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最平凡的一天

第六十章:最平凡的一天

上回說到小紅和賈芸兩個人情投意合,最終借一塊帕子實現了雙向奔赴,這是《紅樓夢》第二十六回前半部分的內容。而到了後半部分故事又重新回到了主角團的身上,其實也沒發生什麼大事,都是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比如寶黛這對兒小情侶又因為一點小事鬧了彆扭;還有「傻子」薛蟠請寶玉吃飯;以及最後黛玉在怡紅院門前的抽泣。我一直說曹雪芹最厲害的地方就是能將這些瑣事寫得津津有味,明明好像就發生在身邊卻帶給讀者不一樣的體驗。

話說寶玉將賈芸打發走了之後似有朦朧之態,襲人便讓他出去逛逛,但凡寶玉無聊時的閑逛總能走到黛玉的瀟湘館,就像有魔力一般,這一次也不例外順着腳一徑來至一個院門前,只見鳳尾森森,龍吟細細。舉目望門上一看,只見匾上寫着「瀟湘館」三字。寶玉信步走入,將臉貼在紗窗上,往裏看時,耳內忽聽得細細的長嘆了一聲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寶玉聽了,不覺心內癢將起來,再看時,只見黛玉在床上伸懶腰。寶玉在窗外笑道:「為甚麼『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說,一面掀簾進來了。

上面這段情景就是回目中說的「瀟湘館春困發幽情」,如果和我們當下996的生活相比簡直太羨慕大觀園裏的生活了。黛玉口中說的「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其實是一句戲詞,出自《西廂記》,是崔鶯鶯想張君瑞時唱的,那黛玉心中思念的沒有別人唯有寶玉,那窗外的寶玉一聽也就會意了,因為他們兩個之前偷讀了《西廂記》,都明白這句詞的含義,寶玉為了調侃黛玉這才故意問她。

本來黛玉是自言自語,沒想到竟被寶玉聽到了,不覺紅了臉,拿袖子遮了臉,翻身向里裝睡。黛玉的奶娘借口姑娘睡覺便讓寶玉先回去,可黛玉哪裏捨得寶玉走,都「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了,好不容易思念的人來了,又怎能放他走。於是黛玉便翻身向外坐起來,笑道:「誰睡覺呢?」其實就是想讓寶玉留下來陪她。如果讀過前文都知道寶玉黛玉就不能單獨在一起,剛開始的時候還是你儂我儂,可每次寶玉非要討人嫌說一些有的沒的,黛玉又是自尊心極強,結果就是以誤會、彆扭收場,這次也是一樣。

黛玉這不是起來了丫鬟紫鵑就要進來伺候,寶玉故意讓紫鵑給自己倒茶來吃,而黛玉又讓她去舀水,紫鵑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來再舀水去。」說着倒茶去了。寶玉此時就有點忘乎所以,隨口來了一句「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疊被鋪床?』」這句話同樣也出自《西廂記》,是張君瑞和紅娘說的,言語非常露骨輕浮,我們都知道張君瑞想和崔鶯鶯幽會,還是靠紅娘牽線搭橋。寶玉此話一出黛玉登時撂下臉來。

黛玉說道:「二哥哥,你說什麼?」寶玉笑道:「我何嘗說什麼。」黛玉便哭道:「如今新興的,外頭聽了村話來,也說給我聽;看了混賬書,也來拿我取笑兒。我成了替爺們解悶的。」一面哭着,一面下床來,往外就走。

我們始終不理解明明寶黛二人的關係全世界都知道,為什麼卻開不得這種玩笑呢?要知道這時候寶黛二人的關係還處在一個懵懂的狀態,兩個人只是互有好感,尚未到談論感情的階段。而且古代男女有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張君瑞和崔鶯鶯的感情在當時的時代是絕不允許的,所以《西廂記》才被列為禁書,寶玉用輕浮的話語調侃黛玉這個大小姐傷了她的自尊,黛玉當然會生氣。我們不能否認他們兩個都是彼此心中最重要的存在,但黛玉想要的是一段確定的結果,在你寶玉還沒有和我確定關係的時候說這樣的話就是一種對人格的侮辱,這是很重要的。

寶玉自己也知道說錯了話,趕忙上來,「好妹妹,我一時該死,你別告訴去。我再要敢,嘴上就長個疔,爛了舌頭。」正說着呢,襲人來說賈政叫寶玉過去,寶玉也顧不得別的,急忙回來穿衣服。寶玉這個「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老爹的傳喚。

其實賈政根本就沒有叫寶玉這是「傻子」薛蟠和寶玉開的玩笑,寶玉怔了半天,方解過來是薛蟠哄他出來。那薛蟠找寶玉什麼事呢?原來明天五月初三日是薛蟠的生日,古董行的程日興尋了來這麼粗、這麼長粉脆的鮮藕,這麼大的大西瓜,這麼長的一尾新鮮的鱘魚,這麼大的一個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熏的暹豬。薛蟠說這麼些美食除了自己只有寶玉配吃,故特意來請寶玉去樂一日。

雖然人們都說「傻子」薛蟠,可我覺得薛蟠比寶玉可厲害太多了,寶玉的身份是別人捧出來的,而薛蟠的地位可是自己混出來的,別看薛蟠沒有文化,卻是個「社交達人」,前邊鬧學堂的時候香憐、玉愛都是他的小弟,就連賈瑞都緊著結交攀附,這次古董行的程日興又送來了這些美食,這些都是薛蟠參與社交活動的產物。那反觀寶玉整天在大觀園裏圍着一眾姊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顯然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與薛蟠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這是薛蟠獨有的能力和魅力。

不僅如此,薛蟠在品鑒方面那也是一頂一的高手,要不他怎能娶到香菱做妾,又怎麼見到林黛玉就酥倒呢,這是他對人的品鑒,對畫的品鑒也不一般,這不還鬧了個笑話。寶玉來到薛蟠的書房,見瓜藕新異,因笑道:「我的壽禮還未送來,倒先擾了。」薛蟠道:「可是呢,明兒你送我什麼?」寶玉道:「我可有什麼可送的?若論銀錢吃穿等類的東西,究竟還不是我的,惟有或寫一張字,畫一張畫,才算是我的。」薛蟠笑道:「你提畫兒,我才想起來了。昨兒我看人家一張春宮,畫的着實好。上面還有許多的字,我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是『庚黃』畫的。真真好的了不得!」

寶玉聽完很納悶,心下猜疑道:「古今字畫也都見過些,那裏有個『庚黃』?」想了半天,不覺笑將起來,命人取過筆來,在手心裏寫了兩個字,又問薛蟠道:「你看真了是『庚黃』?」薛蟠道:「怎麼看不真!」寶玉將手一撒,與他看道:「別是這兩個字罷?其實與『庚黃』相去不遠。」眾人都看時,是「唐寅」兩個字,都笑道:「想必是這兩個字,大爺一時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自覺沒意思,笑道:「誰知他『糖銀』『果銀』的。」

其實小的時候讀《紅樓夢》最不喜歡的就是薛蟠,感覺他像個小混混,又像個惡霸,整天無所事事、欺男霸女,很討厭。可長大了再讀《紅樓夢》會發現薛蟠也有自己可愛的一面,他有獨特的審美,看見香菱就要娶回家,明明和寶玉也沒什麼交集,有好吃的卻第一時間想到他,還有他對藝術的審美,雖然不認識「唐寅」卻能感受到其畫的美感,這些都體現在一個詞「閱歷」上,要知道他現在是薛家的頂樑柱,媽媽和妹妹都要靠他來生活,遊手好閒的少爺只是他的表象,其背後的勢力才是寶玉所不具備的人情世故。

這邊怎麼吃怎麼玩怎麼鬧不再多言,筆鋒一轉又回到了黛玉這邊,黛玉很擔心寶玉,她不知道那是薛蟠的玩笑,真以為寶玉被賈政叫去了一日不回來,心中十分憂慮。晚飯後聞聽寶玉來了,心裏要找他問問是怎麼樣了。一步步行來,見寶釵進寶玉的院內去了,自己也便隨後走了來。

說實話黛玉來的真不是時候,前腳是寶釵進了怡紅院,寶釵始終是黛玉心中解不開的結,見到寶釵和寶玉在一塊心中就很是不自在。另外今晚怡紅院看門的丫頭是晴雯,晴雯和襲人可不一樣,她是為數不多極具個性而且喜怒都寫在表面的丫頭,碰巧今天她又和碧痕拌了嘴,正無處撒氣,前邊寶釵來了她就很不開心,這會兒聽到黛玉叫門越發動了氣,也不問是誰,便說道:「都睡下了,明兒再來罷!」

黛玉知道這些怡紅院丫頭們的情性,他們彼此頑耍慣了,況且寶玉本來就治家不嚴,讓丫頭們肆意妄為。黛玉恐怕院內的丫頭沒聽真是他的聲音,只當是別的丫頭們來了,所以不開門,因而又高聲說道:「是我,還不開么?」晴雯偏生還沒聽出來,便使性子說道:「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人進來呢!」林黛玉聽了,不覺氣怔在門外。正是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沒注意,只聽裏面一陣笑語之聲,細聽了一聽,竟是寶玉、寶釵二人。

黛玉本來就是個玻璃心,自幼沒了父母無人庇護,來到賈府之後老太太是她的靠山,可在黛玉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還是寶玉,她始終認為寶玉是屬於自己的,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麼事寶玉永遠都會守在她身邊,而此時此刻寶玉竟因為早起的事惱她到這步田地。黛玉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當中,越想越傷感,悲悲戚戚嗚咽起來。我們的當事人寶玉卻還毫不知情,這樣一來二人的誤會就進一步加深了。

所以我們常說很多矛盾問題往往都是我們自己幻想出來的,缺乏溝通,缺少對彼此的信任是產生隔閡的主要原因,如果黛玉回去第二天找寶玉說清楚心結也就解開了,可如果那樣黛玉真就不是黛玉了。

那林黛玉正自啼哭,忽聽「吱嘍」一聲,院門開處,不知是那一個出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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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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