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坊晴雨

樟坊晴雨

雨之後

路過在醫院病房裏沒呆多久,看着姐妹倆那樣子他就不想呆了,臨出門前他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給了隨便,還有幾斤糧票也一同塞給了她,隨便死活不要,路過說:先拿着,你姐的住院費我再去想辦法。隨便說:路老師,不能再麻煩你了,我媽已經去廠里借了。路過看着眼睛紅腫的隨便,擠出臉上的笑容:不要再哭了,要笑!像我這樣。路過又動了動臉上的肌肉,終於惹得隨便卟哧一聲笑了起來。路過說:你看這樣多好。頓了頓又說:你也不能耽誤學習,明天還是去上學吧!這裏有你媽看着你還不放心嗎?再說你一個小孩子也幫不上什麼忙,大人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回去吧!我有空還會來的。在病房外路過攔住了隨便。

隨便看着路過高瘦的背影向走廊走去,嘴裏嘟囔了一句:你能比我大多少,不也是個小孩。再去看路過的背,忽然覺得他的背有些彎了,隨便心裏動了一下:路過的話沒錯,自己確實還是一個小孩。這一刻隨便聽到有聲音在她的耳旁喊,從今天開始,隨便長大了。

路過從住院部出來,人有點恍惚,不想就與人撞上了,還好只是撞掉了別人飯盒。他立刻說對不起,對不起。彎腰去撿飯盒,地下飯盒裏的稀飯基本都灑完了,旁邊躺着一個沾滿稀飯的饅頭和一些鹹菜。路過伸過手去撿饅頭,手伸了一半停在了空中,抬頭去看被撞的人。哎!楊……楊柳,對!楊柳,你畢業了,分這裏了。揚柳也一愣:路過,你怎麼……看你失魂落魄的,家裏有人住院了。路過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沒有!一個學生的家裏人把腳摔了。什麼學生,你當老師了。楊柳一臉迷糊,路過說:別說了,一言難盡。路過站起身,晃了晃手裏的飯盒:你的早餐沒了,怎麼辦?我賠你吧!食堂在哪裏。

路過跟在楊柳的身後來到食堂,楊柳買了一份早餐,轉頭問路過:你還沒吃吧!沒等路過回答,又買了一份,路過搶著去付錢,一摸口袋,當然什麼也沒摸出來,只好訕訕地笑着,楊柳裝着沒看見,說:我們這裏是要買飯票的,我現成的。說着付了飯票。打好飯後,揚柳端著飯盒對路過說:我就不陪你,上面等著交班,過會再聊。路過說:好!好!你忙你忙的,過會再說。楊柳急沖沖地出了食堂門,路過看着桌上的稀飯饅頭鹹菜,肚子咕咕叫了起來,這才想起今天還沒吃早飯。於是三下五除二,把桌上的早餐消滅了。

路過等了會楊柳,不見她來,想了想又朝住院部走去,在護士室找到楊柳,直接問隨心的病情,還差多少住院費,揚柳詭異地看着路過:是你什麼人啊!這麼上心。路過說:別亂說啊!你不知她家情況,看到了你也會去幫一把的。路過簡單地把隨便家的情況說了一下,楊柳聽得默然無聲,跟着就去查隨心的住院費,交了一百元,還差一百元。路過連聲謝謝楊柳,揚柳說:你這個人!謝我幹嘛!要謝也是你那個學生來謝;怎麼?你還打算來墊這的一百塊錢。路過說:她媽已經去借了,我估計不好說,不一定能借得齊,借來多少你先收了,差的我來想辦法,我認。揚柳白了路過一眼:圖什麼呀!路過說:什麼都不圖,我看不得這樣的,看到了不管我受不了。楊柳不說什麼了,低着的頭半天沒抬起來。

路過回到學校就有些無精打采。答應隨心的住院費他僅僅只是答應了,如何籌措,去哪裏籌,路過心裏一點方向都沒有。路過現在想起來,

懷疑在醫院說的話是不是從他嘴裏說出的,一百塊錢不是個少數目,當初怎麼就頭腦發熱了;他腦袋沒熱呀!說的那麼平靜,那麼無所謂,好像自己口袋裏就裝着這個錢,掏出來就行了。現在答應下來了,才知道這筆錢對自己來說,也是去摘星星的事,艱難程度跟隨便媽比只怕不相上下。但自己那會兒認定這個錢隨便媽借不來,而自己一定能籌到。他路過常常這樣犯傻,傻到別人不願沾邊的事,他總是主動粘上去。事後又有些懊惱和喪氣。

不過路過的話已說出口了,收不回了。後面再艱再難也得讓自己的話落到實處,這點上路過毫不含糊,答應的事一定要去做而且要做成,哪怕咬着牙咬碎牙也要去做。

中午路過回了趟家,一則擔心着父親的病,二則想找父母探探錢的事。他估摸著父母回家吃飯的時候走進了家門。

他進門時,父母果然都在,都穿着幹活的衣。路過一看,心裏安穩了。只是嘴上嗔怪了父母幾句,但是父親的臉色不好,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你就不能休息兩天嗎?母親已經幫路過把飯盛上了。母親說:今天怎麼回來吃飯了。路過笑着說:還不是想操你們的心,你看我爸那臉色,是黑的,下午就不要去了。路過端起飯碗,看着桌邊吃飯的父親,父親瞟了瞟路過說:你說我們不幹行嗎?一大家子人要吃飯,你們誰交過伙食費。忽然覺得自己的話有點不對,用筷子點了點桌子:哦!你除外。路過怕父親嘮叨下去,立即接過話:老大老二多久沒回家了,小的呢?花啊草啊葉啊!今天都回來吃了;她們幾個,只怕沒辦法,你們得養著!路過嘻嘻著。你還知道啊!一個懶傢伙,一個在外鬼混的,還有兩個上學的,我們不幹都喝西北風啊!路過說:那也不能把自己累垮了,我呢就這麼點本事,我跟你們管一個,把杯子交給我管,我沒二話。父親的臉舒開了些:你是成心想讓別人罵我是吧!我閨女要你養?也不看看自己的腰板長結實沒有。父親開始和路過打嘴仗了,路過也開心起來,只是沒敢提借錢的事。大家都不容易,都不會有多餘的錢,說出來是什麼結果,路過不想也知道。

這條路走不通了,路過得想別的轍,把自己認識的要好的同學在腦中捋了一遍,好像捋不出一個一次性能拿出一百元的主,唯一可行的就是去東拼西湊了。但這些人……現在求人了才去找他們……管不了那麼多了,至少相遇和郝強那裏能借到些。

路過拿定了主意,向同學求救了。

路過先去找郝強,去六廠煉泥車間沒找到,又去制坯車間也沒找到,問了幾個人,有的說有一個多月沒見他了,有的說兩個多月,還有的說他早就不幹了,去省城賺大錢去了。反正一條,好久不見郝強來挑土了。路過這才吃驚地去算他和郝強多久沒見過面了,算來算去,沒他們說的那麼誇張,他最後一次見郝強應該在上個月初,郝強來子弟中學找的他,是為放在六廣那三袋舊服裝來找他的,說再不處理就長霉了,沒用了;那可是三百塊錢,差不多能買兩間房了。郝強這時來找他說這事,路過知道郝強肯定是有主意了,就直接了當地問:你打算怎麼辦?說吧!我聽你的。郝強說:這不是來跟你商量嗎?怎麼都聽我的。路過笑了:說呀!別買關子了,想到什麼鬼點子了。郝強也笑了。早幾天我在船碼頭,正好碰到輪船靠岸,我盯着下船人中的兩個人看了又看,差點讓人當神經病了。郝強頓了一下:你猜怎麼着?他們身上穿的衣服,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一對青年男女,一人穿着一套筆挺的西服,人又長的好看,男的帥,女的乖,再加上那套西服,什麼是鶴立雞群,我現在才真正理解這個詞了,下船有幾十百把人吧!就那兩人顯眼。路過也聽出興趣來了:你是說那兩人穿的是舊西裝,我們那三麻袋服裝中有那樣的。郝強說:我開始以為是新的,就厚著臉皮去問了人家。人家一聽我問這個,知道我不是神經病了。說穿在身上怎麼樣,樟坊還沒有穿這種服裝的吧!那女的說:是舊服裝,現在很流行的。郝強就刨根問底:哪裏有買,我也想去買一套。男的說:當然是省城,中山路有一條服裝街,好多店子和商場都買這種服裝,不過買一套不好找,單件的多,我們找了不下十多地方才買到的。聽到有誇他們的衣服好看,年青男女也來興趣了。郝強說:貴不貴,像你們身上這樣一套要多少錢。我們身上這套算貴的了,要一百多,單件的要便宜一點,但也要三、五十,主要是布料材質,新舊程度,八成新以上可能就要買到五十以上了。郝強把他要的信息從那兩人哪裏都套了出來,於是興奮不以,找個空跑來子弟中學來找路過了。

路過聽完郝強的敘述,也是無比興奮,說:那三袋垃圾,哦!不,那三袋服裝看來是出山的時候了。路過磨拳擦掌:可惜我這裏走不開,正關鍵的時候,有一個市裏的作文比賽就在這個月,孩子們的事,耽誤不得;你看這樣行不行,那三袋服裝都交給你了,你怎麼弄都行!反正我沒意見,相遇那裏你去打聲招呼,應該問題也不大。郝強說:那行!我知道你這人,幹什麼事都上心,怎麼樣,孩子王好做嗎?路過說:怎麼說呢?都是個難,條條蛇咬人,反正是臨時的,在一天儘力而為一天吧!郝強看看路過:不如意就不幹了。路過說:也不是不如意,就是累,比干小工干搬運工還累。郝強詭秘地笑了:你這是分不清苦和累了,不說了,看這三袋服裝怎麼樣,能不能讓我們賺點錢,如果是一條路,孩子王你就別當了,我們就順這條路走下去。路過拍拍郝強的肩:這可能是你的路,我知道我自己……拜託了,先處理這三袋服裝再說吧!

路過找不到郝強,知道那三袋服裝可能有着落了,忍不住埋怨起郝強來,又想相遇應該也知道些情況,怎麼也該知會他一聲。路過這會兒上山下坡找了好幾趟郝強,確實有些累了。就忍不住把相遇也埋怨上了。

隨心的住院費三天是要交齊的,不然隨心就要被趕出醫院了。郝強沒找到只能去找相遇了,可路過覺得這麼去找相遇實在有些不好啟齒。他和相遇也不知多久沒見面了,自他去子弟中學代課後,好像只在沿江路碰過兩回,都是在下班的路上。相遇好碰到,下午五點下班,五點多就到沿江路了,但路過自從幹了班主任后,下班的點就說不清了,有時候甚至要到晚上才能回家。能在路上偶遇相遇,應該說是路過有意為之的,但是路過兩次碰到相遇時,表現並不好,想說的話似乎一句都沒說出來,想表示一下關心又覺得軟弱無力,想聊聊各自的狀況又感索然無味。路過把創造出來的沿江路兩次偶遇相遇的機會浪費掉了,或者說這種偶遇來的不是時候,是時機沒選好,可能早了些,也可能是自己不敢說,還可能是其他說不清的因素,他還沒想好自己和相遇的關係,他還沒做好準備,他有些衝動,他以為自己會有勇氣說出來,可兩次他都沒敢說。而相遇也沒以前那種活潑勁了,見到路過好像也無話可說,相互打聲招呼,站在路邊,你望我我望你,都在等對方先開口說話。路過看到相遇這樣,話出口就變成了:你好像瘦了。路過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對,相遇摸摸臉:不會吧!路過就冷場了,囁嚅了半天: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再忙也要注意身體。路過說着,感覺自己的話離題更遠了,但又不知道如何回到正題。就像明知走錯了路,卻找不到進入正路的方式和方向。相遇又看看路過:你到底想說什麼呀!相遇終於笑了起來:你呀!別說了,酸掉牙了。這是第一次見面,居然還弄出些尷尬甚至弄出陌生感來,相遇見路過欲言又止,推說家裏有事就走了。路過望着相遇的背影一聳一聳地往前走,路過不由得嘆了聲氣。

那次之後路過覺得自己有些想相遇了,是那種不能得閑的想,忙的時候相遇就不見了,只要有空相遇就出來了,站在眼前朝他調皮地笑。好在路過一直在忙,閑的時候並不多,相遇每天也只是偶爾在眼前閃那麼幾回。但是時間長了,他就想見相遇了,所以才有第二次的沿江路偶遇,這次相見,路過吸起了上次的教訓,說到了那三麻袋服裝,說到了去廣州和深圳,說到了郝強,說他點子多,適合做生意,買那三袋服裝,也是他的主意,那傢伙真不錯,現在找到門了,那三袋服裝可能有着落了。話終於有共同點了,相遇也正常起來,追着問怎麼回事,路過一五一十就把郝強找他的事說了一遍。說完後路過問:郝強沒來找過你。相遇一臉無辜:沒有呀!路過說:那傢伙,我說過讓他來找你商量一下。相遇裝着無所謂的樣子說:商量什麼?弄得差不多的時候,他自然會來跟我們說的。相遇其實見過郝強,郝強也把這事跟她說了,她裝着不知道這事是想讓路過有話說,她也有話說,不能像上次那樣,碰一面就走了。她其實也想見到路過,也想和路過多說說話,但又怕路過說不該說的話,路過如果冒冒失失說出來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答應他,她也沒想好,上次碰面,她就怕路過說,所以匆匆地走了。

這次碰面,兩人都意識到了什麼?都不去碰敏感話題,說話就自然多了,他們聊了一陣,又一同走了一段路,直到相遇走進了沿江路基建科的宿舍,他們才分手。

這次見面后,怪了,路過心裏一下安穩了許多,不再眼前天天有相遇了,只會偶爾會想起相遇。

路過從相遇的辦公室出來,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隨心的住院費終於有着落了。

路過找到相遇就把隨心的事說了。相遇聽完后說:你是什麼意思。路過說:我想找你借點錢,爭取把隨心的住院費交了,再不交醫院就不會讓她住了。相遇說:隨心的媽是不是叫鄧春花。路過說:你怎麼知道。路過詫異地看着相遇。相遇說:她媽早上來過了,去找過廠工會,工會沒錢自然沒借到,又來找我們廠辦,一進來哭哭啼啼的,挺可憐的,等她把情況說清楚后,我們心裏也不好受,問題是借錢要廠長簽字,而我們廠長正在省城開會,財務的錢拿不出來。我們打電話到省城,招待所的人說正在開會,讓我們中午打,沒辦法只能等了。鄧春花不放心,執意要在廠里等,等到我們下班,人陸陸續續都走了,居然沒人打這個電話,當然這種電活應該是主任打的,但今天主任不在。這不!也不知是我倒霉還是我面像好,鄧春華把我盯上了,硬是纏着我,讓我幫她打這個電話。還好事情總算解決了。這不你來之前人剛走不久,你路上沒碰到她。路過長噓了一口氣,連聲說:謝謝!我替我的學生謝謝你,你不知道那孩子不但懂事,學習又好,這次市裏的作文比賽,為我們樟坊鎮我們縣爭了唯一的一個一等獎。相遇說:那麼厲害啊!那比你還厲害,恭喜你教出一個市冠軍來。路過說:看着那孩子就想起我們家杯子,要是真讀不成書了,多可惜啊!路過嘆惜了一陣,又說:不知誰造的孽,好好的她姐怎麼就把腿摔斷了,她可是這一家子的頂樑柱呀!相遇說:要怪就怪老天爺吧,昨天那場暴風雨,光我們廠就沖壞了不少的路,吹倒了不少的樹,聽說那個隨心就是躲倒下的樹才受傷的,我們廠還有兩個受傷的,不過沒她那麼嚴重。這不你也看見了,我們這裏許多人都下去修路搬樹去了。昨天的風和雨實在太大了,雷也打得嚇人,當時以為天都要塌下來了。路過這時忽然想起父親來,昨天下午他們家兩個老英雄是如何頂風冒雨去搶收陶坯,一趟又一趟與老天爺賽跑,直到父親昏倒在曬場上。但還有多少陶坯沒有收進廠房,路過沒有問,也不敢問父母,而樟坊又有多少做窯人的毛坯被老天爺糟塌,就更不知道了。路過想到此就感到憤憤不平,為父母、為隨心、更為樟坊那些勤勞、辛苦的做窯人。

還好,路過的學生沒人受傷,那時他們正好在上課,雷聲風聲雨聲並沒有打斷他們的課程,反而成為一種伴奏,讓他們在另一種情境中,暢遊知識的海洋。這點路過倍感欣慰和自豪。

吉輝商場

隨便作文的獲獎,路過作為班主任和指導老師去市裏參加了頒獎大會。頒獎大會很隆重熱烈,市教育局局長都來了,還講了話,說多年未開展這樣的競賽了,今後要爭取每年都辦下去。這次競賽水平還是蠻高的,特別高中、初中部的獲獎作文,有些都達到了發表的水平,我們爭取聯繫一家出版社,把今年的獲獎作文編輯成冊,公開發表。教育局長很年輕,可能剛上來不久,說話乾脆利落,給人很可靠的感覺。

頒獎會半上午就完了,路過替隨便領了獎狀和獎品,但沒有獎金,路過替隨便稍感遺憾,作為指導老師,他也得了份紀念品,也不虛此行了。

路過離開會場后,一刻也沒停留,直奔中山路服裝街去了,按照郝強給的地址,路過毫不費力就找到了吉輝商場。郝強是真有本事,不久前還說服裝放在一個個體店裏寄賣,這才多久,居然出來租櫃枱了,看來這種服裝真是好賣。

路過和郝強幾乎沒有閑聊,就直奔主題,他有太多的話想問郝強了,語無輪次地把要說的話快速地砸向郝強。在路過看來,能進吉輝是一個奇迹,沒有一定的經營能力和經濟實力是想都不敢想的,而郝強來省城也不過三個多月,他是如何做到的,確實讓他路過感到疑惑甚至不可置信。他可聽說吉輝商場的租金都是按米論價的,而郝強這陣勢看上去不下十米,一米一百元,一個月光租金就是上干元。這才三個多月,他是如何做到的,路過轉不過這個彎來,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郝強如何把那三袋舊服裝變成現在吉輝商場十米櫃枱的。

郝強被路過問得插不進話,乾脆笑眯眯看着路過說。路過終於覺得自己失態了,也笑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你真的是個奇迹,怎麼做到的,快說。郝強仍是一臉笑,對路過說:你路過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啊,這次可讓我看到了。路過說:我興奮!太興奮了!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你卻把它變成了現實,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把我的夢變成現實的。路過仍然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恨不得把郝強的嘴巴掰開,把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從他口中摳出來。

這檔口郝強又去應負顧客了,轉眼間又賣出兩件衣服,櫃枱前還有幾個人在問在試衣。路過見郝強生意這麼好這麼忙,知道想跟郝強說個囫圇話都不容易了。

於是路過站到櫃枱的角落,開始平靜自己的情緒,打量起郝強的櫃枱來,說是櫃枱,其實是開放式的,兩排衣架過去,中間隔上一個枱子作為收銀台,但明顯收銀台只是一個擺設,郝強的胸前掛着一個挎包,錢都收在袋子裏。櫃枱兩邊都能進人,只是櫃枱靠牆,牆上陳列著一些服裝的樣品,下層有一排柜子,可能就是臨時倉庫了,路過一路看過去,夾長的櫃枱前被兩排衣架分開,顯得十分的逼仄,衣架上掛滿了服裝,每件衣服看上去都是乾乾淨淨、平整挺直、跟新衣服沒啥差別,再看樣式和顏色大部分都是自己沒見過的,裏面還有牛仔服。這肯定不是上次進的那三袋舊服裝了。路過又興奮起來了,這麼說當初那三袋服裝已經賣出去了,現在掛着的這些服裝看來是郝強後面進的,肯定是!不然郝強哪裏來的錢在吉輝租櫃枱。路過不由得把讚賞的目光移向正在和顧客討價還價的郝強身上,路過不由搖了搖頭,心說:這小子!看來誰都不能輕看誰!說不定將來他是我們同學中的那隻金鳳凰!路過望着正和顧客在耐心說着什麼的郝強,心裏不由得對郝強生出別樣的感覺來。

路過忍不住在郝強的櫃枱前踟躕,好幾次想靠近郝強還是止住了腳步。他不能去打擾郝強做生意。路過這會兒已經完全平靜了,現在他終於有閑暇和心情去四下看看了,吉輝商場也是開放式的,一個大廳被十多根大柱撐起,到處是櫃枱和攤點,除了行人路所有的地方都擺滿了服裝。商場內人頭攢動,擦背挨肩,每個櫃枱和攤點前都有人在買賣服裝。到處是人聲到處是熱鬧。路過聽說過吉輝商場,但從未來過,只聽說吉輝里的東西貴,裏面的租金也貴,是省城目前最好最繁華的服裝商場之一。

但眼前的景象還是讓路過有些目不暇接,這大廳得有多少人啊!這人是哪裏來的,路過傻傻地去看大廳的人,最後忍不住笑了,這裏可是省城,能去跟樟坊鎮比嗎?這裏的每塊地方都鋪着金子啊!郝強是對的,他來對了。他路過不過是只家雀,眼裏只有樟坊,他看不到遠空他也飛不了多高多遠。路過又忍不住去看郝強。如果照這個架式和速度發展下去,郝強會把生意做成什麼樣子,路過覺得任何可能都會有,他忍不住自己的想像和期待,不久后郝強就有可能開店了。

路過見郝強忙得不亦樂乎,自己又幫不上忙,就想着跟郝強打個招呼走了算了,人家這會兒真的抽不出身來跟自己聊天。

路過繞着人走到郝強的身邊,剛好碰上郝強轉身,就與路過撞了個滿懷,路過剛想張嘴,郝強卻先開口了:你都看到了,這陣勢我一個人是搞不定了,你什麼時候來,還有相遇,你們兩個到底怎麼想的,也該給我一句話了。頓了頓又說:你現在也別傻站着了,先幫我看着點,別讓人把衣服拿走了。郝強一邊與路過說一邊與旁邊的顧客言語,眼還不停地照看着櫃枱,神態自若,那樣子像個舉重若輕的將軍,路過不由順從地站到了衣架旁,幫着郝強看護起服裝來。郝強說:今天禮拜六,明天可能更忙,平時沒這麼多人的,湊巧了,正好你來了,幫我把今天和明天頂過去,有什麼話我們晚上再說。路過又張了張嘴,沒等路過的話出口,郝強接着又說:我知道你忙,想回去,這次肯定是為學生的事來的吧!不然你才不會專程跑來我這裏的。郝強幾句話堵住了路過的嘴。

路過默然地退到另一排衣架旁,身不由己地進入了店員角色。留下就留下吧!反正明天是禮拜天,他還有一肚子的疑問等著郝強為他解答呢?幾個月的時間,郝強是如何做到這個程度的,他確實有太多的問號還懸在心上。

晚上九點商場終於關門了,郝強又逼着路過跟他一起整理完櫃枱,把收銀台里的零錢全部掃進胸前的挎包,背在肩上然後才跟路過出了商場。臨走路過看看櫃枱說:就這樣擺着,不會丟東西吧!郝強說:沒事,晚上有保安值班,丟東西商場要賠的。路過覺得新鮮。這種模式不錯,是不是簽了合同。郝強說:不出來不知道,我們在樟坊確實是坐井觀口,太鄉巴佬了;這裏還不行,廣洲深圳那邊,變化就更快了,十天半月的就有新章程新玩藝出來,一段時間后,大家都覺得好,就接受了,今後肯定還會有變化,不過怎麼變就不知道了。

郝強跟路過邊走邊說出了吉輝商場,朝對面馬路走過去,然後轉入一條小街,走進一家小飯店,老闆看來跟郝強很熟,他們的腳還在門外就跟郝強打招呼。吃什麼?面還是飯。郝強說:有酒沒有,來了一個朋友,跟我們炒兩個菜。老闆笑着說:有有,谷酒,五十七度的,今天剛從鄉下拿來的,菜的話有豬耳朵、豬腰、豬肝,還有肉,沒魚了,最後一條剛被你們那裏出來的一伙人吃了,如果要的話,明天我起早去買;你今天怎麼出來這麼晚。路過覺得老闆說話啰嗦,但也看出老闆與郝強很熟,說話很隨便。郝強說:一樣來一份吧!酒先來半斤。老闆四十來歲,胖乎乎笑眯眯的一張臉:你們先坐,菜馬上就好,要不要素菜,今天剛到的韭黃,下酒別提多香了。郝強瞥了一眼老闆,又朝路過嚕嚕嘴:人家這才叫做生意。轉過頭笑着對老闆說:你看着辦,不過算賬的時候手下留情,今天一樣也沒帶糧票,等下折成錢收,別忘記了啊!老闆說:這不擠兌我嗎?飯能值幾個錢,送你了,郝老闆,再說就打我臉了。郝強也不收笑:這可是你說的,我這朋友可是個飯桶,酒不多喝,菜也吃得隨便,就是飯吃得多。老闆說:行!管夠!少了我再煮。路過在邊上聽着,感到新鮮有趣,就覺疲勞和飢餓一下退去了不少。

飯桌上路過幾次張開口想問一直懸在心裏的疑問,但每次開口都被郝強或打岔或打斷了,郝強說:喝酒,這不是說話的地方。硬生生地一次次把路過的嘴堵上了。路過只好跟着喝酒吃菜,而且肚子確實有點餓了。

今天實在不是一般的體驗,要說幹活自己真沒幹什麼?該吃的飯也吃了,但不知為什麼就是感到餓感到累,不知道郝強是否也餓也累。

中午快兩點的時候才有人送兩碗面進櫃枱來,麵條一來,郝強端起碗,三兩口就把面吞了,路過雖吃得斯文點,但見郝強吃成那樣,也不敢拖延,三下五除二也吃了,只覺那碗快泡成球的麵條美味可口,堪比肉香。吃完面路過才發現許多攤位都有人在狼吞虎咽,一時間大廳內嘴巴嘖嘖聲此起彼伏,服裝城一下變成了吃城。看來這個飯點是約定的,有人定點定位送的,只是這個中飯也吃得太遲了些。

而晚飯路過覺得自己一直在等,但等來等去卻沒等到,路過又不好意思問郝強,沒想到一等等到現在才吃飯。路過不知道這是不是郝強的日常,每天都是這麼吃飯的,至少中午那餐郝強是只能讓人送了。一個人管那麼長一個櫃枱,從早上開始一直干到晚上,如果都像今天這樣,連坐一會的工夫都得找空隙,如果長期這樣,就是一個鐵人也挺不住的。

今天路過只跟郝強幹了大半天,而且只是看櫃枱乾乾敲邊鼓的活,沒想一天干下來,居然也感覺到累。而郝強天天如此連軸轉,自然累多了。不過這種活對於他們來說,說累是些矯情了,在樟坊他們那是乾的什麼活。但人就是種怪物,或者說有些賤,累的時候可以更累,但輕鬆過後就不想累不能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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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樟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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