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子

晌午時分，來福客棧生意興榮，人聲鼎沸，座無虛席，大家交頭接耳都在議論同一件事情。

「聽說了嗎？小林縣天降異象，要出聖人了！」

「胡說！明明是有人渡劫飛升！」

「我怎麼聽說是神仙下凡？」

……

「都特娘扯蛋！」

跑腿小二聽不下去，搖頭低罵了一句。

不巧被他身旁的一桌食客聽到，倒也沒惱，而是八卦問道：「怎麼？小二哥有情報？說來聽聽唄！」

周圍人也開始起鬨，受人矚目，小二立馬嘚瑟起來，卻不急着開講而是提起手中茶壺往嘴裏倒，倒了半天也沒倒出茶水來，他就保持這個姿勢拿眼角餘光掃著那桌客人。

食客怎麼會看不出他的意思，故意晾他一會，才一拍腦袋反應過來，趕緊倒了杯酒遞上。

「小二爺，請！」

小二這才放下空壺，扶了扶有些酸麻的脖子，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把肩頭抹布甩到另一邊，低頭靠在食客耳邊大聲喊道：「不是聖人出世，不是渡劫飛升，更不是神仙下凡，而是……寶貝出土！」

食客眼睛一亮，掏了掏有些耳鳴的耳朵，繼續問道：「啥寶貝？」

周圍食客全都投來好奇目光，側耳傾聽。

「就是，就是……就是什麼來着？」小二表情突然糾結，眼白上翻像是記不起來，拙劣的演技讓眾人心裏一陣罵娘。

又有人遞了一杯酒過去，小二笑眯眯地接過，呲溜一聲喝下，這才一拍大腿，神秘道：「是一件仙驢！」

……眾食客沉默，許久叫罵聲四起。

「我還特娘仙騾呢？」

「賠酒！」

「賠錢！」

……

桌上賞酒的那位食客擼起袖子作勢要打。小二嚇得連連倒退慌忙解釋道：「不是驢！是一件仙驢…」話音剛落，沙包大的拳頭就落在了他的眼眶上。

「誒呦喂啊～」

小二捂着眼眶跌坐在地，哭嚎起來：「就是一件神仙衣裳啊～」

眾人沉默……隨後哄堂大笑，一位看起來就頗有文化的儒衫食客笑罵道：「那叫褸！衣衫襤褸的褸！」

可笑着笑着聲音就小了……

真的有寶貝！

賞酒也是打人的那位食客起身把小二扶起，又倒了杯酒遞上賠了個不是，接着問道：「小二哥這消息來源靠得住？」

還在抽泣的年輕小二頓時急了，鬆開手掌露出熊貓眼嚷嚷道：「那能有假？那位爺親口對俺說是仙驢……褸！」

「哪位爺？」有食客追問。

「就是很牛叉的大爺！穿的錦羅綢緞，一看就不是凡人。」說這話的時候，小二仰著腦袋，用鼻孔掃了在座一圈，那氣勢，好像他就是那位牛叉大爺。

「你能認識哪位爺？不就是偷聽了人家談話！還親口對你說，瓜娃子也不害臊！」

有食客看不慣他嘚瑟的樣子，直接拆台。

小二頓時面紅耳赤，扯下肩頭抹布拽在手裏爭論道：「就是對俺說了，他還說寶貝被邪祟搶了去。」

「住口！凈特娘瞎說，去門口把要飯的打發了！」

前台掌柜聽不下去了，猛拍桌子把他喊了回去。

有心找回場子又怕被扣工錢，小二隻好把抹布甩回肩頭，丟了句「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就跑了。

身後笑聲不斷。

門口一看，果然有人乞討，還是個抱着個嬰孩的婦人。

小二不禁皺眉，驅趕道：「走！走！走！這裏沒有飯吃，到別處去！」

婦人不吭聲，臉上裹着一塊灰布，看不清容貌，趴跪在門口雙目無神，懷中的孩子很是乖巧，不哭不鬧，一雙眼睛暗沉渾濁，面黃肌瘦叫人可憐，讓小二有些猶豫。

「讓你趕人你拉屎……咳咳～客人還等著上菜呢！」

掌柜的叫罵聲傳來，小二扭頭應了聲，咬咬牙進屋拿起掃帚出來驅趕，可揮舞半天也沒敢真落在婦人身上，只是恨恨地把肩上抹布揉成一團砸了過去，惡狠狠道：「快走，不走我放狗了啊！」說完就進屋忙活去了。

婦人撿起地上抹布，翻開后露出裏面的兩個大白饅頭。

結完賬，掌柜抬頭看了眼門口，要飯的已然離去，冷笑兩聲，低頭繼續敲打算盤。

離小鎮稍遠處有一間破舊屋子，母子倆正坐在裏面啃咬饅頭，準確的說是女人在啃硬饅頭，嬰孩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門口處還趴着一隻老到掉毛的土狗，耷拉着腦袋，一動不動，只管喘氣。

沒有了灰布的遮擋，女人的容貌展漏出來。

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傾國傾城……這些美好的辭彙同女人扯不上任何關係，可單用醜陋來形容似乎又不夠貼切，因為她的長相不僅僅是單純的醜陋還很……恐怖！

特別是那張嘴巴，像是被人撕扯過，開裂到耳根，裂開的部分皮肉相連，帶着絲絲血跡，看起來特別嚇人！

相比較而言，小傢伙就要正常許多，只是身體過於瘦弱，有些營養不良，但他的精神很好，一直都處在乖巧的平靜狀態，不像其他同齡的孩子，只知道吵鬧！

兩個饅頭下肚，女人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進食過，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五天，或許是一周？

聽到一旁的咕咕聲響，她只是扭頭看了孩子一眼，便起身走到角落的草堆上躺下，很快睡去，對孩子不管不顧，由他忍受飢餓，對着火堆發獃。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女人猛地翻身坐起，大口喘息，眼神驚恐，身上衣衫被汗水打濕，該是做了噩夢！

她的容貌比之昨天又要醜陋幾分，不時扭曲抽動，嘴角裂口的幅度也越來越大。

一旁，小傢伙瞪大眼睛安靜坐着，也不知道昨夜吃了沒有，睡了沒有。

火堆早已熄滅，但火堆旁多出了一堆骨頭，看起來像只兔子，老黃狗正費力地啃咬，看樣子，牙口不是很好。

咕咕聲再次響起，這次來自女人的肚皮，顯然，兩個饅頭能挨過一個晚上已經十分勉強。

她站起身，想要出門找些吃食，剛挺直腰桿，只感覺天旋地轉，一個踉蹌又跌坐在地，明顯是貧血！

搖晃了下腦袋，女人睜開眼睛，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一個香噴噴的大肉包子，不自覺咽了咽口水，伸手抓進懷裏，一口咬下。

哇～

啼哭聲響起，女人驚醒，眼中血色逐漸消退，低頭髮現懷中的孩子正在嚎啕大哭，纖細的小胳膊上多出一個清晰的牙印，上面絲絲灰氣環繞，又很快消失不見，似是鑽進了皮膚。

哭聲並未持續多久，疼痛過去，孩子很快安靜下來，瞪着那雙死氣沉沉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女人。

女人將他放下，再次甩了甩腦袋，緩緩起身走出屋子，來到不遠處的溪邊蹲下。

清澈的溪水倒映出一張姣好的面容，她伸出手掌摸向水中倒影，一碰即碎。

女人眼中流露出一抹哀傷。少頃，她的臉龐再次抽搐，眼神恢復冰冷，赤腳趟過溪水而去。

身後，小傢伙爬出屋子，在老黃狗踉踉蹌蹌的陪同下，緊緊跟隨。

小鎮在北方，他們卻朝南走去。南邊除了高山就是樹林，不見房屋未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