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儀式

「足夠了。」老人看着已然徹底失去了生命體征的白裙女性和主位的男士，高聲說道。

說罷，他像提一隻幼貓一般提起了還未恢復神智的福臨，並拎着他走過了蘇言的身旁，來到了堂心，來到了燃燒着的爐火前。

長桌旁的女人和中年人見狀也一人一個，抓着白裙女性和主位的男士跟上了老人的腳步。

當殺人的惡魔盡數脫離了蘇言的視線時，蘇言感到壓在身上的重力消失了，他又可以自由行動了。

「好看的哥哥，你說我們有多少年的文化，又有多少年的歷史？在那些歷史里，在那些文化里，又有過多少抗爭者，有過多少吃人者，還有多少被吃的人？」

不被束縛的第一時間，蘇言便想起身，想轉身，但當他將將曲起膝蓋來，就聽見了身後鏡靈的話。

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不明白鏡靈究竟想說什麼。

「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父親一直相信着這便是最好的，現實也總是在反覆證明，父親是對的。而這便是父親的善，也是荊玉市的善，或許，更是這個世界的善。」

鏡靈又按住了蘇言的肩膀，她繼續道：「這種善名為勢，有時候有的人稱它為潮流。但在我的眼中，它是一種裹挾，一種逼迫，你若是不順應它，不接受它，它便捨棄你，不接受你。」

「或許這很公平吧，也許這很公平吧。但是，在巨大的勢面前，一個人的一切就真的不重要嗎？」

蘇言坐在怎麼也坐不暖的椅子上，開口道：「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不明白。」

鏡靈輕輕笑了一聲，將蘇言整個人連同椅子轉了個面，終於，蘇言看見了堂心裏正在發生的一切。

老人，女人和中年人站在爐火之旁，他們的身前擺着三個人。

兩個死人，一個活人。

老人望着那唯一的活人，從懷中取出了一本黑色封面的書，他翻開了書，在火光中開始誦唱：

「湛藍的星辰，無限的未來。偉大的時間，無窮的明日。虛空之中高貴的存在啊，您忠誠的信徒，您永恆的僕從在此懇請您垂下眼眸，看一看這岌岌可危的世界吧。」

「您的信徒，您的僕從犯下滔天的罪孽，並非為了那無上的權勢，也不渴求無匹的神力，更不妄想悠久的歲命。」

「虛空之中高貴的存在啊，請您賜予我們可以看見未來的眼睛，我們僅此所求。」

「……」

老人的誦唱誠懇而凄哀，他的雙眸中飽含着熱淚。而隨着他的吟誦，白裙女性與主位男士心口的血開始蠕動，一縷縷鮮血如涓流一般湧進了福臨的雙眼。

中年人與女人見狀面露喜色，老人的情緒也愈發高昂。

他合上了手中的黑皮書，雙臂在空中亂舞。

「終於，終於找到了。」中年人看着眼前痛苦的福臨，喜悅地高聲歡呼。

老人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哽咽著說道：「我們的世界，有救了。」

「好看的哥哥，你要去拯救荊玉市，可是你從來都不知道你該從誰手中去拯救它。」鏡靈站到了蘇言的面前，她的心口被血色染紅，她看着他，說道：「現在鏡靈告訴你，好看的哥哥，你從來都不是和什麼固定的人或物抗爭，而是，只是，一直都是，你所要抗爭的，是荊玉市的善。」

「你要拿自己的善去對抗荊玉市的善，並抹殺它，消滅它。」

「可是，荊玉市又何時渴求他人去拯救它了？荊玉人又何曾盼望着什麼去拯救他們？」

鏡靈緩緩邁開步子，走到了燃燒的爐火邊，走到了喜極而泣的老人身旁，「同樣地，世界又何時祈求他們這些雙手浸染著鮮血的人去拯救？他們用着最大的善，藉著最大的勢，所行的不過是殘忍的暴力。」

「你所想要的，你所希冀的，或許從來都不是本該如是。」

鏡靈走到福臨身邊，輕輕地挽住了他的手，將他從地面之上牽起，而後時間再次流動起來。

鮮血不再於空中涌動，福臨的雙眸染上了駭人的赤色，他透過了血色，看見了身前的老人，女人和中年人。

他們的喜悅消失了，變作了巨大的失望與不解。

老人走到福臨面前，狠狠地揪住了福臨的臉頰，他瞪大了自己的雙眼去看福臨的眼睛，紅色，紅色，無比醒目的紅，無比罪惡的紅，帶不來未來的紅。

老人憤然將福臨摔在了地上，他瘋狂地去翻那本黑色封皮的書，企圖找到挽救之法。

在他的身後，中年人看着地上的福臨，看着他的雙眼，失望之色溢於言表，「怎麼會，怎麼會，究竟是哪裏出錯了？」

女人亦怒道：「怎麼會是紅色？怎麼會是醜陋的紅色眼瞳？」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走到福臨跟前，揪着他的頭髮喝道：「我會在一分鐘后殺了你，告訴我，我是怎麼殺掉你的？」

福臨眨著猩紅的雙眼，無力地搖了搖頭。

女人徹底失望了，她將福臨扔在地上，推開門走進了雨夜。

老人在將整本黑皮書翻了數個來回后，亦絕望了，他不得不承認他失敗了，他未能求得一雙看見未來的雙眼，一雙能夠為人類帶來希望的雙眼。

他所犯下的罪惡，成了徹徹底底的惡。

老人疲倦地撿起了地上的黑皮書，隨着女人的腳步，一起消失在了雨夜之中，中年人最後恨然地掃了福臨一眼，亦走出了大門。

身穿銀袍的三人走後，蘇言來到了福臨跟前，他蹲下身子，去看那雙眼睛，那雙熟悉的紅色眼睛，福凌的眼睛。

「鏡靈，你總是在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暫時還不能明白的話。你一直在告訴我我救不了荊玉市，你也一直在勸阻我不要試圖去拯救荊玉市……」蘇言看着福臨的雙眼，對身後的鏡靈說道。

鏡靈則答道：「好看的哥哥，有的時候拯救是一種無比傲慢的態度，尤其是當人有了一些微末的力量之後，便總是會不自量力地去嘗試。」

鏡靈這般說着，走到了蘇言的身後，再一次輕輕地推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