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職責所在

正如安高陽所言，他背後的文明是一個年輕強盛的文明，無論是光幕所展示的畫面，還是周圍的環境，都是最有力的證據。

可是，文明還是難逃災難的侵害，在「風暴」的摧殘下，文明築成的堡壘轟然倒塌，文明的碩果最終變成散落在大地各處的遺跡群落，成為歲月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點綴。

究竟是何種強度的災難，能夠在短時間內摧毀這樣一個文明？

「遺憾的是，我們直到現在，都沒能查出災難的真面目。」說到這裏，安高陽嘆了口氣，露出沮喪的神情，「災難的種子如同病毒一般悄無聲息地滲透進文明的軀體，繞過『免疫系統』組成的鐵壁，紮根進文明的心臟和大腦，吸吮文明的養料，壯大自身的同時還留下數不盡的傷口。」

「自然地貌和大氣環境悄然改變、生物群落一個接一個地滅絕、文明內部矛盾滋生……災難以上述形態展露出其可怕之處。一開始，文明並未把這些問題放在心上，因為它們是文明發展歷程上繞不開的一道坎，那時的我們有充分的信心將其解決。」

「因此，大家都未能發現那近在咫尺的災難——直到災難徹底爆發，短短几十年過去，它已經成長為一隻巨獸，在大地上肆虐。文明才反應過來，傾盡全力去應對，可惜為時已晚，我們嘗試了許多的方案，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在安高陽給蒂雅她們講述計劃緣由的同時，他的思緒也跟着話語回到了災難爆發的時候。

無數個不眠之夜、數億次的討論、數個應對方案……

那是段艱難、困苦而又絕望的歲月，文明調用一切資源，集結全部的力量，想盡一切辦法來抵抗災難所帶來的衝擊，試圖從中尋得一線生機。

可是，在那即將到來的永夜面前，它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垂死野獸那無力的掙扎，無法阻止死亡的臨近。

一群抱團取暖的生物、一個突破蒙昧的族群、一顆青翠茁壯的文明巨樹，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迎來了自己的末日，在它即將邁進新時代之前。

如此荒謬，如此可惜。

「我們不甘心就這樣迎來滅亡，我們不接受這個荒誕的結局，」安高陽重新看向操作台的方向，「所以，文明的最後一批倖存者們聚集在一起，經過漫長的討論，最後決定將文明的成果交給下一代文明。」

「我們將它們放置在了幾個安全的地點，當『火種計劃』完成後，這些地點的安全限制就會同步解除。而你們——新生文明的來訪者，將會在序列個體們的指引下前往這些地方，以接收其中的遺存物。」

他話音剛落，蒂雅等人的面前出現一幅地圖，安高陽口中所說的地點此刻變成地圖上的數個光點，它們就像夜間的熒光，微弱且稀疏。

看着眼前的地圖，蒂雅知道自己此行最大的收穫莫過於此，於是她沒有含糊，當即從隨身的工具包中掏出紙筆，開始記錄地圖上的信息。

等到她完成記錄，地圖也恰好消失，整個過程只花了三分鐘，分毫不差。

「請注意，遺存物之中有許多以你們現在的科技水平都難以解析的技術知識，而貿然使用會導致嚴重後果，希望你們能夠妥善對待，不要步我們的後塵。」

「以上是『火種計劃』負責人、第三研究所所長安高陽的留言，僅以此留言，悼念我們逝去的文明……」

「新生的文明，祝你們好運。」

「宇宙不言，星空見證……」

安高陽的身影伴隨着這句話的落下而消失，與此同時，中樞平台也回到了被衝擊波掃蕩過後的廢墟狀態。

即便周圍的景色已然回歸現實，蒂雅和序列020仍愣在原地，神情一片恍惚，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之前的一切猶如夢境：無論是安高陽的留言，還是他口中所述的前代文明，因其超出在場所有人的認知，所以顯得十分不真實。

「留言播放結束。」最後，還是艾爾的聲音將她們喚醒。

清醒過來的兩人面面相覷，都看出對方眼中的複雜情緒，縱使腦海中思緒萬千，她們也不知道該如何順利說出口，因此兩人也只能發出無奈的嘆息。

「今天真是……我職業生涯中最離奇的一天……」蒂雅環顧四周，發出如此感慨。

突如其來的戰鬥、席捲整個中樞的衝擊、神秘的「火種計劃」……這些事情都發生於這短短的二十四個小時內，就像是在寫一篇迫近死線的報告，實在是讓人手忙腳亂，不得片刻喘息。

好在經過序列020和以蒂雅為首的調查隊的努力，序列021等人對中樞的入侵行為被成功阻止，事態勉強算是穩定下來。

而這次的行動所取得的回報也是相當豐厚，不難想像，蒂雅帶出去的有關前代文明的信息必將給學界帶來新一輪的風暴。

既然如此，那麼離開中樞就顯得尤為急迫——這裏還有許多需要趕快處理的後事，必須抓緊時間。

於是她整理好手頭的信息，接着看向艾爾：「艾爾，我確認一下，協議流程是否已經全部完成？」

「尚未完成，」艾爾忠實地回答，「還差最後一項流程。」

它剛說完，身後的龐大球體立馬發射出一道探測波，這道波紋比肩光速，眨眼間便掃過整座遺跡群。

「正在進行全區域搜尋……搜尋完成，結果如下：除特殊序列001、序列020和序列031外，第三研究所內其餘序列個體均已失去生命體征，判斷為死亡。」根據探測波發回來的數據，艾爾做出如上判斷，並以文字的形式展示出來。

冰冷的文字浮現在所有人面前，與其說是通告，它更像是一則訃告，抑或是一次最終判決。

注視着眼前的文字，序列020神情凝重，雖然她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自己真正面對這樣一個結果的時候，她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畢竟是共同度過漫長歲月的夥伴，多少還是有些捨不得。

然而艾爾沒有給她緬懷同伴的時間，面前的光幕又生成了新的文字：「根據協議，現向各存活序列個體發佈新的任務。」

一看到「任務」這兩個字，序列020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漫長的時光並未抹除她的人造物本質，對於中樞智能的命令，她必須接受，而且還須認真執行。

但當她看到具體的任務目標時，整個人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

「離開研究所，活下去。」

對於她來說，任務的內容實在難以理解：畢竟研究所內部設置有完備的維生系統，儘管受到此次事件的影響，但它們仍舊能夠保證序列個體的生命安全。既然如此，為什麼艾爾一定要讓剩下的序列個體離開研究所，前往外界？

退一步講，就算序列個體們離開了研究所，可外界環境早已天翻地覆，他們該如何在陌生的環境中站穩腳跟？更重要的是，外界已經存在有一個新的文明，序列個體們的生存環境直接取決於外界文明對他們的態度。在此基礎上，他們又應該做些什麼，才算得上是真正存活下來？

問題如雨後春筍般擠占她的大腦，差點就令其失去思考的能力。

「艾爾……我不明白這個任務的意義所在……」她強忍着頭痛說出自己的困惑，以期盼艾爾能夠解答。

艾爾的答覆很快，也很簡單：「研究所的能源已所剩無幾，無法維持維生系統的運作。所以你們必須前往外界，找到一個存活下來的辦法。」

「經過計算，與外界文明進行接洽、達成利益相符的合作，是可行性最大、成功率最高的方法。」

看到這裏，序列020自然將目光移向旁邊的蒂雅：既然要與外界文明達成合作，她或許是一個不錯的接洽對象。更何況雙方此前有過合作的經驗，想必對方也不會放過這個再度合作的機會。

巧的是，蒂雅也有繼續合作的想法——可以預見的是，此次修里安遺跡群調查工作結束后，伊雷納斯集群和吉納共和國一定會展開更大規模的遺跡探索行動。如果能夠得到序列020等人的幫助，後續的這些行動一定會更加順利，這對兩國而言是巨大的誘惑，可以說根本不存在拒絕的理由。

就這樣，經過短暫的協商，雙方再度達成合作。可是這次的合作需要考慮多方面的因素，蒂雅並不能做單方面的決斷，不過她仍舊有極大的話語權，因此她承諾離開修里安遺跡群——或者說是第三研究所后，會幫助序列020他們爭取儘可能多的好處。

對此序列020表示理解，並沒有多說什麼。

「行，既然合作已經確定下來，那我們可以離開了嗎？」蒂雅的這句話是對着艾爾說的。

「可以。」這一次艾爾沒有拖延的理由了，「我已經將離開路線發給了兩台防衛機械，稍後它們會帶你們所有人離開研究所。」

「那麼你呢？」序列020凝視着眼前那個越發透明的球體，雖然心中早有了答案，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聽了她的問題，虛幻的球體發出微弱的光芒，帶有文字的光幕緩慢出現：「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按照協議，名為艾爾的中樞智能將於不久后結束服役，並徹底停止運轉。」

果然是這樣。得到確切回答的序列020露出瞭然的神情，同時對艾爾的結局表示惋惜。

沉吟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頭頂那個巨大的藍色球體：「雖然這由我來說並不合適……」

「感謝你一直以來的付出，文明以你為傲。」

「謝謝，職責所在。」

文字在光幕上跳動，同時，中樞智能的物理實體——那個散發着藍色輝光的球體綻放出明亮的光華，空間內的一切都沐浴在光芒之中，彷彿浸入一片光的海洋。

這既像是拼盡全力的一聲吶喊，又像是最後的溫柔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