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李傳家入京
京城,黃昏時分。
李一鳴站在自家門外,看起來像是在等人,堂堂大燕戶部度支郎,掌著國庫之重,什麼人的來頭能值得李一鳴親自在府門外等著。
少頃,一輛普通到絲毫不起眼的馬車緩緩停靠在府門前,李一鳴便快步走上前去,極其規矩恭謹的站在一旁。
遮布掀開,一個老人彎腰走出。
大燕朝上一任的兵部尚書,關隴李氏的家主。
李傳家入京了。
李一鳴跨前一步,伸出雙手扶著李傳家下車,嘴裏不忘說着:「父親慢些。」
「為父還沒老到那地步。」李傳家呵呵一笑,話雖如此,他也並沒有拒絕自己小兒子的孝心,下車之後,便在李一鳴的陪同下進了面前的府邸之中。
門房小廝分列兩旁,拜地頓首,口稱太爺。
「你這府宅,很氣派啊。」
李傳家進了李一鳴在京的家,左右觀瞧間頻頻點頭。
後者守在側后,邊走邊答著話:「兒子當年做鴻臚寺卿的時候,沈相賞的。」
「他倒是大方。」
「這幾年沈相在這些身外之物上向來大方。」
李傳家哈哈一笑,神態間流露出些許的鄙夷。
「沈伯璉慣會在這種小恩小惠上施展手段,而一到了大是大非的問題就裝糊塗,這麼多年一點改變都沒有。」
李一鳴連連點頭,將李傳家請進了中堂落座奉茶,開口附和。
「父親所言甚是,沈相在大是大非前確實優柔寡斷許多,不過這也和他的出身有關,沈相是士林推出來的,更是東南黨魁,很多事情上勢必要向著自己人,這也是幾十年來,東南士林各黨一直不遺餘力支持沈伯璉的原因所在。」
李傳家品茗頷首,譏諷道:「東南士林相互媾和,看似堅若磐石實則是在固步自封,各道世家門閥都在追求合則兩利,只有東南士林頑固不化,不讓任何人插足,生怕外人佔了他們的便宜一般。」
「東南畢竟是國稅重地,我朝七成賦稅取自東南,也就怪不得東南士林抱作一團,閉關鎖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一個利字。」
「罷,不提那沈伯璉了,為父這次入京,總是要見他一面的。」
李傳家轉了話題,關切問道:「青舟離京了吧。」
「七日前剛走。」李一鳴回話,緊跟着反問一句:「父親這時候讓青舟離京,還特意安排遼東這個地方,是為了保護青舟吧。」
「沒錯。」
李傳家點了點頭,擰眉言道:「這次為父入京是為了咱們李家和戶部尚書姚淵之女聯姻的事,那女娃又是秦國公的外孫女,彼時沈伯璉一定會有動作,他不會眼睜睜看着咱們家倒向陛下的。
放青舟去遼東,萬一事情沒了轉圜的餘地,一旦敗亡那就是滿門抄斬,咱們倒是無所謂,可不能連累孩子們,遼東是邊地,屆時青舟就可以和家裏其他的孩子一樣,逃出我大燕的國土。」
「其實,陛下未必沒有贏的機會。」李一鳴言道:「若是陛下此番贏了,投桃報李,父親就會讓青舟在遼東好生耕耘,十年、二十年以後,咱們家便在遼東也有了根基,彼時關隴、河晉、遼東連成一條線,整個國朝的北疆之重全繫於我們李氏一族之身。」
「皇帝要敢卸磨殺驢,頃刻間北疆萬裏邊防糜爛。」
李傳家看向李一鳴,片刻之後才開口:「咱們家你這一輩,頂屬你最爭氣,你大哥雖然官職比你高,但那不過是因為為父退了,咱們家不能沒有一個主事的,所以為父才把你大哥推上了關隴督軍的位置,而把你留在了京城。
若是你再年長些,關隴總督的位置,為父是給你留着的。」
李一鳴連忙起身作揖:「兒子能有今日已是對父親感激不盡,哪裏敢再做他想,大哥才能遠勝兒十倍,大哥做家主,兒子心悅誠服。」
「咱們是爺倆,怎讓你說的如此生分?」李傳家不悅道:「一家人便不說兩家話,家族選誰來做這個家主,首先考慮的就是家族,誰能把家族帶好,這家主的位置才能傳給誰。」
李一鳴連連點頭表示記下,不過仍然堅持己見道:「這些年來,咱們家的關係一直都是大哥出面維繫,和咱們家有關係的各個世家門閥也都已經認了大哥,而且大哥做的的確很好,沒必要考慮兒子。兒子將來一定會全心全力輔佐大哥,這一點請父親放心。」
見李一鳴如此懂事,李傳家老懷甚慰。
「兄友弟恭、手足親慕,何愁家族不興?」
說着話,李傳家站起身感慨:「為父已經是土埋眉毛的人了,這半條命的唯一念想,就是臨死前再能扶你們一把,順道看着大孫子青舟成親,讓為父走之前抱上重孫也就知足咯。」
李一鳴連忙勸慰:「父親這說的哪裏話,父親壽比南山,莫說重孫,便是將來五世同堂、六世同堂那也定是能看到的。」
「哈哈哈哈。」李傳家仰首大笑:「若真是到了六世同堂那一年,那為父可真活成了一個人瑞,這吉祥話罷了吧,真活那麼久莫說你們,為父自己都該厭了。
莫要再聊這些,走,帶為父去看看咱的孫子、孫女。」
「父親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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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如若不是門匾上掛着『敕建相國府』五個字,那麼這個地方,說是王宮都絲毫不為過。
坐落在西長安街上,緊緊毗鄰皇城的相國府的前身本就是前朝親王府宅,到了大燕才被改做相府,后經歷任幾代宰執的擴建修葺,已是越來越宏大、越來越尊貴。
除了沒像皇宮那般琉璃蓋瓦、硃砂塗牆,相府幾乎等同於皇宮。
因為這相府中,在正堂外的左右兩側各開了三個廳,這是專門按照六部規制所建的,對應的,恰恰就是中樞六部,換言之,哪怕哪天皇宮被天雷燒成灰,京城的官員開會也不怕沒有去處。
而實際上,六部除了留有官員在皇宮內值守以外,也會安排專人在相府,以便有什麼事情,隨時向沈伯璉呈報。
朝野戲稱,什麼時候等尚宮台帶着玉璽金印也搬進相府,沈伯璉就真成皇帝了。
此刻相府後宅苑林,賞花弄草的沈伯璉專心致志,身後一身着三品官袍的中年男子輕聲言語。
「相爺,關隴的李傳家入京了。」
「什麼時候到的。」
「一個時辰前,輕車簡從,入京后直接去了其子李一鳴的府上。」
沈伯璉繼續擺弄着眼前的花草,隨口問著話:「知道為什麼來嗎?」
「暫時不清楚。」
沈伯璉下了命令:「明日一早下請帖,剛送入京的吳越山茶,請他嘗個鮮。」
「是。」
男人離開,沈伯璉也抬起頭,看向皇宮目露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