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李府門外立着一個人，不講姓名、不講來歷，只說是李彥的故友。在李家四十餘年的老管家不敢怠慢，親自前去迎接，等見到來客，疑惑的看了又看，心道：老爺的故人，還有自己不認識的？怕是哪個想出人頭地又不想自己籌謀的傢伙攀附李家。頓時火大，正要打發，卻聽那人說「與二公子有關」。老管家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抽過去，這句話不亞於聽見他家祖墳被那個千刀萬剮的賴貨刨了。別人不清楚，難道他還不知道嗎？老爺因為二公子受了多少屈辱。他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糟老頭都知道李大俠平生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二公子也是心地善良、俠義為先，都平平安安，有福報才是。怎麼老天不開眼，一個比一個慘，讓他日日在菩薩面前念叨。

李彥初聽故人來訪不以為意，只覺得是哪位朋友仗着年長自己幾歲前來說教，埋怨他，沒有對歪門邪教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導致武林又遭橫禍。當他聽到與龍吟有關，且老管家不認識。心裏甚是疑惑，倒要瞧瞧究竟是什麼樣的故友，可是想到自身的麻煩事已讓他應接不暇，還管什麼故人不故人，哪有心情應付一二。然而與龍吟有關心中又生出不忍來，龍吟是他養大的孩子，脾氣秉性他一清二楚，若是沒有辰巳宮的羈絆，一定是人人稱頌的大俠。還是見上一見吧，說不定能給這個好孩子尋一條出路。

見到來人，李彥有一種天山雪崩的震撼、大白天遇見黑白無常亂抓人的錯覺、三條腿的蛤蟆在街上到處蹦躂的混亂，甚至是懷疑自己上了年紀，老眼昏花產生的臆想。一遍又一遍的肯定、否定，最終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實，因為這個人是不應該出現在世上的。龍傲天，當年他渾身是傷，引火自焚，落入懸崖之下，完完全全沒有生還的可能，然而如今卻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二十多年過去了，歲月依然無法遮住英氣逼人的面容，尤其是那雙眼睛同年輕時一樣銳利，能洞察人心。

「多年未見，可還曾認識？」龍傲天頭髮、鬍子均已花白，但精神矍鑠，依舊是威武不凡。

李彥沒有說話，實在不知能說些什麼。既然失蹤了二十多年，繼續失蹤下去好了，突然出現將又是一個滔天巨浪。

「不記得沒關係，我幫你回憶一番。」龍傲天挺直脊背，雙手背於身後。

「不可。」李彥頓覺不妙，一步跨出門檻，三步並兩走上前來，說着「請到前廳敘話。」

「不必，老夫龍傲天今日前來只為接兒子龍吟。」縱身一躍，話完落地，站在大街的中央看着周圍人震驚的模樣，臉上露出微微無奈的表情。不日「龍傲天現身」的消息傳遍五湖四海，一定會傳到龍吟的耳朵里。

終究是沒能攆上說話的速度，撤回掌，李彥怒不可遏的看着龍傲天的背影，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殺氣佈滿全身，眼睛裏透出最狠毒的光，今日他勢在必得，慢慢轉過身，咬牙切實的說着「老夫的兒子被你奪去了二十多年，看在你不曾虧待的份上不與你計較。趁早將他喚出與老夫相認，否則，你李家將血流成河。」

李彥對此等威脅的話全然不在乎，只是疼惜與憐愛龍吟，多好的一個孩子，被逼成什麼樣了。他雖與龍傲天只有數面之緣，但是他看得出龍傲天心胸坦蕩，行事磊落，不屑用陰謀詭計達到目的，提起兒子自豪之情無以言表，斷然不會利用兒子，也不會將兒子推入萬丈深淵。正因為如此，單江河託孤的時候，他立即決定收養龍吟，所謂「老子英雄兒好漢」，正直的血脈生不出姦邪的孩子，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是對的，龍吟是個可堪大用的良才。龍傲天如今的心性不知是不是二十多年的苦難讓他真入了魔，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老匹夫，你自己有兒子，霸著老夫的兒子有何圖謀。」龍傲天發出長長一聲「哦」，彷彿他已瞭然於心，說到「莫不是德高望重的李大俠覬覦我辰巳宮的實力，想取而代之。怎麼，武林盟主無法滿足李大俠的胃口，還想籌謀天下不成。」

「一派胡言。」李彥厲聲喝到，氣得他一把年紀都想來個拚死一搏，證明自己的清白。不過，轉念一想，事情已經沒有辦法改變，倒不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隨緣。待心情平靜下來，說到「二十年前，老夫已不再是武林盟主，不參與武林中一切事宜，回歸平淡，一心一意只盼孩子們快些長大。我待龍吟同我親子微之一般，不曾厚此薄彼，他二人均承襲我李家傳世的千鈞劍法。」他站直身體，表情莊重，聲音高亢，接着說「老夫在此立誓，龍吟若肯歸家，千鈞劍法傾囊相授，他與微之一同練習。若不肯，老夫將劍法記錄在冊，待身死魂消之後，微之承襲。」

想起二十多年前芝獻山大戰，李彥的心裏就不是滋味。江湖上從未有傳言辰巳宮作惡多端，然而一夜之間就成了魔窟，龍傲天因殺害武當真人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首。他甚是疑惑，私下詢問護法單江河，對於此事單江河同樣疑惑，發誓定要查個清楚明白，還辰巳宮一個公道。還未等到單江河傳來好消息，十大世家便發了難，討伐龍傲天。他對辰巳宮了解不多，但單江河與他年紀相仿，志趣相投，相識相交，以他的了解斷然不會有此惡行。身為武林盟主並不是一手遮天、隨心所欲，在七成人數的贊同下，芝獻山大戰不可避免。他望着漫山遍野的屍首，昔日好友，大有作為的年輕面孔，心中悲憤萬千決定卸下盟主重擔，過平靜的生活。

龍傲天心中震驚，十大世家的家傳劍法一般是只傳嫡長子一人，而李彥為了龍吟不惜更改百年遵守的規則。然而此時是敵人，沉下臉說到「休要多言，老夫只要兒子。」

「龍吟已不在鄙府，你往他處去尋。」李彥手負於身後，緩步走下階梯。

「看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出招吧。」沒有金環大刀那般霸道的兵器在手，氣勢就弱了兩分。辰巳宮的功夫他只會雲老頭的落花劍法，其中最喜歡蚍蜉撼大樹這一招式。蚍蜉撼大樹在別人眼中是企圖用微弱的力量妄想動搖強大的敵人，不自量力，可笑可笑。而在他眼裏卻是無所畏懼，敢於挑戰，不試一下怎麼知道大樹是不是空心的，蚍蜉是不是有這個本事。

「身為龍吟養父，我勸你莫要衝動行事，因一己之私再起殺戮。不為辰巳宮考慮，也該為那孩子忍讓一番，你為他親父，雖分別二十多年，但血濃於水，他是你唯一的血脈。如今他已放下仇恨，歸隱山林，享受天倫之樂。你何必如此執著，退一步，還武林一個太平。」李彥神情悲愴，為武林同道、為小兒龍吟深深一禮。

龍傲天微微側身，不受此禮。「怎麼，正義像邪惡低頭了。李大俠可能代表整個武林？」露出一個輕蔑的笑，隨即換上陰冷的表情說到「退一步，李大俠說的好輕鬆啊。我退一步，你們何曾想過退一步。二十多年前逼得老夫跳崖，二十多年後逼得老夫的兒子退隱山林，你們可好，還是受人敬仰的世家子弟。還武林一個太平，二十多年的苦難，誰還老夫一個公道。老夫做夢都想化為厲鬼，食你們的肉、喝你們的血，讓你們魂飛魄散，無法輪迴。」

看着龍傲天猙獰的臉龐，李彥心中哀嘆。

「話不投機，看來只能領教李家的千鈞劍法了。二十多年前李大俠是所向披靡，鮮有對手，不知多年未見，功夫可有所長進。」龍傲天手握長劍，擺出架勢，勢必要分出個高低來。

李彥想了片刻，在眾人期待可以看一場精彩絕倫的大戰的時候，拂袖而去。走過大門，輕輕對門童說「關門。」之後消失在眾人莫名其妙的目光里。

龍傲天看着李彥的背影未加阻攔，總之他的目的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