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風語23

第九卷:風語23

落葉翻飛,沙塵遮眼,眾人已看不見曲玲瓏的身影,只聽見雷仁源罵聲不斷。待風停沙住,雷仁源裸露在外的毛髮被剃了個一乾二淨,露出他本來枯瘦得畸形的身體。一道弧光劃過他光滑的脖頸,他的腦袋就與身子分家了,一腔熱血朝天噴射,腥臭異常。

曲玲瓏扔掉扇子,滿臉嫌惡。扇子飛向洛聞,在他周圍轉了一圈。哀嚎聲起,剛才還想殺死洛聞賺取賞金的男子一個接一個倒下,成了被殺的人。「完事了。」曲玲瓏接過素問遞過來的新扇子,笑道:「有污姑娘秀目。」

秋嫣然道:「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曲玲瓏道:「不謝不謝,舉手之勞。」

秋嫣然將洛聞做了介紹,道:「他雖是魔族,行事還算有規矩。」

「是魔族又如何?仙界不也有混賬玩意么?」曲玲瓏氣呼呼地道。

「公子與我並無深交,為何出手相救?是因為我與莫兄有交情?」

「正是。屠魔台事件后我才知道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長。兄長的朋友有難,我這當弟弟的焉有袖手旁觀之理?」曲玲瓏說得一本正經,叫人看不出是真是假。「不過,我還沒打算與他相認,煩請兩位替我保密。我想等一個合適的機會,給他一個驚喜。」

「這樣的事當然得公子親口說,嫣然不會多嘴。公子這是要往哪去?」

「有消息說,為了慶賀蕭堯的生辰,各地官員搜颳了不少奇珍異寶,其中有一件是令狐雲驍的短劍。我想借過來開開眼,結果根本是子虛烏有,害我白跑一趟。」

「也不算白跑。公子不也看了一場好戲么?」素問包紮完秋嫣然的傷口,笑道。

秋嫣然道過謝,問道:「莫兄現在在名劍山莊養傷,兩位不去看看?」

「有柳宸鋒和長風兄在,我兄長應該很安全,我就不去擾他清靜了。」曲玲瓏打量秋嫣然和洛聞一番,又問:「兩位是途經此地,還是專程前來?」

「路過。我要去骷髏山找安如意,剛好和洛公子同行。」

「安如意是大妖,又吃了七爪八臂人面參,你要怎麼找?你是為凌秋雁,那你呢?」

「我想在人間長住,可我的靈力會泄露我的行蹤。我想請安如意分我一點人面參。」

「想要人面參不一定非得找安如意,海神門也有。不過,以仙門的尿性,應該不會把那麼貴重的東西分給你。」曲玲瓏突然又非常生氣,眼中凶光閃現。「仙界沒一個好東西!總有一天,我要將他們統統殺光!」

秋嫣然猜到他是為莫待抱不平,又不想再提起屠魔台上那段讓整個江湖都難以釋懷的不愉快,只是笑而不言。洛聞與他不熟,生怕哪句話不對惹得他翻了臉,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介面,索性也陪笑不語。

素問道:「公子,時辰不早了,咱們是不是該起程了?」

笑容重新回到曲玲瓏臉上,他讓素問處理完屍體,禮節周全地道了別,施施然離去。

洛聞對著秋嫣然深深一揖:「多謝姑娘不計前嫌,施以援手!若姑娘不嫌棄,洛聞此生願跟在姑娘左右,鞍前馬後,做個隨行侍衛,絕不會有非分之想。」

「那倒不必。」秋嫣然試著動了動腿,笑道:「玲瓏公子的葯好,我這傷並無大礙,將養幾天就沒事了。千機閣的規矩太多不適合你,咱們還是大路朝天各走各的比較好。」

「姑娘究竟是看不上我,還是不信任我?」洛聞黯然道,「我不強求,隨緣吧。」

秋嫣然看了他一眼:「太晚了,安全起見,你我暫時結伴同行吧!」

洛聞欣然從命。月影偏西,泛黃的草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風停止了講述,大概是想讓我的小腦瓜先消化消化這些複雜的信息。

我悶了好半晌,才問:「蕭露蕊後來怎樣了?喪子之痛,她該如何承受?」

風重重嘆息,無數花瓣跟著委地。「她死了,服毒身亡。蕭思源的死……」

我連忙打斷風的話,請它不要講得太過詳細,因為我不想再聽那麼悲傷的故事,我也不想再為誰傷心流淚。

風摸摸我的頭,努力將一件過程極為複雜,飽含萬千無奈的心酸事壓縮得盡量簡短。它望著它過來的方向,又開始了講述:

蕭思源得急症暴斃的消息引起了不少猜測。眾說紛紜下,人們不約而同地傾向於他死於權力的爭鬥。蕭露蕊出人意料的平靜,好像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已聽天由命。她親手為蕭思源縫製了喪服,又一手操辦了喪葬儀式,並不顧蕭逸的強烈反對,趕在蕭堯生辰到來前將蕭思源下葬。她說,如果活著不曾好好珍惜,死了也就不必悼念,因為只有付出真心的人才配思念與不舍。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蕭逸,依舊一頁一頁慢慢翻看佛經。那神情就像是一個修道多年,已參透萬象的人,在給被俗世煩惱糾纏的人說她的一點心靈感悟,又像是對自己過往經歷的一次小小總結。不用細看你便能發現,她那雙失神的眼睛里沒有一星半點哀傷,只有空洞得沒著落的平靜。

蕭逸告了病假,不肯上朝。他終日徘徊在書房,對著那一盆盆奇香異色的鮮花默默垂淚。蕭思源歡快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他耳邊迴響:父王,瞧這花開得多好!我剪兩枝插在您書案上……父王,聽說皇宮裡有您喜歡的千色羅剎,我定要想辦法給您討了來……父王,這果子是野煙姐姐給我的,可甜了!您嘗嘗……父王,您想要的那本兵書我替您尋到了,過幾天就帶回來……父王,您昨晚沒睡好?怎麼這般疲累……父王,聽他們說您今兒不練兵,那能帶我去打獵么……他看見蕭思源在花園裡忙進忙出,忙出言呼喚。沒人回答。只有刺眼的日光與慘白的月光來回變換。

蕭思源死後的第七天,是他的回魂日。按照昭陽國的習俗,死者的血親要在這一天設靈擺宴,將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作為祭品燒掉,以召喚亡靈回魂,與家人短暫相聚,作最後的告別。管家正派人著手準備,不料蕭露蕊發下話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在任何地點祭拜小王爺,一經發現,即刻發配為無垢。如此嚴令下,自然沒人敢多事。蕭逸本就擔心她睹物思人,過度傷心。現在聽到她如此安排,倒正中下懷,忙吩咐管家一切按照王妃的意思辦。

蕭堯得到這個消息后,笑著對顏槐玉道:「馴服一個女人,只需要時間和金錢。最多再略施小計,說點甜言蜜語,來點溫柔陷阱,也就成了。而要想控制一個男人,就給他權利和地位。」他下了道聖旨,大意是說他體諒寧王的喪子之痛,特許寧王和王妃不必進宮拜壽。

回魂日當天,天才蒙蒙亮,蕭露蕊著便衣常服,帶著家奴去皇家寺院進香了。她有每月初一、十五定期燒香拜神的習慣,雷打不動。臨走時,她又再三囑咐管家,切不可為蕭思源衝撞了聖上的好日子。

舒緩的梵音中,蕭露蕊問:「大師,世間什麼最苦?」

答曰:「放不下最苦。」

「那要如何才能放下?」

「貧尼若知道答案,便不會在此修行了。」

「從前,我以為求而不得最苦。如今方知,最苦莫過於夢想破滅,從此身處黑暗,心中無光。」

「施主可有解脫之法?」

蕭露蕊對著神像拜了三拜,沒有再回話。

那天晚上,蕭露蕊吩咐廚房多做了幾道小菜,都是蕭思源最愛吃的。席間,她斟了三杯酒,默默灑在地上,默默禱告。完畢后,她柔聲道:「王爺,自妾身嫁入王府以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裡做的不好,丟您的臉。十幾年了,您累,妾身也累。今夜,妾身想依著自己的性子放肆一回,與王爺喝酒聊天,說一說這些年的心路歷程。請王爺成全!」

「這裡是你的家,你想說什麼做什麼都是自由的,何必這般客氣?」蕭逸自斟自飲了兩杯,對著空杯嘆氣。「我為天下人流血拚命,天下人罵我恨我,說我助紂為虐。我對源兒少有真情,他卻時時刻刻想我念我,願以命相護!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更可悲的事么?小蕊,對不起,是哥無能,沒有保護好你和源兒!」

「我們是一家人,說什麼對不起。」蕭露蕊換了個大酒杯,斟了滿滿一杯酒:「是恨你還是護你,都是他們的選擇。選擇了就不後悔。借著這杯酒,妾身謝謝您多年來的照拂。」

蕭逸接過酒一飲而盡:「你我情同親兄妹,又何須言謝?況且我答應過映雪,要照顧你一生一世。」

蕭露蕊微微一笑:「映雪……映雪真是好福氣,不管她活著還是亡去,都有那麼多人愛著她。她這輩子,值了!」她為蕭逸斟滿第二杯酒,又說,「妾身想問問王爺,有沒有對映雪以外的女人動過心?哪怕只是偶爾一剎那的悸動?」

蕭逸閉目沉思,好半天才說:「沒有。自始至終我心裡只有映雪一人。我說過,今生今世,無論生死,她都是我蕭逸的妻,唯一的妻!我又豈會對別人動心?」眼淚滴入酒中,盪出一圈小小的漣漪。蘇映雪的臉蕩漾其間,一如初見。他喝乾杯中酒,連同回憶與思念一起喝進心間。「小蕊,原諒我娶了你,卻沒能和你成為真正的夫妻。」

「何來原諒一說?總得兩情相悅了,才能美滿幸福。不然,勉強為之,有何樂趣?」酒壺裡的酒剛好夠第三杯。蕭露蕊將酒杯朝蕭逸推了推,笑道:「妾身一直很好奇,像王爺這樣憂國憂民的人會有什麼樣的俗世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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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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