心肺的痛。

會痛的,心痛時,連呼吸都會痛,她屏住呼吸從他懷裏抬起頭:「……何落意,我要你,現在就要……」

何落意不安的情緒佔據了整個胸腔,蹙著眉頭望着她,捧起她的臉用指腹試圖一點點擦乾她的眼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

隨欣慢慢停止抽泣,迫使自己緩和下來,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湊上去吻住了他,熱烈又瘋狂地將身體向他貼去,不想留有一絲縫隙,似乎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擁有這個男人。

何落意被動地接受着來自她的熱情,想隔開距離,又怕拉疼她的胳膊,好不容易捧着她的臉小心翼翼地推開,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想問個究竟,可隨欣張著唇喘息,隨後呢喃著一下子又撲了過來,精緻的小臉此刻一片潮紅,連白皙的脖頸處這時都被暈上了情Y的淡紅色。

何落意喘息著親親她的額頭,疼愛無措地任她在自己身上作亂,內里早已被撩撥的熱血沸騰,辛苦忍耐的他不是不想繼續,可不安讓他想即刻弄清楚她到底怎麼了?受欺負了還是受傷害了,無論哪個,他都不允許也不接受。

他一走神兒的功夫,對面的隨欣已經褪去了衣S。何落意頓時紅了眼睛,一把將她從沙發上抱起來就走,用手扣住她的後頸,激烈地回應着她的吻,壓在客廳的牆壁上用力地吻著。

隨欣話不成句地聲音:「落意,抱緊我,落意……」

何落意緊緊抱着懷裏水一般柔美的曲線,雙臂不斷不斷地收緊。兩人抵死纏綿,隨欣瘋狂又絕望地貪戀着此刻的熾熱,哪怕燒成灰燼她也在所不惜。

人間皆苦,何落意,你我皆是戲中人,抱歉我誤入了你的舞台。既入得戲,就要能出得戲,才能了除這一切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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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心之旅之何處是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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