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來乍到（上）

「青龍少當家」溫蒂聽罷，小小的「嘶」了一聲。倒不是她覺得這事棘手，而是正門那邊走來了個高大挺拔、留著長辮的男人。

「溫蒂，」那男人笑臉盈盈，對著太師椅上的溫蒂遙遙一指，「為什麼要坐在我的位子上？你沒有自己的椅子嗎？」

是了，溫蒂屁股下的這張太師椅，她面前的青木案子，包括她身後一張寫著奇異毛筆字的牌匾，都是青龍幫大當家的東西，就大當家那個潔癖性子，外人可輕易動不得。

不過溫蒂不是外人，她是「少當家」，自幼就被大當家收為徒弟，當做下一任繼承人培養的「少當家」。因此溫蒂並不慌張，反而咧起嘴角：

「哪兒的話，師父，幫里需要一個時刻能坐鎮江山的，我看你不在，就勉為其難代理一下嘛……」

她突然止住調侃，飛速抬手，接住了一枚擊向自己腦門的石子！

「下來。」大當家慢條斯理地收回手，還偏了下頭，示意溫蒂離開。

「切。」溫蒂撇撇嘴，雙手一撐桌面，整個身子便從原地躍了起來，她一個前空翻輕鬆越過木案，蹦到了大當家的跟前。

大當家輕輕瞥一眼呆站在原地的鐵匠，換上笑容：

「這不是老烏托嗎？快過年了，你不去忙鐵匠協會的工作，來我們武館做什麼？」

「他來求助。」不等老烏托開口，溫蒂就替鐵匠說道：「說是甲卯礦坑*附近又出現了山賊，請我們去剿匪。」

老烏托在旁雞啄米一樣地點頭，大當家卻不為所動：

「我們這兒只是間武館而已，剿匪來找我們幹什麼？」

他說的不錯，這兒廳堂內外掛著的牌匾上邊都只有「青龍武館」四個字，單純教人習武的場所可沒有什麼剿匪的業務。

老烏托的臉色僵了僵，溫蒂則一針見血地說道：

「別裝了，師父，是個沙城人都知道青龍武館里坐著青龍幫的大當家，總堂口只有二當家和三當家。那兩個人天天出去收保護費，他不找你找誰啊？」

大當家的笑容不變，一隻手刀卻凌厲地劈向溫蒂腦門，被後者及時躲過，他嘴上還罵道：

「死丫頭，我可是你師父，別拆我台。」又對老烏托笑道：「坐，儘管坐，大家都是熟人，萬事好商量嘛。」

兩人走向了青木案子，而溫蒂盯著兩個要談判的男人，忽然道：

「我要去剿匪。」

大當家原本從容的動作忽然愣了一下。

溫蒂繼續說道：

「要是你們商量好了，青龍幫去剿匪的隊伍就算我一個，我們說好了。」

她兀自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要走，大當家卻在背後一伸手：

「給我停下！誰跟你說好了？！溫蒂，聽好了，你不準去剿匪！」

溫蒂踏出門檻的步子頓住，回頭看向自己的師父：

「我已經三環，和三叔一個水平，論實力已經能做幫里的當家了，為什麼不能去？

「你要是不給我放行，我就讓二姨帶我過去！」

她撂下這段狠話，便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青龍武館。

既是武館，庭院內還有許多練武切磋的彪形大漢，可這些漢子見到溫蒂那副龍行虎步的姿態，竟紛紛停下手頭的動作，恭敬地為她分出了一條道路，嘴中還齊聲喊道：

「恭送少當家！」

老烏托還有些驚愕，大當家則望著溫蒂揚長而去的背影，長嘆一口氣：

「女大不中留啊……」

……

如此，又是半個月過去。

這天，沙城那久經風化的城門外，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輛畫著奇妙家徽的馬車，兩匹看起來很兇惡的怪馬，一個驅車的黑髮女人。若只是這些還沒什麼稀奇的，但當門衛見到馬車裡坐著的女孩后，他的眼睛立刻瞪圓了。

這女孩有著一頭燦爛的金色捲髮和一雙金黃色的眼睛，長相中就透著一股非凡的貴氣；她的服裝倒是簡便，只是一條輕便的白色長裙，外套一件深黑色的厚絨披肩，就算應付了嚴寒的天氣。

他一邊比對身份文件和本人，一邊確認般問道：

「您就是，那位李詩棠小姐，是嗎？」

「怎麼了嗎？」李詩棠沒出聲，驅車的海瑟薇卻已經警惕了起來。

沙城周邊賊匪活動之頻繁，就與其礦產大城的名銜一樣出名，這一路上李詩棠和海瑟薇遇見的攔路搶劫就有近十次——她們的行程一共三天，平均下來一天三次，比大多數工人的上班時間還規律。

因此，當見到這個門衛古怪的反應時，海瑟薇的身體一下就緊繃了起來——她可不信任一座賊寇橫行的城市的城防。

「不，沒事！」門衛看上去卻很驚喜，立刻扭頭對城內喊道：「青龍幫的弟兄們！你們等的那位李小姐終於來啦！」

青龍幫？海瑟薇又驚又疑，李詩棠也有點詫異，但這個名字她是熟悉的。

「到時候我會派我們幫里的人去接應你們，」一個月前的溫蒂曾這麼說過，「我們幫叫青龍幫，幫里都是自己人，你放心就好。」

於是李詩棠也這麼對海瑟薇說道：

「我朋友說了是自己人，你不用擔心。」

「……小姐，您都是哪裡學來的措辭啊。」海瑟薇輕輕嘆了口氣，不過身體也放鬆了一些。

但緊跟著，兩人的眼睛卻又瞪大了。只見在那門衛的一聲高喊中，大道兩旁的行人和商販紛紛讓路，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著長褂布鞋的男人，他們從大街小巷裡竄出來，立在道路兩邊，彎腰齊聲道：

「歡迎少當家好友駕到！」

——這是什麼陣仗？！

——再說了「少當家」又是誰啊？不會是溫蒂吧？！

就連不苟言笑的海瑟薇臉頰都顫抖了兩下，更不用說大受震撼的李詩棠了，她張大的嘴巴半僵著，久久沒有合上。

剛剛那個門衛也讓開道路，中氣十足地吼了聲：

「青龍幫的貴客，這邊請！」

「……」李詩棠和海瑟薇對視一眼，這對主僕默契地達成了一致：

還是先入鄉隨俗吧……

海瑟薇駕馭著兩匹虎爻馬，徑直行入了沙城大門，李詩棠終於得以近距離觀察這座傳說中的邊境大城：

冬季的南方城鎮不會降雪，李詩棠只在沿街房屋的門前見到了一些稀碎的紅色紙片，像紅色的雪片。

除了地上的紅色，每間房屋的門上也貼著紅紙貼畫，仔細一看，竟都畫著一條盤在柱子上的碩大的眼鏡蛇，因為背景全是鮮艷的大紅色，說是赤蛇也不為過。

僅僅看到這兩樣特徵，李詩棠就已無比肯定，傳說中的赤蛇信仰是真實存在的。

當地居民的穿著也很特別，明亮的大紅色佔據了主流，和天魂地區淡色內襯深色外套的衣著風格涇渭分明。難怪那位士耀龍薇願意在沙城深耕二十多年研究其文化，對一位民俗學者來說，這都是活生生的研究素材！

不過，總體來看，沙城的發展水平在整個天魂帝國應該處於下游……明明是坐擁幾十座礦坑的大城市，還擁有近萬年的文化積累，為什麼這麼落後呢……在探頭往外瞧的時候，李詩棠發現很多人都在往自己這邊好奇打量，不少人還在交頭接耳。

她又看了看道路兩旁整齊劃一鞠躬的長褂男，循著街道一望去，好像還望不到盡頭，頓時又覺得難堪了。

這條路到底還有多長……李詩棠縮回馬車裡，身下坐墊柔軟，卻讓她如坐針氈，沒兩秒她又溜到了車頭，乾脆在海瑟薇身旁坐下了。海瑟薇看起來倒是比她鎮定，但細看過去，女僕的手腕竟是在微微顫抖著的。

啊，我懂，你一定很想一揮鞭子，策馬奔騰過去吧……辛苦你了……李詩棠實在是坐不住了，戳了戳海瑟薇示意她先停車，又向著一個最近的長褂男子問道：

「這位先生，你們口中的『少當家』，是叫溫蒂·沃爾夫岡嗎？」

那長褂男子估計是沒料到會被李詩棠提問，驚訝之餘立刻來了精神，用一口鄉音濃重的官話說道：

「是的！看來您果然是少當家口中的『貴客』啊！

「早一個月前，少當家就吩咐我們要好好款待您了！請您跟著我們來吧！」

這就是沙城風味的「款待」嗎……你們到底有多少人……李詩棠抹了把額頭不存在的汗水，再次向道路兩旁看去。她才發現這些長褂男子竟然有組織有意識地往道路後方補位，以達成無窮盡的人海紅毯效果。

……她又抹了把汗。

所幸，沙城此時大道上行走的馬車只有她們這一輛，要是有來往同道人看到這一幕，李詩棠就要鑽到車廂座位底下了。她乾笑一聲，試圖和青龍幫的人商量：

「先生，我只是怕你們這樣的『款待』會幹擾其他民眾的正常生活，要不……」

要不大夥還是散了吧！

沒想到這個青龍幫的幫眾卻眼睛一亮：

「李詩棠小姐，您唯獨不用擔心這件事！鄉親們都很好奇少當家在外邊交到的朋友長什麼樣，是什麼人，我們能這樣大張旗鼓地擺陣，也是因為鄉親們想看啊！」

確實有很多人在看向李詩棠，只是大多數人都只匆匆一瞥，轉頭又去干自己的事了，李詩棠在他們身上感受不到歡迎的熱情，甚至有種輕微的排斥感。不過，對她來說，這樣子倒是比一面倒的好客要好受些。

那個青龍幫幫眾還在說：

「總之，李詩棠小姐，你請放心，把我們當自己人就行……哎？那邊出了什麼事？」

他忽然看向了街道盡頭，李詩棠也跟著看過去，卻見那頭的青龍幫幫眾如鳥獸散，好像見了貓的鼠群，隱隱還傳來了一個熟悉的、沙啞的咆哮：

「你們這幫狗日的擠在這兒幹什麼？！還讓不讓別人走路了！

「貴客？！迎接什麼貴客要佔了城裡的公道？還不快滾！都給我滾遠點！」

聽到這聲音，李詩棠浮現出恍然的表情，那個幫眾的臉卻一下煞白：

「媽呀！少當家來了！」

看那街道盡頭走來的不羈的身影，看那飄揚在腦後的大麻花辮，看那張表情窮凶極惡的臉，正是青龍幫的「少當家」，李詩棠要仰賴的沙城地頭蛇：

溫蒂·沃爾夫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