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羅馬的巴巴羅薩

第八十章 羅馬的巴巴羅薩

「索菲婭姐,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宴會怎麼樣了?」

愛德蒙氣喘吁吁地跑回村落里,看見鄉里的燈火已經不如先前一般通明。

「大家都過得很好,現在已經陸陸續續去休息了。我還以為你這等英雄人物,應是面對美人來者不拒,沒想到如此純情。」

「我是有操守的人!我可做不出如此有負罪感的事,再說我就不值錢嗎!」

「呵,說的是。要是在以前,得知你斗過猛獸,敵過千軍,斯巴達人將你抓去配種也不足為奇。」

「您是不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些很不得了的事情???」愛德蒙抱着腦袋。

「呵呵,方便借一步和我聊聊天嗎?只有我們兩個。」

「樂意奉陪。」

...

喧鬧的宴會終於散場,只剩下兩人欣賞著殘夜的風景。

索菲婭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對着清美的月色,愛德蒙一時不知該將眼睛放之何處為好。

「要說戰略上的安排,您不是應該找卡黛莎姐談嗎?」

「她說都聽你的,再說她也累了,也該休息休息。據說你們能推到匈牙利腹地這裏,少不了你的功勞?」

「我不過是讓大家注重火器的運用與反制罷了,此前吃了奧斯曼人很大的虧,所以必須擯棄一些無用的矜持向前看。用火槍為騎士們創造通道,率先擊殺對重甲單位威脅最大的火槍手...看來對如今的戰局而言,效果顯著。」

「格局變了呢...我們之中很多人也該懂得變通了,像你一樣。」

「那個...索菲婭姐,就在剛剛,我又見到穆斯塔法了。」

「穆斯塔法!?」

索菲婭手中的葡萄酒一時劇烈搖晃。

「不...他沒帶兵,一個人跑到多瑙河邊來想心事。我和他聊了一會。」

「...這樣?看來那位奧斯曼王子是真欣賞你,甚至還願意和你嘮嘮家常。」

「他不是嗜殺嗜掠之人,只是一個心懷榮耀的戰士。為了解讀自己戎馬的意義,自行去了解了許多史料,跟我說了一些關於東羅馬的事情...他說,東羅馬帝國混亂的繼承體系,課重稅而臃腫的官僚制度,將自己不斷往積貧積弱的方嚮導去。很多留在故地的羅馬人,生活過得比以往還要滋潤了些。」

「這傢伙,懂得還不算少...」索菲婭輕嘆道。

「他的結論是,征服唯一的意義,就在於給當地人民帶來更好的生活。人民不會為信仰而選擇信仰,只會將其當作給予福報,解決苦難的寄託罷了。索菲婭姐...那個...」

「他說的事,我又怎麼可能沒想過呢。帝國內部的塌陷,又有誰能比我們這些遺民更清楚呢。」索菲婭咬着牙,顫抖著聲線說道。

「誒...?」

「如果這個『好』都是由他們來定義。」

「那他們是否有留給我們一絲僅有的選擇呢?」

「他們的這一套說辭,可以強加於任何一國人民。」

「他們從來不要我們覺得,他們從來只要他們覺得。」

「內部的權力一直是一家之言,無論說自己的統治如何英明,可他們的對外政策一向如此。剝奪他人的家園,劫掠他人的財富,然後美其名曰享受什麼蘇丹哈里發的福報,來點政策想把以往的罪行一筆勾銷。」

「他們聲稱的生活質量再好,我們在奧斯曼帝國只能做沒有尊嚴的二等公民。我不會背叛我的先祖,我為我,一個頂天立地羅馬人的身份而自豪。」

「說得對...尊嚴...先祖...害,我又何嘗不是苟在迫害我先祖的人中間活着呢...」

沒來得及弄懂愛德蒙的呢喃,索菲婭乘着自己的激動的興頭繼續說道:

「用武力蠻橫地使周圍的人屈服,這些野蠻人自以為憑刀刃之利就能將自己搖身一變成貴族了!?」

「他們為之榮耀的是武德充沛,我們引以為傲的是藝術文化。法典,科學技術。我們只想安靜祥和的生活,而這些野蠻人天天只想着弱肉強食。」

「我的國家再臃腫腐敗,那也是我的國家。我會為她生病了而感到難過,我知道她以前曾如何輝煌,我會盡我所能地治好她。即便上面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讓我失望,可我依舊愛我的人民,愛街坊鄰里淳樸的鄉親。這是羅馬人之間的事情,又如何容得下突厥蠻子說三道四!?」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只要羅馬的火種還在,這個世界上一定還會出現說希臘語的國家。索菲婭姐姐身上真的背負了許多,也該趁這個機會休息一下了。」

愛德蒙拍了拍索菲婭的肩膀,看着對方澄澈的眼神,激動的索菲婭終於平靜下來。

「謝謝你,愛德蒙...」

「其實這一次來我有些誠惶誠恐。我知道在你們的立場看來,我們這邊信天主教的人,十字軍,曾經洗劫過君士坦丁堡,給你們造成過難以挽回的傷害,多少心中會有些膈應。我不會特地撇清責任,畢竟我有四分之三人類的血統。我的母親在我十歲生日那天贈予了我一柄匕首(掏出圖拉真銹刃)。請看吧,正是它幫助我戰勝了兇狠的野獸。我對羅馬,也有着類似再造之恩的恩情。」

「...!」

藉著燭光端詳着手中的銹刃,索菲婭驚訝的神情難以掩飾。

「圖...拉...真...大...帝...親...啟...!?上帝啊...」

「是圖拉真大帝留下的。家母曾於亞平寧半島留學,不知從何處攜來此番珍品。若是此物對你們很重要,我便將其交予你們就好。」

「不...一定請您留着。」

索菲婭堅決地將圖拉真銹刃歸於愛德蒙的手中。

「為、為何要這麼說!?難道這裏不是它的去處...?」

「這把匕首象著着最鼎盛的繁榮,可最早的羅馬早已不是我們的羅馬了。若你說去處也該考慮一下羅馬城裏,東羅馬人的事情,就交給東羅馬人吧。再者,我的先祖們,也沒如何挽回西羅馬的滅亡。反倒是你帶着它出現,就像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使者一樣...」

「君士坦丁十一...是那位末代帝王對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可嘆那時江山已經萬劫不復了。我不明白,您宴請我們應該是有求於我們,向我們尋求幫助或是聯合一類。如今又說不需要援助,就像...卡利普托斯說的一樣...」

「我們已經從你們這裏收集了足夠的情報。你們願意將奧斯曼人趕出匈牙利,已經是鞏固了我們的根據地了。若你們按照原本的節奏就好,不需要再多做些什麼。即便我們選擇不去救援你的妹妹,也不會停下抗擊奧斯曼人。穆斯塔法的軍隊不去救奧斯曼公主,也多少終將會圍剿我們這裏。而作為姐姐,我很感激你在卡利普托斯生命最後的照顧。」

「真不愧是姐弟啊...說辭,幾乎都一模一樣...」

「愛德蒙·菲爾科先生。你已經證明了你是羅馬人民的朋友。請再隨我來,有一件東西想請你試試。」

「誒...?」

...

一口將杯中剩下的酒飲盡,索菲婭拉着愛德蒙的手,來到了藏滿軍備的一處庫房。她讓愛德蒙在庫房外邊等候,自己向著最深處努力翻找,不過一會兒,便抬着一柄沉重的雙手大劍出來。

這柄大劍幾乎和愛德蒙的身高等長。劍首有如鑲金的鑽石一般華貴,赭紅色的劍柄上下金光閃閃。護手如綻放的金色曼珠沙華,劍身上刻着雙頭鷹的鎏金花紋。寒光從劍刃的周圍滲出,鋒利無比,霸氣凌人。

愛德蒙一時震驚,連忙搭了把手,將大劍接過身來。

「真是好劍...可你們平時作戰不用大劍的吧?」愛德蒙問。

「沒錯。這把劍,是母親當年騎馬過薩列法河的時候,馬蹄絆到的一個異物。」

「當時交給我的父親研究過了,據他所說,這把大劍...」

「是紅鬍子,腓特烈一世,弗雷德里希·巴巴羅薩的佩劍。」

「巴巴羅薩大帝!?相傳他在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的時候突發心疾,溺水而亡。薩列法河...莫非真是那條老皇帝身隕之河!?」

「嗯。我們稱它,『巴巴羅薩之刃』。現如今,我代表羅馬反抗軍將此物轉交給你。你已證明,你是適合他的主人。」

「別的我都明白,可、可為何要贈予我...?」

「我們這些第一羅馬的遺民啊,都是很純粹的人。」

「拿着這把大劍,就相當於是承認了第二羅馬一樣。如今你我之勢只是共同抗擊奧斯曼人,但借用第二羅馬的力量來奪回第一羅馬的領土,我們不需要這種施捨,在我們看來是一種恥辱。」

「我明白的...」

「但其實也不是沒有人試過...可這把劍,像是著了魔似的,十分排斥它的使用者,其實沒有人能揮得動它。我想,也許你能發揮出它的真正實力。」

「願為一試。」

愛德蒙單膝跪地,做出君權神授的姿態。

「真是的,快起來,我可不是要給你加冕。」索菲婭看到認真的男人不禁笑了出來。

愛德蒙遂站起身,握緊大劍。一個寄宿在劍里的身影湧入他的腦海。

「...吾乃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羅馬人民的國王、意大利國王、勃艮第國王,腓特烈一世,巴巴羅薩!」

老皇帝的戎馬一生,鐵血的手段,不屈的意志,突然身殞的悔恨,全部流入了愛德蒙腦中。連他面前逝去敵人的面容,也都歷歷在目。

愛德蒙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揮舞著大劍劈砍、突刺,駭人的架勢劃出一陣陣威懾力極強的風聲。流淌在劍刃上的光芒如黑夜中的炬火。與赤陽作用在絲佩卡蒂婭身上的感覺一樣。這把劍,也是認主的聖劍,如今接受了自己。

「...好劍法,我沒有認錯人,這把劍果然認可了你。」

「...是啊。可它背負的東西依舊是陰陽兩面,他是凝結德意志人民的號角,也是其他民族的處刑台。」

「但它寄宿的力量終歸由你定奪。物得明主,終是一件喜事。」

離目標又更近了一步...愛德蒙心想。

...

事情已成,索菲婭便攜愛德蒙回房休息。

行至門口,愛德蒙見索菲婭有些扭扭捏捏,便開口問著索菲婭。

「索菲婭姐姐,之後有什麼打算呢?」

「我也該談婚論嫁了...當務之急是恢復人口,我的地位如同這裏的羅馬人民之母,不以身作則怕是不行了。但若是你的話,願意在這裏多住一會兒,我也不會拒絕。」

索菲婭有些臉紅,映着月光的大眼睛瞧向自己,眼神止不住地閃躲。愛德蒙有些動搖,他明白索菲婭話語中的意思,咽了口水,握緊手上的大劍說道:

「或許...等到恩怨了結之後,我會回來見你。但索菲婭姐姐,若有意中人,若非嫁不可,千萬不要耽誤了自己。」

「真是的,你總是這樣讓女孩子等候嗎?」聽完他的回應,索菲婭苦笑一聲。

「我還惦記着願意等我下去的人。至少,請讓我完成上一段等候吧。」

「...我明白了。愛德蒙先生,您願意再聽我發發牢騷嗎?」索菲婭說。

愛德蒙點了點頭。

「原先我以為生命就是源自愛戀這般簡單,可抱負與夙願越來越多,繁衍生命就變成了一種願望的延續。」

「生命的意義,或許就是將血脈與精神傳承下去。」

「與你們相識真的啟發了我許多,而我相信,這裏的後代,終將會見到那一天的。」

索菲婭暗示愛德蒙推門進去。

可愛德蒙沒想到給自己安排的竟然是索菲婭自己家。

...

隨夜梟團的眾人在佩奇歇息了半個多月,條頓的大部隊終於找了過來。

「小子,你可讓我好找...」馬上的娜荷蒂捂著胸口,神色顯得慰藉了許多。

「哎喲,這是中箭了?怎麼樣,見到男人是不是感覺好一點了?」卡黛莎笑着迎道。

「卡黛莎你閉嘴!」娜荷蒂維婭面色通紅地握緊了拳頭。

「愛德蒙!!我好想你啊!!呀,莉安娜!!」隨軍的奧希莉婭喊道。

「奧希莉婭姐姐!!」莉安娜也揮手過去。

「臭男人,可算找到你了,救下人家又去找別的女人!」拉蒂法探出腦袋,小跑過來。奧希莉婭和卡珊德拉緊隨其後。

「小姐,慢點!愛德蒙先生,很高興再見到您。」卡珊德拉說。

「哥,那個女人是誰啊!?」莉安娜捏了捏愛德蒙的臉,對素未謀面的生人面孔顯得極為敏感。更何況是對方毫不掩飾目標是自己的哥哥。

「你這丫頭...!她就是那天穆斯塔法說的,被我抓回去的奧斯曼公主,拉蒂法!」愛德蒙有些不耐煩地說。

「好嘛。見人家長得漂亮就抓回家,信不信我去跟塔莉婭姐姐告狀!」

「你就是莉安娜嗎!?長得還挺細皮嫩肉的嘛...」

「你叫拉蒂法對吧?身材這麼苗條,平時喜歡跳舞吧?」

拉蒂法和莉安娜互相端詳起來,方才針鋒相對的兩人忽然就變得無話不談,其樂融融。愛德蒙插不上一句話,但自己身處女孩子的中心,絲毫動彈不得。

「看來白騎士到哪都很受歡迎呢。」索菲婭說。

「索菲婭姐,我覺得他人挺好的,話都說個明白,也沒有耽誤你的意思...」名叫亞歷的少年說。

「哎呀,你這孩子,覺得自己懂得不少是嗎?」

「我覺得我可了解索菲婭姐了,索菲婭姐到哪,我就跟到哪去。」

「等有一天,你能從我的手中接過這面大旗再說吧...」索菲婭的話語悠悠的從鄉野間流過。

...

本部的到來意味着羈旅的結束。

愛德蒙一行人就此上馬,與索菲婭等人做着最後的道別。

突然間,腦海中閃過未知的話語,讓愛德蒙不自覺得拿出懷裏的短劍。

「圖拉真爺爺,能借您之口說句話嗎?」

「哦,我的好君士坦丁。請吧。」

羅馬人只看見,白色的騎士騎着白色的駿馬。高高舉起刻有銘文的短劍,霎時間劈過一道閃電,頓時雲開霧散,日光凝聚於一點在劍尖。

愛德蒙的瞳孔一時變得烏黑,用不屬於自己的聲音說道。

「祝福你們,羅馬的子民們。」

「期待於聖索菲亞大教堂與你們再會。」

回過神來,愛德蒙只看到羅馬遺民個個掩面而泣。由索菲婭帶頭,眾人唱起紀念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讚歌,恭送條頓一行人向東南方向行去。

...

「你將如閃電般歸來。」

「全國將盡情開宴。」

「大海,陸地,與天空。」

「都被籠罩在你的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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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之巔Aetho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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