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道歉
下半場開始，老外沒有先發登場，而是在場下休息。
我們由於比分落後，則不敢怠慢。將先發主力悉數派上，除了龍工替換張工以外。
上半場因為對方有老外和王鄧肯雙塔在場，我方為了保持場上身高水平，派上張工作為先發，龍工只在下半場臨近結束時，才替換體力不濟的張工。
老外不在場，王鄧肯主攻內線，和姚布克對位，而我主防對方的控球後衛。這名球員其實並不是控衛，而是一名三分射手，只是作為弱隊身高最矮的球員，被安排在一號位。
別看他個子不高，才一米七左右，但在部門內職位很高，據說是總監或副總監級別。名叫YCLEE，平時簡稱他叫YC。從名字應該就能判斷，這位不是中國籍。
其實他是馬來西亞籍華裔，屬於中國公司的外籍僱員。因為會說帶廣東話口音的普通話，長相和中國南方人無異，因此平時看不出他是個外國人。
較高的職級代表他的年齡不小了，上了年紀代表他的運動能力不會太強，但從他在場上積極的表現，卻代表着他對籃球的熱愛。
弱隊之所以在此前被公認為最弱，主要原因就是整支隊伍沒有超級巨星，王鄧肯最多算是一名普通球星，也只擁有比較可靠的籃下進攻一個特長而已。
而其餘的隊員，看上去水平都很一般，譬如YC，平時愛投三分，但由於身高和身體素質的限制，在公司野球場上或許還過得去，但沒人看好他在正式比賽中能發揮出怎樣的實力。
因為沒有正應的控球手，弱隊的進攻大多都是站樁式傳球，然後靠個人單打。除了王鄧肯以外，他們隊中也只有一位也稍具單打能力，就是前文簡單提過的，那位禿頭大叔。
大叔平時的命中率確實挺高的，但那是建立在無人防守的空位條件基礎上，只有大家鬆弛的打野球場合下才會有如此條件。我們始終認為在正式比賽中，大叔至少稍加盯防就無甚威脅。
在上半場比賽中，大叔表現也確實中規中矩，只有幾次在空檔處接到老外的回傳球，兩次出手投中一球而已。
原本弱隊的基本框架，就是王鄧肯、YC和大叔，另外加上幾個有身高，但至多也就是龍工和張工水平的角色球員。因此在過去，我們真的沒有將弱隊太放在心上。
但眼下情況是，我們賽前就折了進攻強點鋼包頭，而弱隊在賽前卻意外補強了老外中鋒。這一進一出讓雙方實力對比瞬間發生巨大轉折。
而下半場比賽，這個轉折的幅度，竟然在朝着遠超我們預估的方向繼續擴大。
首先超出大家預期的，是禿頭大叔。
此刻和他對位的是我們的龍工，不知道是龍工上半場板凳坐的久了，沒有充分熱身，還是體重上稍吃虧一點，畢竟大叔的肚子是明顯比龍工的要鼓起許多。
龍工針對大叔的防守，似乎總是跟不上節奏。第一次是在罰球線附近，大叔先是用並不迅捷的橫向移動，拉出空間輕鬆出手得分，龍工莫名的失位。
然後下一個我方的防守回合，還是在罰球線后一步位置，龍工雖然腳步緊跟着避免被晃開，但這次卻被大叔用身體優勢擠開了身位。接着大叔從容的半轉身出手，又命中得分。
在老外還沒有回到場上的情況下，我們非但沒能追分，反而比分差距被拉大，我有點沉不住氣了。立即上前示意龍工和我更換防守對象。
下一個進攻，
姚布克終於在籃下得手，給我們隊止血。
換到弱隊進攻，球又來到大叔手上，還是罰球線和三分線之間，這個他最喜歡的位置。此刻我已經全神貫注，放低重心，在大叔身後靜靜的等待。
如果他運球，我就預備下手搶斷；如果他突破，我已準備好身體接觸；如果他要半轉身投籃，那憑他的彈跳，多數就要嘗到我的火鍋了。
大叔人外表看上去有點糙，可是內心一點不毛糙。他知道自己的連續得分，引起了對方防守大閘的重點關照以後，馬上調整打法。
他先以重心腳為軸，不斷的側身背身，看上去是在護球，但實際是在等待時機。
我本以為他是在尋找自主進攻的機會，因此將注意力都放在了應對進攻，而忽略了擋拆策應這種可能性。
只見YC迅速朝大叔靠攏，大叔有意識的下球拍了兩下，朝三分線外撤出一步，再拿住球。此時剛好擋住了跟隨YC的防守球員：龍工。
在YC繞到大叔寬厚的身體另一側，大叔順勢手遞手傳球給到YC。此刻龍工被擋住，而我杵在三分線內，意識上還停留在怎麼應對大叔的進攻。
因此YC正持球，站在左側三分線外四十五度角的同時，面前一片開闊，還有空閑稍微調整一下姿勢和呼吸，再出手，三分空心命中。
這個進攻配合是漂亮且成功的，而我們的防守問題是顯而易見的。客觀來說主要原因在我，當對方進行少見的自持球擋拆時，我卻沒有及時預判並作出換位防守。
當時的我，被對手以這樣的進攻手段得到三分以後，內心是懊惱的，但表面上把責任推給了龍工，還立即對龍工埋怨道：
「你被對方擋拆的時候，要立刻喊『換防』提醒我呀！」
這次的不滿，外加因為前兩次連續被大叔打爆，我立即示意裁判換人，將張工換回，把龍工送回板凳席。龍工上場時間估計都不到三分鐘，但他也沒有抱怨，只是乖乖的下場。
隨着換人完成，我方也隨即進行了防守陣型的轉換，我仍然對位大叔，讓猛男哥去盯防YC，不能讓YC輕鬆扔三分。
有了剛才那次被大叔擋拆的經驗，我開始對弱隊刮目相看，包括大叔，還有YC。他們隊並不像過去我們所認知的那麼弱。
在老外回歸以前，我們終於通過幾個回合的努力，稍微縮小了一點分差，但依然還是落後的局面。
隨後，老外中鋒充電滿格，重新出場。這樣雙方的攻防位置再次調整，恢復到上半場時候的樣子。姚布克對位老外，我對位王鄧肯。
本來我覺得最後的那半場球該是到決戰時刻了，準備使出全力搏殺，爭取拿下比賽。但不成想，我們隊的老毛病又開始顯現，那就是體力問題。
主要是姚布克，他的體重較大，體能消耗也大，到了下半場開場那會，還能在攻防兩端都拼一下。但從比賽中段開始，他的速度、節奏、投籃、防守等等方面的效率，都出現不同程度的下滑。
而反觀對方，同樣大噸位的老外卻獲得充足的休息時間，重新披掛登場可以說是以逸待勞。戰鬥力兩相比較，顯著的高出不止一籌。
並且在組織型中鋒重新到位以後，弱隊全隊的打法變得更合理而又有章法。老外持球，不着急進攻，可以朝里強吃幾步，消耗姚布克，也同時吸引包夾。
然後適時的分球，外線的YC和大叔，內線的王鄧肯，都可以獲得空位甚至籃下輕鬆吃餅。
另外，有了可靠的內線支柱以後，王鄧肯也時常拉到高位，給大叔或者YC做擋拆，好在YC的三分命中率不太高，否則我們可能早被打花了。
合理的出球和足夠多的空位機會，還有全隊培養出鬆弛而自信的心態，其實勝利的天平已經出現明顯的傾斜。
YC不亮，大叔亮。全場比賽，除了老外，我可以說大叔表現最出色，比他的禿頭還要亮。
有一次弱隊進攻，王鄧肯給大叔做掩護擋住了張工，我迅速做出換防，面對大叔，原以為大叔見到我還是會選擇出球。
但沒想到這次大叔接球以後不做多餘動作，緊接着投出一個讓我猝不及防的半截籃。
他一邊轉頭看着籃筐，一邊半側身舉起持球的右手，然後用一記不那麼標準的勾手姿勢，應該說是介於投籃和勾手之間的，類似拋投的動作。只見一道高高的弧線，空心入網。
因為不屑於使用身體接觸去全力防守，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時的我，開始有些後悔，也完全放下此前的傲慢和偏見，開始重新審視眼前的大叔。
回想起過往，我每次來到這片場地，無論中午還是下班的傍晚，大叔都在。
他那胖胖突起的肚腩，在緩慢移動的步伐之上，時常用着看似不那麼標準的投籃動作，當時這些根本無法引起我高傲眼光的關注，我也從沒有把這樣的對手當成是厲害的角色。
但往往厲害的角色，就是那麼的不起眼。而所謂的厲害，也正是需要在長時間內經過反覆的訓練和積累，才有可能會爆發出威力，哪怕這些日常的積累看上去是這麼的平凡普通。
整個下半場，大叔在龍工，我，還有其他防守球員面前，獲得至少五投四中的命中率，在加上空位投籃，得分肯定是上雙了。
雖然到比賽的最後，分差並沒有被拉開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我們始終是看到一點點追回的希望，很快又被對方的一次輕鬆得分擊破。
隨着比賽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隊真是殺紅了眼，不得不進入拼刺刀的階段。
先是我開啟了自主進攻的模式，雖然投籃不太精準了，而我的持球突破能力依然在線。
幾次利用身體和技術優勢，突破來到籃下，一次強行上籃命中，還有一次投籃偏出，但姚布克奮力拚到前場籃板，二次進攻得手。
由於姚布克體力下降嚴重，加速的步伐對老外沒有了優勢，只能演變成身體肉搏戰。因此姚布克想要利用一些小技巧，造成對方犯規以獲得罰球。
但裁判可能是考慮國際友誼，對老外使用身體防守的吹罰比較謹慎，姚布克多次舉手示意有犯規，都遭到無視。
越是焦急的使用蠻力的打法，體力消耗的越快，進而導致進攻效率進一步下降。
眼看分差已經來到六分，也就是說，我們需要至少兩次連續進攻得分，才有可能追平。而比賽只剩下最後一分鐘了。
在這之前，我腦海中也曾閃過一絲念頭，是否需要調整攻防戰術。
但在被大叔和YC投中那幾個意外之球，還有被老外中鋒一直壓制着，內心總有一把無名之火，點燃以後久久無法平息下來。
中間我們喊過一次暫停，補水加休息片刻，龍工站起身上前，雖然沒有說話，我卻看到他想要出戰的熱切眼神。但此刻我早已被憤懣和憋屈擾亂了思緒。
我當時只想着保持場上的高度，還有腦海中留有龍工在防守端被打爆的刻板印象，所以依然讓張工留在場上。
而其實張工體力早已耗完，在防守端也一樣無法限制住對方的進攻，而在我方進攻端也毫無建樹。但我還是沒讓龍工熱切的眼神化作上場的動能，反而讓這種熱切變成一種失落。
後來回想，這場比賽之前到進行中，我的心態其實發生了很大變化。從一開始輕視弱隊，到開場時候的意外所驚異，然後被對方的閃光表現所震撼。
隨後每個位置幾乎都被打爆，心理完全無法接受預期和現實的巨大落差，心態漸漸失衡了。
失衡的還不止是我，姚布克在比賽最後一分鐘內的一次進攻之中，急切的想要朝內線強攻，用一記明顯的沉肩發力動作，直接將王鄧肯撞翻在地。
哨聲響起，進攻犯規，王鄧肯兩次罰球，命中一個，領先七分。
下一次進攻，我完全不顧其他，運球到對方三分線，直接干拔出手。
可是原本就隱隱作痛的右手手腕，和早已透支的體力，無法支持我投出的球碰到籃筐，這記三不沾落地的同時，裁判吹響了全場比賽結束的哨聲。
弱隊歡呼著慶祝順利的背景前，是我們全隊疲憊和落寞的身影。
還有更加落寞的是龍工，只見他拍拍兒子的肩膀一起站起來，父子倆都帶着極度失望的神情，轉身離開了籃球場。
對這場比賽的總結，我並不想把輸贏的原因，歸結到老外中鋒這個意外，或者是大叔的超水平發揮云云。因為籃球給我們的體驗，不應該只有輸贏。
除了大叔的長期堅持，和厚積薄發給我的啟示以外，還有更重要的，籃球應該帶給我們快樂和傳承。
而這場比賽，我的心態發生嚴重問題，情緒壓垮了理智。讓原本可以奮力出戰的球員枯坐冷板凳，還把我自己應付的責任，包括賽前的輕敵和賽中的失誤，歸結到別人身上。
最不應該的，是讓一個父親在自己孩子面前，沒有給他時間和機會去展現努力拚搏的行動和精神。
哪怕最後還是比賽失利的結果，但過程也極為重要。尤其遇到會犯錯，又可以重新振奮起來的場景，例如這場籃球比賽。這對孩子的教育，或者說是培養下一代的體育運動愛好者，都非常關鍵。
但我因為一己之私和頭腦沖昏，剝奪了一位父親和他的兒子本來應該擁有的，精彩而又有教育意義的一次美好體驗。
所以，我要在這裏鄭重的向龍工和他的兒子說一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