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什麼骨肉

司鉞緊急調來了可靠的兄弟，將李素生和碧落送到安全的地方醫治，用雙臂攬住痛哭的宋明臻，告訴她，她還有極其重要的任務沒有完成。

對，還有任務沒有完成——給孤野、給碧落、給李素生、給所有人報仇，向藏在宮裏的宋華庭發起最後一擊！

宋明臻轉過身，掃視了一眼已經結束的戰場上回望着她、等待她命令的戰友們，並從他們的眼中讀出了渴望。不能再等了。

她從地上撿起了鴛鴦弩，然後走上幽冥台，從掌刑官的頭顱上拔出帶了血的兩支弩箭，「噗」的一聲，血水跟着不可言說的粘稠液體噴湧出來。宋明臻一點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施捨給他，而是對着眾人大聲說道：「諸位，封侯拜相、名垂青史的時候到了！昏君就龜縮在皇宮裏，成敗在此一舉，請隨我進宮擒賊！」

「擒賊！擒賊！擒賊！」人們高呼三聲，除卻留守看護俘虜的人們，都浩浩蕩蕩跟着宋明臻往皇宮的方向闖，尤其早早被劈開鎖鏈放出來的塔可之翼，好似被什麼妖魔附了身似的，隨手揀了一把劊子手行刑用的大刀，一馬當先朝皇宮方向殺去。

京城中的大小官員們氣都不敢出，躲在自己的家裏，守着親人和佛像祈禱。早在聽說曲百獸大軍已經闖入黎國國界的時候，他們就有了掛印逃跑的想法，只是還有點僥倖心理，想着天子尚在，或許事情還有轉機。這下好了，陛下也要不在了。聽聞玉鏡公主是有計謀有手段的女子，不知道對他們這些老臣，會不會心慈手軟。

他們現在可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刷存在感。

宋華庭先一步知道了闊脫兵敗殉國、司鉞入城支援宋明臻的消息，想到曲百獸的大軍也馬上就要到了，他才完全確認大勢已去，他做了一次失敗者。

他不是沒有料到過這個結局了，只是結局來得太快，他沒有準備，也承受不了。

他的身邊已經找不到幾個有能力保護他的人了，周圍來來往往奔走的，都是卷著金銀細軟奪命而逃的宮人。此刻，連孫大海都沒能守在他身邊。孤家寡人，他完全成了孤家寡人。

總算有人湊了上來，用半男不女的聲音催促他：「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趕緊離宮啊！」

離宮？對，離宮！

他先前曾和西域於闐國交換過國書，打算聯姻合盟，於闐國國主有意將庶女加賜封號，送給宋華庭為皇妃，只是宋華庭忙於對瑨國的戰事，事情暫時擱置。想到於闐國國主對他很是欣賞和支持，倒不如先去投奔他，以圖後效。

哦，對了，於闐國國主尉遲陽年老體衰，又是個軟弱溫和的人，若是能伺機取代他，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打定了主意，宋華庭跟着太監宮女們，很快消失在了寢宮中。

宋明臻怎麼能允許宋華庭逃跑呢？她請周陽騎着快馬帶着瑨國騎兵，先一步封鎖了宮門各大出口，命張兆昌和他的私兵盡量將皇宮圍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

皇宮裏已經亂得不成體統，什麼顏面，什麼富貴，在性命面前簡直不值一提。人們跑啊，逃啊，躲藏啊，呼朋引伴啊，唯恐被闖進來的人看一眼。在他們眼裏，被看一眼，就丟了一分魂魄。

宋明臻站在負責群臣參政議政、禮拜天子的九龍殿前，發號施令：「將宮中所有人，不論階品，不論老幼，一律帶到殿前來，不得有失！」

人們聽了命令，立刻四散開來。不到半個時辰，九龍殿前就跪滿了抱着金銀細軟渾身哆嗦、哭泣的宮人。

粗略一看，怕是有三百多人。

塔可之翼不甘地說：「沒有找到那昏君，只找到了這些太監宮女。公主，這些人是殺是留？」

聽到「殺」字，宮人們都嚇壞了，一個個使勁磕頭求饒，哭的聲音回蕩在皇宮裏，像是鬼怪回陽。

宋明臻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從宮殿門口的台階上慢慢走下來，走到宮人們中間去。司鉞緊緊跟隨着她。

她耐著性子慢慢地走，慢慢地看，由着他們哭天搶地，由着他們哆哆嗦嗦、口齒不清。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宋明臻瘋魔了，喜歡上了虐待太監宮女們的快感。

她在一個太監面前停下了腳步，並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鴛鴦弩。

她將自己的激動和憤怒隱藏得很好，旁人看不出來，只知道她臉色冷如冰霜，唯有站在她身邊的司鉞覺察到了她手腕的抖動。

「明臻？」司鉞關切地喚她。

宋明臻誰也沒有理睬，而是低垂着眼瞼，對面前的「太監」說：「皇帝陛下，就算是裝樣子，您也要裝全套啊。您兩手空空，打算逃出去之後喝風飲沙嗎？」

眾人都吃了一驚，將目光移到這個太監打扮、垂著頭顱的男人。只是男人並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宋明臻又說：「我猜，你的懷裏有黎國國印。你帶着它出去，想逃向哪裏？鄯善、精絕還是於闐呢？你以為哪個國家肯收留你這個喪家之犬呢？」

在眾人的注視下，打扮成太監的宋華庭總算有了反應。只見他把頭磕在地上，帶着哭腔對宋明臻說：「你放過我吧，我保證，以後再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了，求你，高抬貴手，留我一條狗命吧！」

宋明臻的手腕抖得更劇烈，卻依然高抬着，堅定地握住鴛鴦弩：「你想殺我的時候，你想殺碧落的時候，你殺了我最珍愛的孤野的時候，為什麼沒有想到『高抬貴手』？放了你，你讓我向他們怎麼交代？」

宋華庭聽出了宋明臻語氣中的堅決，他一邊笨拙而倉皇地跪趴着往後撤退，一邊哭着說：「我們是骨肉啊！妹妹，我們是骨肉啊！你不能殺我……」

等著宋華庭拋下淚珠，等着他轉身，等着他站起來，試圖逃出所有人的視線，逃脫宋明臻的掌控，宋明臻才按動懸刀，將帶着血的弩箭射出去，並附贈了一句：「去他媽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