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下下之策！

」小姐，你吃點吧，你不要穗兒了么，你在求死么？老爺這麼疼你，二小姐上次回府還記掛着你，你不能這樣糟蹋自己…」葯勺一遍遍送到嘴邊，卻無論如何都撬不開緊閉的嘴。

穗兒一邊哭，一邊拿着絲絹擦著白唇下不斷流出的葯汁。

綾羅錦絲下的身子羸弱不堪，幾乎一碰就碎的錯覺。蒼白的瓷容沒有絲毫生氣，像玻璃美人般，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日漸衰弱，似乎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如果你不想喝苦藥，那喝點燕窩粥好不好？」穗兒忙放下一個碗，去端另一個碗。眼見那張冰美的臉蛋仍沒有半點反應，又慌道，」那喝茶，喝茶好不好？」

月光下的影子，越來越顯得形單影隻，透著無盡的蒼涼和悲傷。

」小姐，你不要嚇穗兒？你陪穗兒說句話，哪怕一個字也好啊！」小丫頭不停抹着眼淚，卻喚不回床上人兒的任何反應。

叩叩叩，有敲門聲。

穗兒一喜，」老爺又來看你了，小姐。」纖細的睫毛微弱地掀動兩下。這些日子沐王爺每晚都會來湖心小築坐一會再走，穗兒忙放下手中的碗，」奴婢這就去開門。」

木質房門吱扭一聲拉開了，接着聽到輕微的動靜。

腳步聲徐徐靠近，很輕很慢，似乎怕驚擾了床榻上的人。

來人靜靜坐在了床旁，無言地看了一會。

陌生的香氣，帶着幾分女子的芬香。

不是爹！沐子心強支撐着意識，眼皮慢慢抬起，乍然的月光讓她眼前模糊一片，只是一個白色的影子，一個模糊的臉龐。

片刻過後，人影漸漸清晰，眼前的人是，是……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強烈的窒息感湧上心頭，一股腥甜味緊跟而出。鮮血順着嘴角慢慢滾落。

白影透著憐惜，伸出手指，欲抹去那串血珠。

沐子心卻冷淡地撇過臉去，目光望向床內，任嘴角的血珠滾落。然而，伸出的手指沒有收回，而是變指為爪，嫻熟地扣其手脈處。果然有問題，冷羅衣神色一凜，忙俯身點上沐子心身上的幾處大穴。扶她立於床中，盤膝而坐，以掌心護住她的心脈，迅速灌真氣於她體內，及時驅散了不少寒氣。

估約半盞茶的功夫，兩人頭上都冒出汗珠，冷羅衣才停止運氣，慢慢扶沐子心躺下。從懷中拿起一個藥瓶，倒出兩顆黑色藥丸，送至沐子心唇邊，輕語，」含着，這藥丸可暫保你一命。」

」先解開我穴道。」她微微喘息著，並不着急服藥。

冷羅衣也不多說什麼，直接扣住她小巧的下顎，強行把藥丸塞入口中，運掌於力，使藥丸入腹而化，然後才鬆開手揉揉手心，露出友善的微笑，」你放心，穴道走之前我一定會解開，但現在，我們還是這樣說話，方便些。」

」你…有話…就請說。」沐子心喘息著，氣若遊絲，並不想爭辯什麼。

杏眸上下打量著這張慘白卻難掩清麗的病容，唇中發出嘖嘖感嘆聲，她瞟一眼床角，順手拿起剛剛小丫鬟遺落的一方絲娟，彎下身，用一種很親昵的姿勢，幫沐子心擦拭著額頭上的香汗，且低聲附耳，」有人很想你，他托我來帶上幾句話。」

沐子心一臉平靜，緩慢闔上了眼，」不用說了，權當子心聽過了。」

冷羅衣碰了個軟釘子，甚覺有趣，她坐起了身子，看向閉目而睡的女子，明知故問道，」莫非郡主還介意當日之事？」

」當日之種種，今日之恩怨，已如過眼雲煙，子心如今已是朝不保夕之人，又何須介懷。這兒夜深露重，閨閣又偏處寒湖之上，宮主乃金貴之軀，還請儘快離去吧。」

」你知道本宮的身份？」冷羅衣多少一愣，看來厲焱當初賣了她不少的消息來博紅顏一笑。

」猜的，和那個人沒有任何關係。」

」那個人？」冷羅衣揚起黛眉，打趣著，」既然心無芥蒂，又何必連他的名字都不願提起？你也沒必要替他辯解什麼。不過，看這情形，你還是很在乎他的，是不是？」

」咳咳……」沐子心悶悶地咳了數聲，半天才喘口氣說話，」宮主，你大可不必…為子心的存在而煩惱，子心…撐不了幾日了，對你構…不成威脅。新婚前夜，新…新娘子應該好好休息，不…要再把無謂的精力放…在一個將死之人的身上。」

」可是，九爺想你！」冷羅衣勾唇軟語，細嫩的蔥根慢慢自上而下滑過沐子心慘如白梨般的臉蛋，帶着幾分意味不明的挑逗，」明日都大婚了，他還在想你。想你的臉蛋、你的才情、你的……病。」她打眼溜著，雖然她冷羅衣也算得上美人，但細比之下，這個臉無血色的病美人還是要清純幾分，病都病得這麼有姿色，難怪讓九皇子念念不忘了。

」想我？」蒼白的唇張了張，一絲苦澀蔓延開來。當日的話，句句在耳，他對她的好，他所承諾的情，假的，都是假的，騙局，都是騙局，她只不過是一個棋子，一個隨意轉送的棋子。用則即用，不用則廢。

冷羅衣閃著亮眸，別有意圖，」對，他想你……想你幫他做一件事。」

沐子心冷笑一聲，心口的疼如螞蟻般拚命撕咬。果然，他果然還想着她，畢竟花費了一年的心血，為博她一笑而扮花旦，為救她一命而傷半年，這些心思，果然是有代價的。九爺啊九爺，為了讓你的心兒死心塌地愛着你，你究竟鋪了多大的棋局？

沐子心微微戰慄著，感覺全身都浸在冰水中一般寒冷，但她仍忍住，強撐著說，」子心…命薄，怕…怕來不及幫九爺爭權奪利了，難為他…曾經浪費那麼多…心神騙着我，還請他另覓…另覓棋子，以圖…良策吧！」

」這麼說，郡主是不肯了？」冷羅衣看着自己漂亮的美甲，漫不經心問道。

床上的女子平靜地搖了搖頭，眼角悄悄劃過一道淚水。

冷羅衣瞥見那滴滴清淚，有一瞬間的愣神，自己曾經也這般失意過、絕望過，這個女子身上就彷彿印着她的影子，讓她不忍再下手。她短暫思考一會，臉上重新浮起微笑，」本宮臨來之前，九爺留下話來，說如果郡主不識時務，不肯合作，只好走下下之策。郡主知道什麼是下下之策嗎？」

不用即廢嗎？好，也好，我這個病軀拖累於世已無意義，只不過死之前沒能向爹他老人家磕個頭，道聲安，爹，保重！女兒不孝，先行一步了。沐子心臉色煞白，淚水不知在何時已滑至嘴角，她張了張唇，氣若遊魂，」動手吧！」

」動手？」冷羅衣甚覺好笑，」你一個將死之人還需要本宮動手嗎？再說，九爺的鐵血手腕你應該很清楚，你以為他會這麼輕易放過你？郡主，你別太天真了。怎麼說，你也是他苦心雕琢的一枚棋子，他怎麼捨得讓你毫無意義的離開人世呢？」冷羅衣撫著沐子心的臉頰，肆意輕薄著。「看來郡主真的不知道什麼叫下下之策。」冷羅衣眯了眯杏眸，貝齒含笑，」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來…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沐子心喃喃自語，聲音虛弱地像個幽靈，喉中的窒息感再次湧來，她痛苦地皺起眉角，卻不肯張口，想要就此了結性命。

冷羅衣見狀也不着急，僅運掌力於沐子心胸口，輕推一股真氣，就使一股暗紅色的血塊輕易湧出嘴中，「人的命說長也長，說短也短，郡主好好拿捏吧。」冷羅衣拿起絲娟慢條斯理地蘸着嘴邊的血塊，不一會，精緻的絲娟就染得血跡斑斑。她丟開絲娟，看着原先蒼白的唇經鮮血浸染而變得越發艷麗，不覺莞爾一笑，」其實沐姑娘也不必太過神傷，九爺想讓沐姑娘做的事很簡單，只要你點個頭，一切水到渠成。」

沐子心神色暗了暗，氣息微弱道，」你說吧，子心也很想知道，在他眼裏子心這條賤命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美麗的杏眸閃過一絲詭異，她彎下身，紅唇貼在沐子心的耳畔，低聲吐出四個字，才慢慢坐直身子。

沐子心愕然僵住，水眸在一瞬間睜到好大，她望着冷羅衣，疑惑、不解、震驚，充斥着她的眼，」你--」冷羅衣用指壓住她的唇，堵住了她餘下的話，」噓！本宮知道你想問什麼，也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現在不是給你答案的時候，也許明天的這個時候，會有人來解答你的疑惑。但現在你所要做的，就是點頭答應。本宮的時間有限，可沒空讓你反覆思量。」

沐子心迎目看着冷羅衣，慢慢消化著剛才的驚天秘密，好半天才恢復了平靜，她輕輕晃動頭，勉強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子心福薄，恐承受不起你和九爺這樣的恩寵，這欺君犯上的罪名，子心萬萬不會去做。宮主還是不要再做口舌之爭，如果宮主怕不好交差，就帶子心的屍身去回話吧。」沐子心一臉決絕，寧死也不願意就此行事。

冷羅衣彷彿早料到了事情不會順利，她從衣袖中拿出幾張摺疊成印的紙張，在沐子心的眼前撩開，」本宮手裏有幾張小篆，不如借給沐姑娘欣賞一番。」

秀目閉着，心如止水，」九爺的任何消息都與子心沒有關係了。」

冷羅衣溫吞道，」不，是有關沐王爺的。」

黯眸抬起，柔弱的眸光慢慢凝聚，幾行簡單的小篆，匆匆映入眼底，且觸目驚心。

」爹？！」沐子心想要抬起手奪過那幾張紙，卻全身動彈不得，她才想起來她還被封著穴道，」不可能，這不可能。」她慌亂著，喘息著，難得失去了鎮定，」那不是真的，那是你偽造的，我不信，爹他一向慈悲為懷，虛懷若谷，那些喪心病狂的事絕不可能出自他之手。」剛才的藥丸似乎起了一定的作用，沐子心說話不似剛才般浮萍，反而有了許多底氣，些許怒氣。

什麼一朝滅門案，什麼陷害忠臣罪，什麼結黨營私、謀定而後動，什麼唆使江北一帶叛亂團，不是，這不是他爹，他爹是忠臣，是兩袖清風的好官，百姓愛戴，朝廷重臣，那些十惡不恥的事，絕不可能是他爹做的。

冷羅衣從床旁站起，抖了抖手中的紙張，瞟向震驚中的沐子心，溫笑着，」這是手拓本，雖然字跡不如原稿真實，想必沐姑娘還是能一眼看出這是誰的筆跡吧。」

」誣衊，荒謬，不可能，這些事根本不可能是我爹做的，不可能！」沐子心顫抖著，極力否認。

冷羅衣打眼瞅著紙張上的小篆，條條框框的罪名，沒有一條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不禁冷笑一聲，」郡主自小在沐府長大，這耳濡目染的，沐府到底干不幹凈，你心裏難道真沒數么？事實是什麼，究竟是不是偽造，或者威逼利誘，依沐姑娘的蕙質蘭心，應該能想得通才對呀。」

短短的幾句話，輕易刺中沐子心的要害。她無話可辯，唯有側過臉去，眸中鑲著深深的痛苦，她無力掙扎，」你究竟想怎樣？」

」不是本宮想怎樣，是九爺想怎樣才對，因為你爹的親筆認罪書在九爺手裏。」冷羅衣好心提醒著，並刻意加重了'親筆'兩字。」如果你不乖乖聽從九爺的安排，他很有可能會一不小心把這些攸關你爹性命的罪證交給當今聖上，到時候你們沐家，恐怕從此就不復存在了。」

」不，不，爹不是這樣的，不--」沐子心搖著頭，散亂的發沾著淚水，青絲蓋過了她的視線，她的胸口一陣陣的絞疼，疼得快要忘記了呼吸。

冷羅衣淡淡地看着，」既然郡主固執著不信，不妨趕早問一問沐王爺。」她抬頭望向窗外湖中的月光倒影，聽着門外的漏沙，估摸一下時間，」現在距白晝還有三個時辰，容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沐姑娘在二個時辰之後，給不了九爺一個滿意的答覆，那就請姑娘承擔這不可預計的後果吧。」冷羅衣丟下這句殘忍的威脅，轉身欲走。

沐子心默默流着淚，不語。

冷羅衣回望一會，有片刻的猶豫，她拿起梳妝台上的一隻眉筆，重新靠近床旁，彎下身，青蔥玉指沿着唇印打圈，直到把血跡一一抹去，才提筆在沐子心的柳眉，細細描摹一番，然後又抹去秀顏上沾染的淚痕，悉心教導著，」本宮要是你的話，就會答應。畢竟自己時日不多了，能在餘下的時間，救你爹一命，也算盡了孝道，更何況，它涉及的是整個沐王府。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冷羅衣站起身，梳理一下散亂的長發，將眉筆飛至回梳妝台上，」如果你想通了，就於卯時在王府對面的小道碰面。哦，對了，至於這份拓本…」冷羅衣意味深長地看着沐子心，把拓本放在了錦被之上，且順手解開了她的穴道，」這份拓本就留給郡主好好瞻仰一下令尊的大作吧。」

冷羅衣蓮步輕移，拉開門，風呼地一下子颳了進來。

湖水上的夜風，吹亂了床上人兒的青絲，錦被上的小篆體到處飛舞，像噩夢一樣徘徊。

沐子心獃獃地，獃獃地望着，一動不動，彷彿身上的穴道還未解開，彷彿剛才的一切從未出現。

淚，悄悄的滾落。

柳眉卻分外好看。

還記得大漠孤煙的時候，他曾摟着她，一同看落日下的夕陽，那西北的晚霞，像血一般鮮紅。他在她耳畔親昵地起誓，說，今生只與你一人白首不離。

」咳咳…」沐子心一陣劇烈地咳嗽，心口好疼，五臟六腑像被燒着了般。

她噗地一聲，又吐出一口血，直噴到簾帳上，零星點點的血色，真像極了西北的晚霞。沐子心努力撐着眼皮，看着，苦笑着，她好難受，她怕她真的撐不過去了，可是爹，可是沐王府，可是幾百條性命，不，不行，她要活着，她要保護爹，保護這個家。

沐子心張口呼吸著，極力想要生存，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九爺呀九爺，你真的狠心走這一步下下之策，你真的非要子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罷手嗎？這輩子，遇上你，愛上你，究竟是你的錯還是我的錯？

她慢慢地從錦被下伸出冰冷如枯的手，僵硬地，一點點移到落下的拓本上，慢慢地攥，慢慢地攥，眼角帶着淚，也帶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