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風語18

第九卷:風語18

午夜的皇城十分安靜,倘若沒有往來巡視的守衛的腳步聲和問詢聲,大概只有燈花輕佻的笑聲了。風高卧屋頂,用花香調月光為酒,自斟自飲,看人間故事在黑暗與光明裡一幕接一幕地上演。

蕭思源趴在花叢里,心緒終於不那麼亂了。他死盯著小後門,希望自己此舉只是誤信他人言的荒唐鬧劇。直到現在,他耳邊依舊回蕩著那兩個小宮女的竊竊私語,眼前也還晃動著她們捂嘴偷笑的樣子。終此一生,他也忘不掉兩人的眼神,充滿了嘲諷、同情、鄙夷、奚落與不齒。他一面恨自己的好奇心,一面恨蕭堯和蕭露蕊。我今天不該進宮來的!如果依了父王的建議,跟著他去練兵,也就聽不到這麼齷齪的事了!可是我想見野煙姐姐!一個月只有今天這一天我才能光明正大的與她一起玩耍,我不想錯過。還好是我聽見了,要是父王……練兵太累人,父王這個時候應該已經休息了。他會擔心我么?我已派人傳信給他,說得了聖上的恩許,今晚歇在宮中與皇子們玩耍。這事雖不常有,倒也不是沒可能,他應該不會擔心我吧?不擔心好,不擔心才能睡好,睡得好體力才能得到很好的恢復。

兩點昏暗的亮光穿過長長的斑竹林,轉眼就到了跟前。定睛細看,那兩點光是兩個分不清性別的侏儒頂在頭頂的燭火。在他們身後,四個面無表情,膀大腰圓的女人動作整齊劃一地將一頂素雅的青布小軟轎停放在正對小後門的地方。侏儒之一輕咳一聲,門就開了,野煙提著一盞罩著雙層宮紗的燈籠走了出來。那侏儒比了個稀奇古怪的手勢,野煙屈膝行禮,轉身扶出一位從頭捂到腳的女人。燭光晦暗,看不清她的長相,只看見她緊握著領口的纖纖玉手上戴著一枚宛若孔雀開屏那般絢麗多彩的七彩寶戒。

天!赤彩幽雀!蕭思源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這赤彩幽雀是鄰國赤雀的國寶,鑲嵌在歷朝歷代國王的皇冠上。赤雀戰敗后,寧王將其作為戰利品獻給了蕭堯。有一年的賞花會上,蕭露蕊非常喜歡的一枚戒指不慎掉落,久尋不得。蕭堯遂命人將赤彩幽雀嵌成戒指,賜給蕭露蕊,以示安慰。蕭露蕊嫌太過招搖,謝過恩后便收在奩中,鮮少佩戴。若不是今夜得見,蕭思源已經忘了寧王府還藏著這樣一件舉世罕見的寶貝。

蕭露蕊上了轎,侏儒一行如來時那般迅捷,眨個眼就不見了人影。野煙提著燈籠杵在原地,呆如石像。如果光線充足些,或者距離近些,蕭思源或許就可以看見她臉上縱橫的淚水和眼中刻骨的恨意。她對著黑暗嘆息了又嘆息,獨坐階前等待。

騙子!都是騙子!不但騙我,連父王也騙!你們良心何在,良心何在啊!蕭思源的舌頭頂著咬壞的牙齒,強忍著不讓自己跳出去質問野煙。他想起了野煙永不相欺的承諾,想起了慕容瑤的親切關愛,想起了蕭露蕊總是溫柔的話語以及蕭堯笑吟吟的臉……一股熱流猛地湧上喉嚨,他吐了,毫無徵兆地吐了!他慌忙捂住嘴,生怕動靜太大驚動了野煙。他不能在這時候暴露,他要在這裡等蕭露蕊回來,他要當面問清楚,她為什麼要如此行徑!

一名宮女匆匆而來,神色頗為慌張:「野煙姐姐……」

野煙略微遲疑,起身問道:「你……什麼事這麼急?」

「寧王進宮了!不知道為什麼和聖上起了爭執,怕是有危險!」

「不當朝,不奉召,文武百官不得入宮。何況是這深更半夜?」野煙雙眉深鎖,沉思一陣后問,「去寧王府宣召的人是誰?知道是為什麼事么?」

「不清楚。皇上一直嚷嚷著要殺了寧王,我看情況不妙就趕緊過來報信了,還沒來得及仔細打探。怎麼辦啊野煙姐姐,聖上不會真殺了寧王吧?」

「不會的。你先回去,不要讓人發現你,之後的事娘娘會處理。」待宮女轉入竹林,野煙將燈籠掛在樹上,回宮去了。

行至無人處,那宮女見沒人跟蹤,遂高高躍起,施展輕功在密匝的高牆與宮殿上如燕子般穿來繞去。不多時,她來到永昌殿外,隱身在殿門前那株最高的樹上,卸去妝容,露出曲玲瓏的眉眼:「野煙多半看穿我了,不然不會連應急方案都不說就讓我走人了。想不到我玲瓏公子的易容術這麼爛,居然連個小娘們都騙不過。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素問道:「無所謂。公子此舉的目的在蕭思源,不在清和宮。只要蕭思源相信公子所說的話,這步棋就下對了。」

「那還用說?布局的可是咱師父。那兩個小宮女處理掉了么?」

「怕是連渣都找不到了。說到這個,素問不得不感嘆一下那位皇後娘娘的手段,不可謂不毒!連厚葬她倆,優待其家人的承諾都毀得乾乾淨淨,猶豫都沒猶豫。」

「不管是除掉蕭思源,還是蕭逸,亦或是動搖慕容瑤在蕭堯心中的地位,哪件不是讓上官媃拍手歡慶的事?她為什麼要猶豫?再者說,這謀皇權等於是在與虎謀皮,必須要心狠手辣才行。這一點我倒蠻欣賞她的,殺伐決斷,沒有女子常見的舉棋不定與眼淺心軟。」曲玲瓏掏了掏耳朵,似乎想清空蕭堯半夜被打擾的咆哮聲。「這皇位要是蕭逸的,天下可就太平多了。」

「皇位要是蕭逸的,也就不會有人魔兩界的爭鬥了。」

「傻丫頭!不管坐在那皇位上的人有多聖明,人魔兩界的爭鬥都少不了。誰會嫌土地多權力大呢?不過是誰更勤政愛民,百姓的日子好過些,也不會有那麼多無辜的人稀里糊塗就丟了性命罷了。」

「公子,素問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公子。」

「你是想問師父為什麼要幫著魔界對付蕭堯?」

「是的。按常理,門主不會參與人魔兩界的紛爭。」

「你也說了,那是常理。」曲玲瓏沉默片刻后道,「當年,蕭堯得仙門暗中相助,滅了師父滿門。師父的摯愛親人都死在了那場禍事中,他要報仇。」

「竟然有這種事?難怪門主總是盯著仙門和蕭堯不放,倒對妖界和魔界不太上心。」

「滅門之恨,要如何放下?換做是我,恐怕會盯得更緊。現在師父已經拿到了配方和幽冥仙花,應該很快就能煉製出梨花榆火。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為那些冤死的人報仇雪恨。」

「那門主為何還要幫孟星魂尋找聖血和斷魂劍?」

「你以為梨花榆火是憑什麼被尊為毒中翹楚的?只是因為它的原料是幽冥仙花?還是說因為它的毒性無人能解?這僅僅是一部分原因,至關重要的在於它極其繁複的煉製過程。我聽師父說,在煉藥之前,每日要用洗心池的水澆灌幽冥仙花,讓它的陰寒之氣達到極致。之後,再以壯年男子的靈力滋養半個時辰,以求陰陽平衡。如此細心護養半年,選一個陽氣最旺盛的日子曬所需之葯……如此種種,繁瑣複雜。師父的靈力有限,做不成這件事,他需要幫手。恰好孟星魂想救令狐雲驍出鷹愁澗,他也需要梨花榆火。於是二人便結成同盟,各取所需。」

「這麼說來,水月硯是門主故意放出去的誘餌?」

「不然呢?蕭煜真有那麼好運氣遇見慕家的老管家?這世上哪來的那麼多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多年前就已開始的處心積慮的謀篇布局。老管家是真的,水月硯是真的,那全村上下凡是能喘氣的也是真的都被我殺了,唯一有假的是老管家臨死前的那番話。水月硯是個一箭三雕的誘餌,利用它,既完成了師父與孟星魂的結盟,又挑動了上官媃母子的貪慾,順利拿到了配方,另外還成功引起了蕭堯對上官媃母子的猜忌。」

「那是誰去冥界盜走了幽冥仙花?該不會也是孟星魂?」

「除了他還有誰那麼大膽?在盜取幽冥仙花時,孟星魂還特意留下洗心水嫁禍仙界。他這麼做你猜誰最開心的莫過於誰?」

「既然你這麼問了,那一定不是門主。難不成是魔族?」

「不對,既不是師父,也不是魔族,而是小閻王那死鬼。當年那頓板子的仇小閻王還沒報呢!他巴不得有人將矛頭對準仙界,這樣他才可以堂堂正正的出來調查。所以,當晚在冥界,他根本就沒有認真跟孟星魂過招,意思意思就放行了。而師父也早就算準了他不會動真格的,才敢讓孟星魂獨自一人前去盜花。不然,孟星魂是不可能毫髮無傷地走出冥界的。那可是連惡鬼見了都腿軟的小閻王!你瞧,那些看上去不可思議的事,背後都有著無數你來我往、順理成章的算計。」曲玲瓏玩著一個黑色斑點狗的小布偶,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希望師父早日達成心愿,我也好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公子想做什麼?」

「我想……我想去見喜歡的人,陪著他暢遊山海。」曲玲瓏捏著小狗耳朵道:「到時候你是與我同行,還是去陪你喜歡的人,我都沒有意見。」

「素問自然是跟著公子!公子去哪,素問就去哪!」

「由你。」曲玲瓏側耳聽蕭堯與蕭逸的對話,笑道:「你盜走了寧王身上的詔書,他竟然沒有察覺,你妙手空空的技術長進了。聽聽,蕭堯說寧王擅闖皇宮,是殺頭的死罪。寧王說自己是奉詔面聖,並沒有逾規越矩,可他又拿不出詔書,兩人便杠上了。」

「杠上了才有好戲看。蕭思源怎麼還沒有到?」

「早就來了,蹲在那沒光的角落裡聽牆根呢!」曲玲瓏收起小狗,伸了伸胳膊腿。「你在這裡盯著,我去給上官媃送信。記住,蕭思源死不死的無關緊要,寧王必須死!蕭堯不動手你就動手,要確保萬無一失!」說完跳下牆,借樹木的掩護飛速前行。他繞過永昌殿,穿過兩片巨大的花圃,翻過某位娘娘寢殿的后牆,一路向西。在一條陰僻骯髒的甬道盡頭左拐前行三百米,有一間堆滿雜物的荒廢小屋,那是今晚與上官媃的人接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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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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