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六 點燈人-日暮往事蒔芳草

一百七六 點燈人-日暮往事蒔芳草

「真是熱鬧啊。」

在船與船連成的州渚的外圍,言羨魚站起身,無目的面龐轉向南方——姜珣和村民們離去的方向。

她的「目光」自姜珣離去后便一直在追尋。

「言姑娘!」

一聲熱切且低哀的呼喊,將她的部分暫時喚回。

李大娘划著小船靠近她眼中的仙子。

「言姑娘在休息吧?是大娘我打擾你的興緻了,」沒有捧著瓜子的大手扭着衣角,李大娘訕訕地等待言姑娘的垂憐,「這不是我女兒的一個妯娌的小娃娃的姑姐隨小道長去下遊了,這小娃娃從小是和姑姐玩到大的,這不,沒了手帕交后又哭又鬧的,好不容易哄好后又燒起來了……」

在船與船連成的州渚上,言羨魚沒有感受到死亡的氣息,故她只是靜靜地等待李大娘講完。

李大娘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停頓。

「可吃了不尋常的食物?」言羨魚問。

「就是平常吃的稻米和鮮魚,見她燒了,她娘拌了些魚腥草喂進去一碗米粥。」

見言姑娘頗為上心,李大娘一轉頹態,期盼地抬頭看向言姑娘。

言羨魚若有所感的轉向一條船上的內艙:一位憔悴的社母躺在竹席上,她蜷著身子,一手枕着幼女,一手輕輕拍打着幼女的臂膊,不覺半側身子已麻木。

「水裏的魚都有眼珠子,我的女兒怎生就無光呢。」

她的母親,暮影神君,是暮冥域的王——蒼彌之主,當之無愧的大能。

作為神君的女兒,她生而不凡。她不負眾望地,有母親的靈秀,有母親的天賦,有母親的如一的靈魂。

但或許是母親不想要另一個自己,或許是母親不喜歡分身一樣的孳育,總之,她給了「女兒」嶄新而空白的靈魂。

她的靈魂強大到連孔雀都側目,同時,一個初生的鬼怪都能驚擾脆弱的她。

正是如此,她的軀體並不完美。

「我的女兒,你好生待在此處,我佑你一生無憂。」

暮影神君如是說。

從此,暮影神君的領地——日暮川上,有了一片芳草洲。

比之永遠霞光絢爛的日暮川,芳草洲的景色似乎更受草木精靈的喜愛。

永遠碧綠的草葉、恆久浮蕩的香氣與友善嬿婉的公主,令每一位到訪的精靈流連忘返,更令鬼修們感慨生側的嚮往。

她生而智性,採擷芳草、制香釀飲、靈鬼共舞……無需教導,她便能信手拈來當好一位公主。

但她是暮影神君的女兒,她還不完美。

無論是母親,是路過的靈鬼,抑或是她自己,都這麼認為。至今為止,這都是暮冥域生靈的共識。

同時,也沒有人告訴她,她不完美在何處。

她曾深入暮冥域的另一重地域——魆寰,一個草木精靈畏懼的地方,一個鬼怪永無休止地爭鬥的世界。

在那裏,她清晰地感受到代表自我的神魂在一點一滴地流失,而流失的神魂,空白、嶄新、自我。

她依舊不明白。

她似乎是在黑影中一枕黑甜就回到了芳草洲。

是母親出手了。

言羨魚伸手向空中虛推,一朵閃著光輝的純白之花飛向李大娘,後者欣喜地雙手捧起仙家之物。

「那孩子是思慮過重,身子支撐不住了。去煮碗清水,將此花的一瓣沖泡服下即可,再一瓣,予她的母親含服,」言羨魚背過身,「餘下的,隨你罷。」

李大娘無言地躬身行禮,妥帖地將仙花安置在一個潔凈的木匣里。她摸著匣子止不住笑意,又躬身行禮后才靜悄悄地划船歸去。

內艙里的婦人和女童又驚又喜地喝下花水,也走上船板對着言羨魚的方向恭敬地跪拜行禮。

感受到女童重新活泛的生氣,言羨魚輕輕一笑,她難得地思考起,若她有「眼睛」,她要用來看什麼?

若不是母親解救,她會無聲地消散在魆寰里。

言羨魚並不理解母親的做法。令她誕生,將她安置,在千絲萬縷的魆寰魂氣中一點一滴地尋回屬於她的部分……暮冥域的生靈總是捉摸不定暮影神君的想法,包括神君的血親女兒。

明明她沒有眼睛呀。

她的修為停滯,她的心性不前,她的聲望低弱,她有太多不合格的地方了,直到如今的遠行。

言羨魚抬起頭,面對被他人稱作「天」的存在:「來時絢爛的景象,我希望去時能親眼再見。」

高天之上,雲層似乎波動了一下。

——

許多年前的芳草洲。

「羨魚,為什麼那個女孩總是亂喊亂叫的,我的葉子都被她吵攏了。」

怯生生的草木精靈蜷著枝葉來到搗著汁水的言羨魚身前,鼓起勇氣訴說對芳草洲上意外來客的不滿。

面目可憎的鬼怪聽到了背後的牢騷,但她沒有靠近,只是發瘋似的拍手拍腳,形體時而消散如煙時而凝聚,在地上翻滾著成了芳草洲上不會停歇的迴旋黑風。

言羨魚抓了一把溫珠之麥的籽粒放進石臼里,拿起石杵細細研磨。

溫珠之麥是日暮川特有的穀物,在芳草洲上生長地格外壯實。它的籽粒研磨后的甜漿是薌林椰漿香氣的基調,它濯洗后的葉片是薌林椰漿清香的椎骨。

草木精靈不知何時已經離開,鬼怪仍舊在嘶吼,言羨魚生起短暫的疑惑,便去挑選最圓潤的椰子了。

椰子,才是薌林椰漿的血肉。

她明白薌林椰漿的做法,也明白如何培育溫珠之麥,還明白如何引領草木精靈、如何面對鬼怪。

言羨魚將制好的薌林椰漿倒進刻荷羽觴中,捧著羽觴小口小口的吞咽,或者說細細品嘗。

但她不懂精靈的懵懂好奇,也不懂鬼修的歇斯底里,更不明白為什麼她們會稱讚她的手藝與品德。

眼睛,她要有一雙眼睛。

她想嗎?

在離開芳草洲、離開日暮川、離開暮冥域后的漫無目的的漂流中,巨大的孔雀開屏劃過她的識海,留下了絢爛的色彩。

她想的。

「那色彩,是靠什麼裝點的?」

治都界,一個平凡的小世界,遠比芳草洲、日暮川、暮冥域來得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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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長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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