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聽話的病人

從數九開始，精神病院就熱鬧起來了。

張三是病院新談的供應商，經營著鎮上的小超市，現在做着給精神病院供應年貨的生意。

「保安大哥，我來找付主任。」張三跟大門口保安遞了根煙，打了個招呼。

「找付主任？」保安背着風，張三連忙遞上火機。

「我叫張三，在鎮南開超市的，這不要過年了，從朋友那聽說付主任給病院置辦年貨，我這不立馬過來了。」

保安把張三從頭到腳掃了一邊，又看向張三身後的麵包車，眼含深意。

張三是個生意人，瞬間明白了保安的意思，心裏嘀咕，真是水淺王八多，一個破保安，咋還討起好處來了。

「大哥，我車裏這些都是給主任過目的樣品，超市裏還有更好的，改天給您送來。」

「不是這個。」保安下意識往樓上院長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湊近張三神神秘秘地說。

「你敢做精神病院的生意，真是這個——」保安朝張三比了一個大拇指。

張三細細揣摩著保安的話，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自己是和主任談生意，又不是跟神經病打交道，再說病院那麼多口人這麼大筆生意，有誰跟錢過不去呢。但聽保安這麼一說，心裏又打起鼓來。

「保安大哥，您貴姓？」

「不用不用，我姓李。」

「老李老李，小弟第一次來鎮子西邊，您給提點提點？」

「其實倒也沒什麼，」保安把袖子捲起來，露出一塊擦傷，「要過年了，病院的人比較躁動，你當心着點。」

張三用商人精明的眼光看着老李，大腦飛速旋轉。

「得，謝謝老李，改天請您吃飯。」

張三在保安室的來訪人員名簿登記了姓名和進入時間，瞟到上一行人的離開時間還空着，然而並未做他想。

進了大門，就是行政樓，行政樓往後就是病區。張三遠遠望了一眼，病區是一排死寂的建築，聽不着聲。張三記住了保安老李的話，沒有開過去，在行政樓旁熄火停車，從後備箱把禮品提下車。

行政樓一共四樓，一樓接待大廳，二樓食堂，付主任辦公室，醫務處，財務處，都在三樓，頂樓是周院長辦公室。

張三走進大廳，接待員漂亮得像銷售公司的前台小姐。張三心想，如果安排做超市收營員，超市營業額會不會提高呢。在漂亮的接待員小姐的指引下，張三通過防盜網走上三樓，樓梯口正好遇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主任辦公室出來。

男人年紀輕輕，雖然穿着正裝，戴着銀絲眼鏡，皮鞋卻是佈滿褶子，除了張三這樣眼尖的生意人，旁人斷不會注意。

兩人互一對視，男人堆起笑臉，主動向張三打了個招呼，遞上名片：「叫我小陸就好，我來找付主任談進貨的事，請教您貴姓？」

陸曉東，張三拿著名片心裏暗罵，怎叫這個姓陸的搶了先。

「張三。」

陸曉東目光下移，落在張三提的禮品袋上：「張先生是來......」

張三攥著禮品袋的手緊了緊，這人真夠沒眼力見的。

「哦哦哦，張先生別誤會，這幾年生意難做啊，張先生您是在哪發財呀......」

「我也是來找付主任談年貨的事的。」張三咬牙切齒地說，隨後面帶微笑，目光落到陸曉東鞋面，揶揄道：「不過陸總，這幾年生意確實不好啊哈哈。」

陸曉東背後一涼，

下意識地擦了擦汗，扶了扶眼鏡。

張三得逞似的告辭，轉身往主任辦公室走去。

陸曉東在張三轉身後，低頭看向自己腳上因為記者的工作性質東奔西跑落下印記的皮鞋，暗自懊悔差點露出破綻。

兩天前領導佈置任務，要他來九龍鎮西的精神病院探查，年關將近，這是精神病院人員流動最大的時候，他想趁機偽裝成一個商人混進來打聽消息，沒想到六耳獼猴遇上真美猴王了。

不過幸好跟付主任交談甚歡，付主任對他的供貨單十分滿意，陸曉東趁熱打鐵，請求參觀病區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的，答應返十個點，付主任露出一口大黃牙，欣然同意。

陸曉東緊張中帶着興奮，這是他成功的第一步，如果能挖出這個神秘精神病院的內幕，升職，加薪，擠掉領導成為新聞社一把手也未可知。

他掏出錄音筆，躡手躡腳往辦公室方向走了幾步，貼在牆面偷聽。

辦公室里傳來付主任和張三的寒暄聲。

「陸先生？」

接待員小姐甜美的聲音在陸曉東身後響起。

陸曉東嚇了一跳，扶了扶眼鏡，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這個聲甜笑容更甜的女孩。

「陸先生，付主任讓我帶您去病區看看。」

「好啊好啊，小姐您貴姓啊？」陸曉東眼睛裏閃著精光，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叫人家小玲啦。」

主任辦公室內，生意進展順利得出乎張三的意料。他本擔心付主任會用陸曉東跟他壓價，於是一開始就攤牌說了成本價，竟然就這麼成了，果然談生意真誠還是王道。

走出辦公室，后樓病區方向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張三好奇在走廊上眺望。

「又是個不聽話的病人。」付主任看也不看，伸手引著張三出門：「精神病人嘛，都覺得自己沒病，可沒病誰上精神病院呢。」

張三聽着付主任這話心裏有些發毛，不知該說什麼，請主任留步，匆匆道了別。

到保安室，張三向老李真誠地道謝：「多虧您提點，病區果然鬧起來了，要是我和付主任這筆生意真成了，改天真得請您喝一頓。」

「那當然，保安隊里就數我乾的年頭最長，什麼沒見過。」

張三登記好離開時間，卻瞟到上面那行離開時間仍是空着，他愣神的那一會，老李就把本子合上了。

「別怪我老頭子話多，看你與我兒子年紀一般大，多送你一句，精神病院，水很深。」

第二天，屋外天色陰沉，張三看了一眼天氣預報，零下五度，局部有雨。他早早地準備好合同，開車出門，希望能在雨下大之前趕回來。

到病院時，已經有淅瀝小雨下起來了。今天不是老李值班，是一個中年面孔，公事公辦指著來訪人員名簿，這次張三一邊填一邊留神，上一行是他昨天登的，再上一行則是陸曉東，離開時間還是空的。

張三張嘴想問，看到面前保安那張冰塊臉，又想起昨天老李提點的話，雖然商人的敏銳讓他想一探究竟，但還是閉了嘴。

合同簽得順利，約定過兩天張三就把貨送來。

出了辦公室的門，一陣寒風雪花吹了張三滿臉。張三抹了一把臉，心裏嘆氣，什麼破天氣預報，下雨變成下雪。

付主任看天氣不好，留張三去二樓食堂用飯。張三礙於面子不好拒絕，覺得等雪小一點再走也好，反正先前下了雨，雪也積不起來。

現在才十一點不到，食堂沒幾個人，冷冷清清的。付主任叫接待員小姐把飯菜打到辦公室去了，只剩張三心不在焉地站在窗口點菜。

「張先生，張先生。」

張三抬頭，看到打菜員廚師帽下的那張面孔，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