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不是冤家不聚頭

上回說到賈府眾人按照元妃娘娘的指示去清虛觀打平安醮，可這一次出行的結果竟是大家不歡而散。先是冒冒失失的小道士惹怒了鳳姐；再是張道士提親弄得寶玉不開心；後來寶玉得了一個金麒麟引得黛玉疑心病發作；最後是賈珍選了《南柯夢》這齣戲讓賈母心中不悅，好好的平安醮着實是一點都不平安。第二天寶玉因為提親之事不再去打醮，黛玉也因為中了暑不去了，賈母見狀也執意不去了，只有鳳姐帶了人前去。

寶玉因見黛玉又病了，心裏放不下，飯也懶得吃，不時來問。黛玉怕他有個好歹，因說道：「你只管看你的戲去，在家裏作什麼？」寶玉此時正因為張道士提親，心中不受用，聽黛玉如此說，心裏想道：「別人不知道我的心還可恕，連他也奚落起我來。」就因為黛玉這一句話寶黛二人爆發了自相識以來最嚴厲的一次爭吵，這一次爭吵甚至超越了二人之間，連帶彼此丫鬟、賈母、王夫人全都驚動了，那寶黛小情侶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寶玉聽聞黛玉如此說心中煩惱更比往日加了百倍，由不得立刻沉下臉來，說道：「我白認得了你。罷了，罷了！」林黛玉聽說，便冷笑了兩聲道：「我也知道白認得了我，那裏像人家有什麼配的上呢？」寶玉聽了，便向前來直問到臉上：「你這麼說是安心咒我天誅地滅？」林黛玉一時解不過這個話來。寶玉又道：「昨兒還為這個賭了幾回咒，今兒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誅地滅，你又有什麼益處？」林黛玉一聞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話來。

其實讀到這裏我們也是很懵的狀態，怎麼突然間這二人就火力全開惡語相向了呢？我們這樣來解釋，大家都知道《西遊記》當中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回目叫做「真假孫悟空」，說的是唐僧因為悟空開殺戒打死了強盜遂將其趕走，假悟空趁虛而入打暈了唐僧搶了包裹想要自己前去西天取經，後來真假悟空激戰，惟有如來出手識別出了六耳獼猴。其實六耳獼猴就是孫悟空惡的一面，因為師徒彼此不信任致使生了二心，才給了六耳獼猴可乘之機。那這裏的寶黛何嘗不是如此，他們都太在乎彼此，一定要用試探的方式來得到想要的結果，最終二人之間生了二心，兩個人都將真心隱去，矛盾自然就產生了。

有個小品當中一句話說得好「你用謊言去驗證謊言得到的還是謊言」，寶黛二人就是這樣互相試探了彼此。黛玉中暑了，寶玉不去看戲前來陪伴，如果黛玉此時拉着寶玉一定要讓他陪自己二人也就不可能爆發矛盾，可黛玉偏偏讓寶玉前去看戲，這不就顯得寶玉沒有在黛玉心裏，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對你的關心那我這滿腔赤誠該在哪裏安放呢，所以登時撂下臉來。那黛玉又怎能不希望寶玉留下來陪自己，這不就是把真心給藏起來了嗎。

寶玉試探黛玉的同時，黛玉也要試探寶玉，黛玉就拿「金玉良緣」來說事，如果你寶玉真的不在意你就不會發火，可如今黛玉只要一提「金玉良緣」寶玉就無比敏感，甚至說黛玉要咒死他，這不就更讓黛玉堅信寶玉心中還是在乎「金玉良緣」的。可事實上寶玉心中從來只有黛玉，毫不在意什麼「金玉良緣」，這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給藏起來了嗎。兩顆假心得碰撞怎能不吵得天翻地覆呢？

黛玉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又是着急又是羞愧，顫顫兢兢的說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誅地滅。何苦來！我知道，昨日張道士說親，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緣，你心裏生氣來拿我煞性子。」作者說寶玉、黛玉都有些痴病，明明心中都存了一段心事，卻都不願說出來，變着法子試探彼此，可試探也都用假意，兩假相逢終有一真，這也就難免有口舌之爭了。

寶玉的真心是怎麼想的？別人不懂我的心都可以原諒，怎麼偏偏就你黛玉不知道，我的心裏眼裏只有你一人，不理解也就罷了還拿話來奚落我，我心裏時時刻刻都是你，而你的心裏竟沒有我。那黛玉的真心又是怎麼想的呢？我知道你心裏有我，如果你心裏真的有我那縱使我常提「金玉之說」你心裏也該泰然自若，現在我一提「金玉」之事你就着急，可見你是心裏時有「金玉」卻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如果是平常二人吵鬧，寶玉早就開啟哄人模式了，而這次不一樣，吵著吵著矛盾可就升級了。寶玉聽聞黛玉口中的「好姻緣」三個字，心裏干噎，口裏說不出話來，便賭氣向頸上抓下通靈寶玉，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道：「什麼勞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偏生那玉堅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風沒動。寶玉見沒摔碎，便回身找東西來砸。黛玉見他如此，早已哭起來，說道：「何苦來，你摔砸那啞巴物件。有砸他的，不如來砸我。」

這是前二十九回寶玉第二次摔玉，全是因為黛玉。第一次是寶黛初見，寶玉問黛玉有沒有玉，黛玉說那是件罕物，豈非人人都能有，寶玉聽聞摔了玉，說神仙似的妹妹都沒有可見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次也是一樣，又一次摔了自己的「命根子」，其實在我看來寶玉的身上始終有一種「宿命」，寶玉和黛玉每一次發誓都是事關生死，每一次發火都要摔這命根子，所以寶黛的每一次爭吵看上去像是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懵懂，其實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要不黛玉的淚該如何償還呢。

見二人吵得不可開交，紫鵑、雪雁趕忙來勸解，見比往日鬧得大了，就把襲人給叫來了。襲人見寶玉臉都氣黃了，眉眼也變了，便拉着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不犯著砸他，倘或砸壞了，叫他心裏臉上怎麼過的去？」一聽襲人這番話黛玉可是更氣了，連襲人都把話說到自己心坎兒上，你寶玉連襲人都不如，越發傷心大哭起來。這一煩惱，方才吃的解暑葯湯「哇」的一聲都吐了出來。紫鵑趕緊上來用手帕子接住，雪雁忙上來錘。

這個時候紫鵑說道：「雖然生氣，姑娘到底也該保重著些。才吃了葯好些，這會子因和寶二爺拌嘴，又吐出來。倘或犯了病，寶二爺怎麼過的去呢？」那寶玉聽聞此話也更加氣了，連丫鬟都懂的道理，你黛玉卻不懂，可見黛玉不如紫鵑。不管怎樣，寶玉還是心疼黛玉，此時很後悔自己和她較勁兒，心裏想着也不由得滴下淚來。

兩個人哭，丫鬟在一旁勸，可這事兒還沒完。襲人勉強向寶玉道：「你不看別的，你看看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該同林姑娘拌嘴。」這句話說完，更是觸動了黛玉的敏感神經，也不顧病，趕來奪過去，順手抓起一把剪子來要剪。襲人、紫鵑剛要奪，已經剪了幾段。林黛玉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希罕，自有別人替他再穿好的去。」襲人忙接了玉，說道：「何苦來，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寶玉向林黛玉道：「你只管剪，我橫豎不戴他，也沒什麼。」

這眼看事情即將失控，丫鬟婆子們恐連累他們，於是就將此事告訴給了賈母和王夫人。賈母、王夫人進來，寶黛二人也不說話，遂以為沒什麼事，便將此事移到襲人、紫鵑兩個人身上，連說帶罵教訓了一頓，就把寶玉帶走了。大人們還是有威嚴在的，不論怎麼胡鬧賈母、王夫人來了他們也就平靜了，而且就目前來看解決問題最好的方式就是趕緊將當事人分開，彼此好好冷靜一下。

就這樣兩個人開始「冷戰」，至初三日，薛蟠過生日，家裏擺酒唱戲，寶玉因得罪了黛玉，二人總未見面，心中正自後悔，無精打彩的，於是就稱病不去。黛玉喝了幾天解暑湯也好了大半，聽聞寶玉不去自己也就不去了，心中也很是後悔不該剪了穗子，因為如果黛玉不穿寶玉是絕對不肯戴的。

這一個賈寶玉是賈母的親孫子，一個林黛玉是賈母的親外孫女，見兩個人都不去聽戲，老人家急的抱怨說：「我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見了這麼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語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賈母這句話傳入林黛玉、賈寶玉耳內，他們好似參禪的一般，都低頭細嚼這句話的滋味，都不覺潸然淚下。

那究竟什麼叫做「不是冤家不聚頭」，江湖裏這句話流傳很廣，意思是仇人或者不願意相見的人偏偏狹路相逢，不可迴避，必須要較個高低。但如果把這句話放在寶黛身上那就是另一層含義了，它說的是相親相愛的人在一起，是前世註定的緣分，也就意味着緣分是註定好了的。為什麼二人聽到這句話潸然淚下，他們兩個不正是前世修來的緣分，一個是神瑛侍者，一個是絳珠仙草，他們此番來在這富貴溫柔鄉，就是為了了去這一樁前世註定的姻緣，而這句「不是冤家不聚頭」就是「木石之盟」最好的詮釋。所以什麼「金玉良緣」，我在乎的只有「木石之盟」。其實這也是賈母對這段姻緣的表態，從此以後寶黛之間也有爭吵，但再沒有像這次一樣了。

寶黛之間的誤會糾葛因為一句話而煙消雲散，可別忘了寶釵此時可是悄然已經介入寶黛之間，就因為寶玉的一句話刺激了一向溫柔的寶姐姐，她也要火力全開了，究竟發生了什麼？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